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想见到桑瑞。在收到李东轩来信的第三天，陈瑶有了要见到桑瑞的想法。随后，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又是三天过去，陈瑶在黄昏时分来到桑瑞住的楼下，她拿出手机给桑瑞打电话。桑瑞在电话中说他在附近的饭馆里，接着他又说他马上就到。

　　桑瑞在黄昏暗淡的光影里走来，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看到陈瑶时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他显得疲沓、散漫，头发有些凌乱。他这样子不像是从饭馆吃过饭的样子，倒像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他走到陈瑶面前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看着陈瑶稍稍发了一阵呆。随后他和陈瑶朝楼上走去。

　　桑瑞打开门和陈瑶走进屋里。屋里一片凌乱，茶几上是一些报纸和几本过期的杂志，同时还有一把剪刀。地上是被剪碎的纸片。它们就像是随意飘洒在地上的，并被脚踩踏着带到别处。在沙发的扶手上，放着一本武侠小说。小说打开着，它似乎是被随意翻看的。

　　“要是你早打电话说来，我可以收拾一下。”桑瑞说着拿起电烧壶到厨房里接水。接满水他返回客厅给电烧壶插上电源。

　　“好长时间没有见你了。”陈瑶说着目光朝向门旁边的靶盘。靶盘上扎满了飞镖。这个靶盘和她在刘玲家里见到的那个靶盘有些不同。

　　“的确，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你怎么样？”桑瑞说。

　　“好着呢。”陈瑶说。

　　桑瑞似乎再无话可说。他转向电烧壶，电烧壶这时发出嗡嗡的响声。

　　“你和刘玲的事我知道。”陈瑶说，“她前些日子去过我那里，我和她坐了好长时间。”

　　桑瑞仍无话可说。他转向陈瑶，接着他想起了陈瑶说过的那个病人罗同，“那个罗同怎么样了？”

　　“死了。”陈瑶说。

　　桑瑞看着陈瑶，他没有想到那个病人死得这么快。他说：“在你的博客里没有看到他死的事。”

　　“还看我的博客？”

　　桑瑞没有回答。这时水开了，他站起来泡茶，将一杯茶放在陈瑶面前时他说：“一直在看你的博客。”

　　“我或许不久会定下婚事。”陈瑶看着桑瑞说。

　　桑瑞看着陈瑶，他没有显出意外的神情，他说：“该祝贺你。”

　　“对方是南京一个大学的，上中学时是我父亲的学生，一个月前他来过兰州。”

　　“听起来很般配。”桑瑞说。

　　“的确，是不错的伴侣。”陈瑶说。

　　桑瑞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沉默中，桑瑞端起自己的茶杯，在他将茶杯往自己嘴前面递时，他的手抖动起来，茶杯从他手中滑落跌到地上。茶杯碎裂，茶水扑撒了一地。桑瑞赶忙站起来，他从卫生间拿出笤帚和拖把。他扫掉瓷碎片，拖干净水。干完这些，他坐下来，他朝陈瑶苦笑了一下。

　　陈瑶一直看着桑瑞，看着他打扫，看着他苦笑。随后，她拿起茶几上的剪刀。她剪放在茶几上的一张报纸，报纸被她剪成几大块，接着又被剪成碎片。“桑瑞，”她说，“是什么把你推到了这一步？”

　　桑瑞呆愣着，他没有想到陈瑶会这样问。

　　“我和你其实都在乎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一直在乎，”陈瑶接着说，“我有时想，你应该更强大一些。”

　　桑瑞明白陈瑶所说的，但他沉默着。他想，他和陈瑶相互牵连，但又相互背离，他们之间是深渊，是一条无法看到源头的河。这种情景是忧伤。假如他更强大一些，他或许就不是他，不是那个因爱而忧伤的人。忧伤，或许比任何什么都强大。忧伤中，爱的深渊才显现。

　　“有烟吗？”陈瑶停下手中的剪刀。

　　桑瑞从茶几下面拿出烟，他递给陈瑶一支，自己又拿了一支。

　　“我有时候走在通向图书馆的那小路上。”陈瑶说。

　　“还经常去图书馆吗？”桑瑞问。

　　“经常去。”

　　“你什么时候能定下婚事？”

　　“说不上，或许最近，或许还得一段时间。”

　　“将来你或许不会待在兰州了。”桑瑞说。

　　陈瑶没有说什么。她吐了一口烟，她看着桑瑞。接着，她站起来，她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她说：“桑瑞，我不甘心这样。”

　　“什么？”

　　“不甘心我和你这个样子。”

　　桑瑞坐着不动。他感到胸中有一条河在汩汩流淌。这种流淌让他战栗。这种流淌还像一声声尖叫，尖叫不断消失在远方。远方，是不可知的幽暗，是没有尽头的雾瘴。许多天来，他都恍若在虚渺中摇摆。而此刻，他胸中的河，他的战栗才真实起来。

　　陈瑶从茶几的另一边走桑瑞面前，她黑色宽幅的裤腿挨着桑瑞。桑瑞站起来，他将陈瑶揽入怀中。陈瑶一只手紧紧抱住桑瑞的头。他们的脸贴在一起。

　　“抱紧我。”陈瑶说。她的声音中含有低泣的成分，低泣从她的身体中涌动。她的另一只手拿起了茶几上的剪刀，然后，她将剪刀朝桑瑞的大腿刺去。

　　桑瑞感到了骤然的疼痛，他抽搐了一下，然后又不动。血流出来时，陈瑶惊愕地推开桑瑞，她看着流出的血，看着她手中的剪刀。桑瑞捂住腿慢慢坐下来。陈瑶开始哭泣，同时慌乱地找止血的东西。桑瑞看着陈瑶，他让陈瑶打开柜子下面的抽屉，那里面有消毒液、棉签和纱布。

　　伤口不深，也没有扎入要害处。陈瑶哭泣着消毒，包扎。

　　“不要哭。”桑瑞说。

　　陈瑶止住哭声，“去医院吧。”她说。

　　“不了，没有事。”

　　半个小时后，桑瑞送陈瑶出门。他腿上的伤痛感稍稍轻了些。

　　第二天，桑瑞到附近的诊所换了药。走出诊所，他接到陈瑶的电话，陈瑶在电话里问他怎么样。他说，他刚从诊所里换药出来，伤口没有事。陈瑶接着说她来看他。他说：“不了，我还得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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