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陆念稚的神色,表露出来的只有不赞同,再听陆念稚的语气,虽然有训斥人时的明显不虞,但再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比如惊愕,比如羞恼。
不像起疑的样子。
更不像察觉到杜晨芭旖思的样子。
杜振熙暗暗吁出一口长气,心中更添几分笃定,不露声色地扯出打好腹稿的淡,“四叔,您说得很对。八妹生于后宅长于后宅,最远不过去过城郊。经的事少,认识的外男更少。才会一时懵懂,因生出了小儿女心思,拿您说事,和她心中惦念的人做对比。
至于那人是谁,恕我不能告诉您。就像阿楚,他的亲事连王爷、王妃都不能擅自做主。要看皇上的意思,也要看京中情势。八妹的情况虽没有这么复杂,却也和阿楚一样,喜欢的是……暂时不能为外人道的人……”
杜晨芭的情况不复杂才怪!
不过,沈楚其能保密意中人,那杜晨芭也能保密心上人。
有先例在,陆念稚就不会觉得她所谓的“不能说”,太古怪太特立独行了吧?
而和杜府来往密切的人家屈指可数,适龄的未婚男子更是寥寥无几,就让陆念稚顺着她的话锋瞎猜好了!
最好能猜到沈楚其身上,以为杜晨芭喜欢的是沈楚其,就算陆念稚过后起疑,也不敢越过定南王府,管到沈楚其的亲事上。
她不忍敷衍杜晨芭,同样不愿对陆念稚撒谎。
扯淡归扯淡,说的其实句句大实话,与其胡乱说谎后续再无止境的以慌圆谎,不如这样模凌两可的掺着真,即显得坦诚,也更适用于陆念稚这个老狐狸。
完美。
杜振熙给自己的机智点赞,做出副有口难言的羞赧状,“那人是谁,八妹只私下告诉过二伯母和我。二伯母不同意,连二伯那里提都没提半个字,可见八妹惦念的人有多不可能。八妹自己也……死心了。四叔,您听过就罢,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吧?”
她抬出小吴氏,陆念稚不过是隔房四叔,同样没有越过父母管到杜晨芭头上的道理。
杜振熙自以为化隐患于扯淡的表现很完美,落在陆念稚眼中,却有点想笑。
杜晨芭见识少,杜振熙认识的人也没多到哪里去。
先前想着捧沈楚其踩他,好带歪杜晨芭的心思,现在说些含混不清的话,又想故意引导他想歪,以为杜晨芭喜欢的是沈楚其?
似乎除了沈楚其,杜振熙也想不出别的合适人选,能用来堵他的嘴了。
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好意思一口一声说杜晨芭经的事少?
杜振熙自己还不是一样,手段太嫩了点。
不知道要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杜振熙还能说出什么引人好笑的鬼话来?
陆念稚心念飞转,暗中捏出一道后手来,愉快的决定暂时放过杜振熙,面上只做恍然大悟状,忽而倾身靠近杜振熙,挑眉戏谑道,“我可以不追究晨芭,却不能不追究你。晨芭是妹妹,她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她背后非议长辈?
如果说晨芭是情窦初开,那是不是也可以说,你受晨芭的影响也开始慕艾了?怎么?你跟着晨芭议论我的眉眼我的身高,是怕自己生得太秀气,所慕之人看不上你?”
慕艾个鬼!
现在是七少的她,倒是倾慕男的好,还是女的好?
杜振熙被自己的小吐槽凌乱了,抽着嘴角搬出曲清蝉当挡箭牌,“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很欣赏曲大家那样的女子。只年岁、身份差距摆在那里,我当曲大家是红颜知己,可不存在其他心思。”
这同样是大实话,她确实很欣赏曲清蝉,无关风月。
但她不知道,杜晨芭提及“欣赏”的人时,可不是这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和语气。
果然没开窍。
陆念稚暗暗摇头,眉梢依旧挑得清雅,“哦?我还当你欣赏的不止是曲大家,还有唐加佳。选中唐家联姻,不单是看中唐家能成为你的助力呢?”
杜振熙更凌乱了,暗道她就算是个真带把儿的,也无福消受唐加佳那样做事半吊子的“妻子”。
一提起唐加佳,她不禁心生气闷,抓出荷包里剩下的红豆,果断甩到陆念稚脸上才怪,甩到车内固定的矮桌上,拍桌道,“四叔!您明知道红豆的寓意,还让我懵头懵脑的去问唐七小姐!您想看我的笑话,怎么不想想外人看的是整个杜府家教的笑话!”
她义正言辞。
陆念稚面色古怪,突然觉得心口疼。
杜振熙不开窍的程度,比他以为的还严重!
他又不是料事如神,没想到杜振熙会把红豆转送给唐加佳也就罢了,杜振熙怎么也不想一想,他让他问人在后,送他一捧红豆在先。
红豆寄相思。
杜振熙就生不出一点点联想吗?
他好像,又做了件蠢事。
又蠢,又无用功。
陆念稚心口疼完眼睛疼,不忍直视的偏过头去,不再看杜振熙,闷声道,“唐加佳只会欢喜,怎么会笑话你?你要是舍不得送出去的红豆,包裹里的食盒里还有剩下的红豆沙,随你爱喝多少喝多少。”
撑死杜振熙算了!
陆念稚对自己幼稚的想法毫无自觉,懒怠再逗杜振熙。
杜振熙暗骂老狐狸又开始忽冷忽热了,也懒怠再和陆念稚互怼,自己甩出去的红豆还得自己捡,默默收拢红豆,偷偷丢了一颗扔向陆念稚的后腰。
殊不知陆念稚内家功夫太扎实,比蚊子叮还轻的这一砸,没有被他错过。
他一愣过后哑然失笑,支起手肘撑着大半张脸,假装闭眼假寐,掩在长指下的嘴角偷偷翘起来。
杜振熙,和小奇一样。
根本就是只能顺毛摸的小猫,他跟他生什么闷气?
只管沉住气,一步步“逗”杜振熙就是了。
陆念稚的嘴角翘了半路,下车时顺手袖起那颗丢他的红豆,和风细雨地冲杜振熙颔首,“你先回霜晓榭取商船名册来,我们再一起去清和院见老太太。”
这是回府后的首要正事。
杜振熙顿时无心理会陆念稚变来变去的态度,拿来名册边走边看,片刻摇头道,“四叔,您想的没错。这后头附的名单,果然找不到和唐家、柳家有关的记录。码头库房,势必要去一趟了。”
“这事不急。还不知道唐加佳今天这一’闹’,唐老太太事后会怎么想、怎么做。”陆念稚侧身,让杜振熙先进清和院堂屋,分头落座下首,和江氏说明唐家之事后,心中已另有盘算,接着道出自己的主意,“依我看,码头库房这一遭还是放在祭祖那天。既不用费心防着唐家,反而打草惊蛇。也能有个正当的由头,能掩人耳目出城。”
任谁有天大的事,也不至于闯进别人家的祖坟里去。
除非柳氏真的疯到不顾唐家声名,敢不敬先人,还不怕损阴德遭报应。
而依柳氏几番暗中动作来看,应该是个沉得住气,且偏爱钝刀子割肉的作派。
“连亲孙女也舍得利用,还能想着用假亲事当刀子使,怕是打着慢慢蚕食东府家业的主意。可不就是个爱用钝刀子割肉的!”江氏话说得讥诮,面上倒并无多少恼恨,更多的同样是浓浓的疑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背后既然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就依恩然说的,先暗中派人打点好码头那边,等十月初一祭祖,恩然再带着小七一道去。”
她即高兴陆念稚将重整商船的事交给杜振熙,又担心杜振熙就将来少不得全力担起海上商贸的事,既然唐家的隐情和海难有关,那就让杜振熙全程参与进去。
全当提前历练了。
陆念稚也无将杜振熙排挤事外的意思,闻言恭声应下,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话锋一转道,“明诚、竹开,把小郡爷孝敬老太太的席面送上来。”
明诚和竹开忙提着食盒一一呈上。
“不是去唐家做客,怎么还有小郡爷的事?”江氏意外之余满脸笑容,听着明诚竹开朗声报菜名,得知这是沈楚其特意打包给她,越发笑得开怀,“好,好孩子。难为小郡爷还想着我这个老婆子。”
语气满是欢喜。
陆念稚眉眼微动,杜振熙则斜身凑向桌边,有意讨江氏的欢心道,“阿楚可真是及时雨,倒省得您让厨房做晚膳给我们吃了。曾祖母,还有两件大好事呢!阿楚说,王爷想让四叔出面……”
江氏一听杜府将出面接待京城来人,杜振熙更添了一份高大上的差事,脸上顿时乐开花,抚掌大笑着连道三声好,又点了竹开的名,“你快跟我说说,小郡爷精神看着可好?刚才吃得可好?小七没有欺负小郡爷吧?”
她知道桂开隐晦的提点过竹开,好让竹开助攻沈楚其。
竹开歪打正着,又有意在江氏跟前露脸,答话答得简直巨细靡遗,连沈楚其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没遗漏。
杜振熙一阵无语。
江氏却是老眼眨呀眨,暗搓搓闪着亮光。
殊不知暗中留意她的陆念稚,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看透沈楚其心思的人,果然不单是他一个!
交待竹开“巴结”沈楚其的,果然不是杜振熙,而是江氏!
为什么?
三哥死于马上风、生前男女不忌,不仅败坏家风更气死了大老爷,江氏每年祭祖,给谁烧香都不给三哥烧香,不把三哥的牌位骂翻都算是好的。
他很肯定,江氏痛恨男风。
但为什么轮到沈楚其,江氏仿佛乐见其成,还让竹开,甚至桂开一起,暗中帮衬沈楚其?
真想总是出人意料。
陆念稚垂下眼脸,缓缓敛去心中惊愕,脑子再次飞快地转动起来。
如果说,江氏这番暗搓搓的举动,是对人不对事呢?
只要喜欢杜振熙的人足够好,江氏可以不计较男风女风,只求身为嫡长孙的杜振熙过得好,能得到对方真心相待就满足了?
这份慈爱之心,简直前卫。
心大到连对方的性别都无所谓了?
如果沈楚其能得江氏青眼,能得到江氏给的机会,那么他呢?
他是不是,也同样有这个机会?
原本放任自流的感情路,突然因无意间撞破的真相,变得坦荡而光明。
这算不算,老天都有意成全他?
陆念稚默默地吁出一口长气,受到短暂惊吓的心,一下一下,重重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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