葛兰坐在陈瑶的宿舍里，她面对着陈瑶。这个晚上，她走进陈瑶的宿舍时，陈瑶感到意外。陈瑶没有想到葛兰会来，在将葛兰让在单人沙发上后，她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两个人中间隔着茶几，而且是斜对着的。葛兰坐下后说明来意。她说前天晚上她失礼了，她特意来道歉，“我当时喝得太多了，对你说了啥我完全记不得，我只记得我失态了。”

　　“没有什么，你也没有说什么。”陈瑶说，“你只是喝多了。”

　　陈瑶坐在椅子上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样子。书桌上的灯台亮着，书桌的一边摞着几摞书，由台灯、书桌和书形成了一个独有的氛围，这个氛围仅限于书桌周围。陈瑶坐在椅子上身处在这种氛围中。然后，她在这种氛围中面对坐在沙发上的葛兰。葛兰此时更像一个闯入者，而且，她被书桌的氛围排除在外。

　　屋子顶部的灯也亮着。灯罩是乳白色的，所以，这灯亮起来时，光线柔和，甚至有些暗淡。这种光线无法与书桌上灯光的亮度相比。陈瑶是侧着坐的，台灯的光线映照着她多半面脸。这种映照使她脸上的层次显现着。这是一张优雅的脸，是一张具有质感而又不会失度的脸。同时，这张脸上又隐含着忧郁之色。忧郁是不经意的。现在，它通过台灯的光略略显现。葛兰在这张脸上看到了这些，这和她前天晚上在酒吧里看到的不同，在酒吧的烛光中，陈瑶坐在桑瑞的对面，她脸的轮廓在当时有种醒目的鲜亮感，就像一张油画中从暗底色中显现的脸，这脸照亮一切。在酒吧里，正是这张脸将葛兰吸引住，然后她才看到这张脸对着的桑瑞。第二天，她知道她在酒吧里，在陈瑶面前失态了，她的确记不清她对陈瑶或者桑瑞说了什么。在这之前，在她和阿罗他们坐在一起朝陈瑶桑瑞那边注视之前她就喝了不少的酒。她一直喝，喝到她站起来再次走桑瑞和陈瑶面前为止。接着，她又在桑瑞和陈瑶面前继续喝。

　　“其实，你用不着来道歉。”陈瑶说，“你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这一点，桑瑞也知道。”

　　“我来也是想见见你。”葛兰稍显庄重地说。

　　“这一点，你进来后我就猜出来了。”陈瑶笑了笑说。

　　葛兰为今晚到陈瑶这里来特意穿了一件得体的女式西装。在选衣服前，她给桑瑞打电话问陈瑶的地址。桑瑞在电话里问明情况后让她不要去，“那没有必要。”桑瑞说，“你在那晚没有说过分的话。”但她坚持要来，桑瑞似乎猜出她的另一种意图，他无法阻拦，他只好说了陈瑶的地址。

　　现在，当陈瑶说猜出她的真实的意图时，她有种被洞穿的感觉。但她不在意这一点。仅仅在这里坐了几分钟时间，她便感觉到陈瑶身上持重和优雅的气息。持重似乎来自她的修养，而她的优雅是从她天性中透出的一种韵致，一种无法言明的柔媚与清新。葛兰想，她身上的这种气息能让人流连、迷醉。葛兰接着想，陈瑶也许在很多时间里陷入冥想的空间中，她坐在这书桌前，拒绝窗外的喧哗与骚动。一些景象在她的冥想中次第而来，它们的背景都是地平线式的空旷与遥远。在这些景象中，她或许平静，或许思绪滚滚。然后，她陷在更深的冥想中，先前分明的景象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些的影像，这些影像模糊、虚幻，它们扭动着，呈现着，然后纷纷退场。最后是一片寂静，寂静之中，她或者喝一口茶，或者点一支烟。她这样坐着的样子没有人知晓。葛兰想，许多时候，她自己也是这个样子，她不是坐在书桌前，而是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许多夜晚，她都一个人坐在窗前，她一个人坐着，她想一些事情，想桑瑞。中学毕业后她一直想桑瑞。她的这种状态，也无人知晓。

　　“我一直在乎桑瑞。”葛兰说。

　　“那天晚上在酒吧里我看出来了。”陈瑶说，“我也在乎他。”

　　葛兰看着陈瑶。陈瑶露出了底线，她要的就是这一点。但她又觉得，陈瑶在她面前故意设置出一道防线。

　　“其实，你和我这么说没有必要，”陈瑶又说，“谁在乎不在乎桑瑞不是问题，这事其实是桑瑞的问题。”

　　“我知道。”葛兰说。

　　“我们不谈他了。”陈瑶说。

　　葛兰有种溃败感。现在，她觉得她到陈瑶这里来是个错误，而且显得幼稚。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陈瑶说着站起来，她从书柜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她将小盒子放在葛兰面前然后打开。盒子里是一绺黑发。

　　葛兰看着盒子里的黑发，她不明白陈瑶为什么要让她看这个。

　　“是我自己的头发，”陈瑶说，“我在上大学时死过一回，为一个男生，那男生不是桑瑞。我被救过来后就剪下了这绺头发，我一直保存着它。看见它就好像看见另一个我，以前的我。”

　　葛兰像被电击了一下。她坐直身子，目光避开眼前的盒子。

　　“我一直想忘掉这绺头发的事，”陈瑶说，“但我忘不掉，它已经烙在我身上了。但我要做的还是将它摆脱掉，它太重了。”

　　葛兰喘了口气。在她喘气的时候，陈瑶对她微笑。葛兰说：“我得走了。”说着，她站了起来。

　　“等一等，给你送件东西。”陈瑶从书柜中又拿出一个小盒，她打开小盒，盒子里是一块天然的紫色的水晶石。水晶石在灯光下晶莹闪亮。“这是个小东西，送给你。”陈瑶说着将小盒子递到葛兰手里。

　　葛兰拿着小盒。她意识到，此刻，她在陈瑶眼里是桑瑞的妹妹。水晶石是爱屋及乌的小礼品。

　　走出陈瑶的宿舍，走到楼底下，葛兰回望了一下楼上，她拿不准哪个窗户是陈瑶宿舍的窗户。她转过头时想，陈瑶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得多，那绺头发表明它的主人并不止于一个时常沉入冥想的人，她的世界更深，更迷离扑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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