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忠反应很快,揣摩着陆念稚的意思道,“如七少的意?四爷,您可别真让我去把七少那一箱子闲书读一遍!您要管教七少,七少不肯认罚,您二位打擂台,可别把我个做下人的夹在中间磋磨!”
他表示办不到而且不想办,一看清事情无关乎庐隐居和陆念稚的立命根本,耍起嘴皮子来半点不输个性跳脱的明诚。
“不用你借小七的闲书看。是我要看。”陆念稚佯怒瞪眼,长睫忽忽闪闪,笑容略无奈,“你照着小七爱看的闲书,去街上淘几本口碑好的来。私下送来给我瞧瞧。”
明忠默默为杜振熙点蜡,只当陆念稚是打算读杜振熙所读,再来论断杜振熙不学无术的程度,而后好定惩罚轻重,他应声飘出庐隐居,略同情地瞟了眼霜晓榭。
陆念稚也瞥了眼霜晓榭的方向,勾着唇长臂一伸一捞,将黑猫拎出被窝按上桌案,捏住黑猫表示不满的小肉爪,嘘声笑道,“小奇乖,别叫别动。我们一起给你旧主做份生辰礼……”
黑猫舔着肉爪,歪头喵呜一声,仿佛听懂了陆念稚的话,乖乖趴在桌案上安静下来。
陆念稚莞尔,顺毛摸黑猫,揉搓得黑猫舒服得打起小呼噜,才满意地放任黑猫趴卧,取来一套半旧的刀具,并两块一早备下的白玉。
握刀的长指一改撸猫时的温柔,游走在白玉上的力道强劲而灵巧。
他能以嗣子身份被奉为家主,且稳坐多年心腹管事无数,靠的可不光是脑子好使,手里没两分真功夫,怎么可能一经接手杜府生意,就压服一众脾性本事各异的管事、下人?
他也曾从学徒做起,学的是老太爷亲传的雕香手艺,在杜记瓷窑成为皇商,香料铺并茶叶、药材等零散生意一道退居二线后,他再也没亲手雕刻过香料成品。
老太爷去世时杜振熙刚出生,那一年他十二岁,三岁入杜府,一做学徒就做足了九年。
“为了你的旧主,我这些刀具也算是重出江湖了。”陆念稚看一眼黑猫落下一刀,拿白玉当香料块雕,不忘问黑猫,“小奇,我对你旧主是不是很好?”
黑猫继续歪头。
陆念稚也跟着歪头,手下刻刀随着追随黑猫动静的目光游走,略有生疏的刀法渐渐熟稔渐渐加快。
连着加夜班的明忠发现,他家四爷不是在闷头刻玉佩,就是在闷头读他淘来的武侠话本。
然后他又发现,他家四爷捧着话本读啊读,突然脸色一黑,黑完又红了。
难道是气的?
明忠顿觉杜振熙前景堪忧,默默为杜振熙再次点蜡,左等右等却不见陆念稚有就此怒惩杜振熙的迹象,只得一头雾水的撂开手。
杜振熙亦是一头雾水,这天趁着吃下午茶休息的空档,挪到再次捧书闲看的陆念稚身边,探着头半疑惑半期待道,“四叔,您也喜欢看武侠话本吗?”
如果陆念稚也喜欢看,那就没立场罚她“不学好”了。
陆念稚不答反问,“小七,你很喜欢这类江湖儿女情?”
他刻意咬重“儿女情”三个字,偏杜振熙自知女儿身无缘科举,加之幼时体弱,娘胎里带来的病根未祛时,一泡药浴就疼得掉眼泪,同样无缘习武。
不用羡慕陆念稚和杜振晟,光是会外家功夫的桂开,就值得她羡慕嫉妒恨了。
是以看闲书一遇到言情部分就快进,只图打打杀杀的快意恩仇,哪里会留意到“儿女情”,闻言就笑微微点头,“喜欢。”
陆念稚面色略古怪,啪一声合上闲书,掏出方匣子道,“提前给你贺一声’生辰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打开看看?”
这年头没有长辈出席晚辈生辰宴道贺的道理,整生摆宴,不过是为晚辈一处自在吃酒作耍。
杜振熙五岁整生时,亡母仙逝没过生辰,十岁整生时,陆念稚也是提前一天送了那方纯金小算盘。
杜振熙了然之余,已然做好再次被陆念稚或金或银的礼物闪瞎眼的准备,战战兢兢打开匣子,入眼却是一片温和的润泽玉色。
两块小巧精致的玉佩并肩摆放,上头雕刻的是歪着小脑袋的猫咪图案。
一看就是以黑猫为原型。
杜振熙心生欢喜,暗叹陆念稚送礼的品味总算提高了,不过玉佩的材质选得虽好,选玉佩图案的品味就……有待提高了。
只见过雕龙刻凤的,少见把阿猫阿狗做成玉佩的,还做得这样憨态可掬,倒像是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
陆念稚学过雕香,难道这两块玉佩是陆念稚亲手刻的?
杜振熙顿时收起腹诽,端端正正行礼谢过,得了便宜果断卖乖,怒夸一顿玉佩天上有地上无,又戳着其中一块道,“四叔,这只是公猫还是母猫?头上簪的是三角梅吗?”
庐隐居的山腰就种着三角梅,一想到黑猫在花树下打滚簪花的画面,杜振熙直接被萌了一脸血。
陆念稚看得好笑,曲指弹杜振熙傻笑的脸,弹得杜振熙回过神来,再次不答反问,“公猫就不能簪花了?你喜欢哪一块?”
只能选一块?
老狐狸好小气!
不知道送礼成双吗?
看来果真是陆念稚亲手刻的,不然不会想着自己留一块。
他和她一样喜欢黑猫。
这份小气勉强可以接受。
杜振熙在心里吐槽完毕,改而去戳另一块玉佩,上头的猫咪图案没有多余装饰,服帖的皮毛傲娇的神情更得黑猫真传,两厢对比,倒真似一公一母交相辉映,她顿时纠结起来。
公猫能不能簪花不知道,她只知道少年不戴花,除非中状元。
她身为“七少”,戴块簪花猫咪的玉佩,略娘气。
杜振熙决定忍痛割爱,抓起另一块玉佩别上腰间,继续卖乖道,“都说玉养人。这块簪花猫咪的玉佩,还是四叔戴比较合适。我就要腰上这一块了,谢谢四叔。”
反正陆念稚爱吃甜食的爱好已经够娘了,再加一块玉佩不多。
殊不知她的选择早被陆念稚算准了,面上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慢吞吞别好玉佩,忍着心中暗笑继续干活,等入夜送走杜振熙后,就飘进内室,再次抱着黑猫“闲聊”。
“你旧主真是个不开窍的傻小子。”陆念稚把黑猫的脸当成杜振熙的捏,抿唇坏坏的笑,“他怎么就看不出来,我身上这枚簪花猫咪的玉佩代表他,他身上那块不簪花的代表我呢?”
一对束发的簪子,一对成双的玉佩,将来杜振熙的身上,还会有更多和他有关的物什。
“他要是总不开窍,怎么办?”陆念稚笑着皱眉,点着黑猫的鼻头叹,“他要是女孩儿,该多好……”
不知能省了他多少事……
嘴里念叨着男男女女,脑中不由又闪过武侠话本里的某些段落。
江湖儿女情,比女儿家爱看的词话戏文描写起感情戏来,其实更直白更露骨,某些桥段叫他看了都觉得脸红。
杜振熙却口口声声说喜欢!
他不能苟同杜振熙挑选闲书的眼光,但却可以顺着杜振熙的喜好来。
陆念稚心中原本模糊的念头渐渐成型,当下捏出一道计策来。
他招来明忠,交待道,“盯梢唐家的事,你先全都交给明诚把总。你过几天挑个不打眼的时机,先代我走一趟码头库房,带上木板钉子……”
低不可闻的内容略有些古怪。
再次被半夜召唤的明忠却是见惯不怪,二话不说领命而去,撸起袖子开始做暗中准备。
唐加明的小厮则甩着袖子一路飞奔,赶在内外院落钥前求见唐加明,捋顺思路回禀道,“您让我查的事查清楚了。我找的都是三堂九巷经年的老龟奴,说的话没有十分准,也有八、九分准!能令女子变声的药水,有!
但都是些极其割嗓子的虎狼药,别说常年累月的用,就是偶尔喝上那么一两次,养上三两年能恢复原状的都算是好的了!有花娘就被这类药磋磨得险些成了哑巴,这之后堂子里就再没人用过这类药水,如今连做这药水、卖这类药水的都几乎找不着了。”
唐加明掩去眼中失望,哑声问道,“那……假喉结呢?”
“那都是糊弄人的小玩意儿,那些扮假小倌的花娘都懒怠用。”小厮摇头,甩出弄来的假喉结道,“如今也没人做这个,我好容易花大钱淘澄来的。这都不用过手摸,粗糙得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是假的。”
他说得不夸张,摊在掌心的假喉结确实太粗制滥造。
和杜振熙日日示人的“喉结”无法相提并论。
唐加明挥退小厮,背着手踱起步来。
他相信小厮办事的能力,但更相信柳氏所说的话——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已经发芽生根的怀疑,并未因小厮查出的结果而动摇。
唐加明脚步一顿,摸出别在衣襟里的一块崭新绣帕。
唐加佳女红上佳,帕子上绣的猫咪活灵活现,新帕子和他当年抢下的那块旧帕子一般,上头的猫咪都有一双令他见之欢喜的黑亮猫眼。
一如这几日夜夜入梦的那对黑眸。
梦里的杜振熙,和绣帕上的猫咪一样,安静的弯着眉眼,对着他无声地笑。
看不出真实情绪,辨不出真切性别。
唐加明的指腹随着心念游走,摩挲着绣帕上的猫咪,喃喃自语道,“到底是……公猫还是母猫?”
怕是连绣出猫咪的唐加佳,都不知道自己绣的是公猫还是母猫。
唐加明收起绣帕,从书案抽屉里摸出一封请帖,发帖的人是杜振熙,受邀的人是他,明天,他将赴杜府庆贺杜振熙的十五整生。
绣帕上的猫咪是公是母,不重要。
重要的是,杜振熙是真的男生女相而雌雄莫辨,还是从出生起就刻意隐瞒性别,只为能顶着杜府长子嫡孙的名号女扮男装?
无论结果如何,明天,他定要借那人的手,好好试探试探杜振熙。
是男是女,明天就会有结果。
唐加明深呼一口气,吹灭灯烛,指腹搭着烫金请帖细细摩挲,端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一片黑寂之中,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一下比一下,跳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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