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便消失了。

　　黑雾越发浓重，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了一阵强大的吸引力。我的力量被吸出，整个人都骤然变得空荡。

　　来不及多想，我便失去了知觉。

　　不论昏迷多久，感觉上始终不过是一瞬间。

　　再睁眼时，我只觉得好痛。

　　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被剧痛笼罩。

　　那种痛不像血肉生长那么痛彻心扉，而是钝钝的，冷冷的。

　　我试着动弹，但动不了，试着发出声音，但也说不出话。

　　我动不了脖子，只能用眼珠子看，入眼的是一个空荡的房间，熟悉的空无一物的洁白。

　　这里……

　　好像是我家。

　　我不是在做剖腹产手术么？

　　想到这里，我铆足了所有力气，终于抬起了手臂，将手掌搁在了肚子上。

　　我的肚子是平的。

　　我放了心，可转念又觉得恐惧。

　　孩子呢？

　　而且我之前在灵魂世界里所经历的一切仍历历在目，我现在只有不祥的预感。

　　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我已没有力气动脖子，而且随着刚刚那个微小的动作，我的身体更痛了，也更冷。

　　我感觉到有粘稠温热的液体从我的身体中流了出去，我不敢去猜测那是什么。

　　脚步声来到了我的身边，一只手抚到了我的脸颊上。

　　我的目光正好可以看到他，是李虞。

　　我的余光看到他穿着一身黑，怀里抱着一捧玫瑰，如果不是他的神情充满喜悦，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像是来参加我葬礼的。

　　他这样一摸我，我便有了力气，得以开口，“鲤鱼……”

　　“是我。”他柔声说：“放心，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我忙说：“那她……”

　　现在说话变得很艰难。

　　“她很幸运。”李虞说：“她成功成为了一个人类。”

　　我不明白，是人类要说什么很幸运？

　　李虞看出了我的意思，笑着说：“她是一个人类，那么，我们就还会重逢。”

　　我愣住。

　　李虞见状又抚了抚我的脸颊，这个动作果然能够给我些神力，我又有了些力气，连忙问：“是不是……心想事成？”

　　李虞微微一愣，随即笑了，“是谁告诉你的？”

　　我说：“是鹿如。”

　　李虞了然，“难怪，那个碎片拥有许多最初的记忆。”

　　我说：“你还会瞒着我吗？”

　　李虞道：“我之所以还给你留了一点神力，就是想把事情告诉你。”

　　“这么说……”我有些害怕，“你吸走了我的力量……”

　　“对。”李虞柔声说：“但我不会害你。只是我们都要冒个险。”

　　我没说话。

　　既是因为没力气，也是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虞继续说：“我没有告诉你，孩子出生后，你就会死，因为那孩子吸干了你的一切。你之前的所谓过敏反应也并非是过敏，而是孩子正在吸收你的神力。”

　　我愕然，“她不是人类吗？”

　　李虞说：“那是因为，在她出生的关键时刻，我收走了你的所有残余的神力，她想活着，就必须被迫成为人类。而且，她没有得到你的核心，这是最幸运的一点。”

　　我说：“难怪吴景康说我已经死了。”

　　“不错，我让吴景康等着你，只等你一死，就设法控住你的灵魂，成功取走孩子后，再由他注入力量，激活鹿如居。”

　　我听懂了，然后他就取走了鹿如的碎片，且又一次吸干了我。

　　按说，李虞做了这些事，我应当十分愤怒，但事实却不是如此。我非但丝毫不愤怒，反而心知他不会害我，说：“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虞说：“我要救你。”

　　可我现在……

　　李虞看得出我的神情，说：”生下孩子会令你失去神力而死，但如果强迫你流产，则会让你痛不欲生，一样会散。我为此苦恼已久，直到我在野心的记忆中得知了这个秘法。心想事成，正是咱们所需要的。”

　　我说：“鹿如说这个法子凶险，而且未经验证。”

　　李虞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想。但那天，我控制不住神力发狂用刀剖开了你的肚子，胎儿掉出时，我才恢复神智。当时我痛不欲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时光倒流。”

　　我问：“然后倒流了吗？”

　　李虞笑着问：“你之前不觉得我哥来的那几天发生的事让你感到很别扭么？”

　　唔……的确。

　　我震惊道：“难道那几天真的时光倒流了？”

　　“对。”李虞说着，握住了我的手，高兴地说：“这法子可行，那就意味着，咱们可以让时光倒流。”

　　不对，我问：“鹿如说心想事成轻则耗尽施术者的所有神力，你怎么没有耗尽？”

　　李虞说：“我耗尽了最新拿到的三种属性，我认为，是因为它们尚没有跟我融合，所以反而保了我一命。但这正好证明这方法可行。”

　　那他现在？

　　李虞说：“不过，使时光倒流了几天就消耗了那么多神力，我余下的神力完全不够，这是其一。其二是，这次我想冒险，消耗掉所有神的核心。”

　　这句话我干脆没有听懂，茫然地看着李虞。

　　李虞见状解释道：“你没有记忆，因此还知道，你我的神力注定不能长久地在一起，因为你不能够有爱，而我需要满足欲望。所以，仅仅的时光倒流并不能改变这一切，你仍不能有爱，我也仍需要满足欲望。受身份困扰的不止你我，爱与孤独以及那些因为咱们的神力碎片而受害的人都在其列，所以，这次我的心愿是我们所有人全都摆脱束缚。这心愿如果达成，那你我以及其他神的核心都会枯萎，而它能够达成多少，我也不知道。”

　　这果然是冒险……

　　我呆了半晌，才问：“你说孤独和爱……那茵茵、沈曼玲还有吴霁朗他们……”

　　“茵茵同意这个计划，她的生命短暂却痛苦，神对她来说只意味着痛苦。她也帮我取来了繁音和繁念身上的神力，所以他们两人近日来都在养病，但没有关系，反正可以时光倒流。”显然这件事李虞已经计划了很久，显得成竹在胸，“沈曼玲，吴霁朗……还有一些我和吴霁朗寻找到的碎片以及其他小神，现在所有的核心和力量都在我的体内，只剩你的核心。我打算解释完这些事，就拿走你的核心。”

　　他这一大段话说完，我先是懵了好久，才说：“你又瞒着我……”

　　李虞笑了，说：“我想给你个惊喜。”

　　我摇头，“一点也不惊喜。”

　　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瞒着我。无论是我生孩子必须死，还是李虞的计划都太过震撼了，如果我早就知道，那我怀孕期间的情绪只怕会大乱，到时，我的情况不会比现在好。

　　李虞低头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吻，说：“主要是我没有把握，却又怕你劝我放弃。”

　　我说：“如果你没有这个计划，那只不过死我一个。因为怀孕生子的女人千千万，这实在没什么奇怪。但现在，已经死了好多人。如果这方法成功，他们固然就可以重新活过来，但如果失败了呢？”

　　李虞说：“那就是我们大家的命。如果失败，我也活不下来。”

　　我说：“可那些人的家人都不知道吧？至少繁音不知道。”

　　对于我的态度，李虞显然并不意外，他一笑，自信道：“神有权利做出咱们认为好的选择，人类即便养育了他们的肉身，也没权利为他们做选择。而且，如果繁音是个好父亲，没有让他女儿感受到足够的孤独，她也无法这么早就苏醒。”

　　他的这些话根本无法说服我，“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太自私了。”那些人全都死无对证，具体经过了怎样的过程全凭李虞来说。

　　我不是不相信李虞，只是现在的他让我觉得有些过于狂热。这种狂热令我无法相信他的话。

　　所以，我忍不住问：“你刚刚说，你耗尽了三种属性？”

　　李虞点头。

　　我说：“留下的是野心还是贪婪？”

　　李虞再度点头，“是野心。贪婪已经消耗了。”

　　我再度无言。

　　现在我很担心，这种担心影响了我仅存的一丝丝神力，我由此而感觉到更冷、更痛了。

　　李虞见状握紧了我的手，又给了我一些能量，说：“事情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了，你可以安心了。”

　　我说：“我没办法安心……就算你不考虑其他人，也应该想想你自己，你家只有你和你姐姐了，事情一旦失败，你也会死，那么你姐姐怎么办？”

　　李虞微微地笑了，随即摇了摇头，抚摸着我的脸，温柔地望着我，说：“你这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我就是自私，那些人加起来也没有你的命重要。”

　　我正要开口，他又在我的嘴唇上吻了吻，轻声说：“如果你能够体谅到我的心思，就别再说没用的话，鼓励一下我，也祝福一下我们。好么？”

　　我即将出口的反驳之语又咽了回去，望着他的眼睛，读到了里面的坚决。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在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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