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自从做了东府的养子,没有一天松懈过。上要孝顺长辈下要教养晚辈,身上还担着东府甚至西府的家业。”杜晨芭语含心疼,声线轻柔,“四叔这样忙这样累,心里却始终留着七哥的位置。七哥小时候的事,四叔一桩桩记得一清二楚。说起来如数家珍。
四叔对我也好,但和对七哥的好不一样。是不一样的。您不知道,四叔凶起七哥来,也很吓人呢!但就算四叔训七哥凶七哥,也是不一样的。”
旁观者清。
她一天天一幕幕看在眼里,即便四叔待七哥最冷淡的那几天,偶尔落在七哥脸上身上的眼神,也和看她时,看其他任何人时,不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但她明白,四叔对七哥尚且如此,对藏在心尖的苏小姐,只会更不同。
她比不过七哥,就更比不过苏小姐了。
她可真没用啊!
即没用,也无能为力。
杜晨芭自嘲一笑,眼泪却扑簌簌掉下来。
小吴氏默然,片刻后才轻轻摩挲女儿的泪脸,不接话不深问,只露出柔软的笑容,轻声问,“昨天你从庐隐居回来后,还时不时的傻笑,看着开怀得很。怎么这会儿说着说着,又哭了?”
“昨天是想着七哥小时候的糗事,忍不住嘛。”杜晨芭破涕为笑,听着小吴氏善意的打趣,歪头蹭着小吴氏温暖的手心道,“听四叔说起才知道,原来七哥小时候很调皮呢!”
她顺着小吴氏的话茬,说起杜振熙的琐碎往事,转了话题。
再无之前强倔时的不管不顾,又做回那个绵软纯甄的杜晨芭。
这样强忍伤痛的乖巧模样,更叫人心酸心疼。
“你还小,这些事有一天总会过去的。”小吴氏认真听杜晨芭说完话,才温和的开口道,“你爹已经在帮你看合适的人家了。等你及笄就定亲,再等你满十八出嫁,三年多的时间,有什么坎过不去呢?”
杜晨芭身形一僵,半晌摇头道,“娘,我现在还不想议亲。您再给我些时日,您再多留我几年吧?”
时下多是十五定亲十八成亲,她和姐姐们差着年岁又是幺女,晚几年议亲,并不惹人说嘴。
小吴氏略一犹豫,就点了头。
“娘,药补不如食补,您别再吃救心丸了吧?”杜晨芭心知小吴氏为她的事又气又恨又苦,之前能逼着自己视而不见,如今却不能再逃避,“我没事了。您这样,爹也担心。我给您做药膳吧?”
小吴氏即欣慰又心疼,嘴里笑着应声,搂着女儿说了半天话,才让大丫鬟送杜晨芭回自己院子。
又放心不下,依旧让人暗中留意。
“八小姐吃得好睡得好,就是精神瞧着不太好。”大丫鬟过了几天来回禀,见小吴氏闻言脸色发白,忙接着道,“太太别担心。八小姐虽不爱动,老关在屋子里,但五小姐、六小姐过去时,也有说有笑的。不仅学着给您做药膳,还给大少奶奶也做了小婴儿衣裳呢!”
小吴氏长长松了口气。
喜欢一个人也许不需要缘由。
但忘记一个人,就需要也许漫长的过程。
就让女儿自己调节吧!
小吴氏心神一振,偏头看向大开的窗扇,迎着微冷的日光,喃喃道,“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总算是雨过天晴了!”竹开掖着袖子遮眼睛,遥望庐隐居半隐半现的山腰,笑道,“这日头一敞亮,四爷院子里的景致当真好看得紧!这漫山黄叶落花,怪道外头人都赞四爷风雅。昨天还嫌路面湿滑,今天山路好走,应该不用等太久。”
昨晚庐隐居来人传话,今天唐家请客,陆念稚要和杜振熙一起出门。
杜振熙已然等得不耐烦,一边和竹开闲聊一边瞪迟迟不见动静的庐隐居,然后,终于看见陆念稚飘了下来。
真的是飘。
陆念稚里头穿着件正儿八经的墨黑儒袍,外头却罩着件衣料轻薄的月白禅衣,八分长的广袖随风鼓胀,大敞的对襟没有系带,随意散在身侧,灌进秋风飒飒作响。
活似不知人间烟火的得道高人。
顿时有种飘飘欲仙的既视感。
杜振熙看着越飘越近的陆念稚,忍不住一抖。
以前只知道陆念稚的吃穿用度看似低调,实则讲究得很。
今天才知道,陆念稚根本就是闷骚!
一场秋雨一场寒。
深秋冷风打在脸上已经很冻人。
满广羊府谁还会穿得这么飘逸?
陆念稚这一身骚搭配,美则美矣,活脱脱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一起走出去,好像有点丢人?
也不怕老寒腿!
杜振熙抖着腿默默吐槽,又默默理了理自己身上又厚又暖的夹袄,非常自觉的上前帮陆念稚系带子,“四叔,府里上下都开始换冬装了,您怎么穿得这么少?”
“怕我冷?”陆念稚自然而然的握上杜振熙的手,表示不用系带子那么麻烦,“你摸一摸,我的手冷不冷?”
不冷。
大概习武的人体热?
一想到陆念稚那一身自小练就的内家功夫,杜振熙又开始头疼了。
老狐狸到底有没有嗅出她和杜晨芭的异常?
看陆念稚的样子,又不像知道了什么。
杜振熙神思乱飞,全然没发现她没能帮陆念稚整理“仪容”,就这么被陆念稚顺势牵着手,一路走向侧门。
更没发现,走在身侧的陆念稚几次乜眼看她,几次欲言又止。
跟车的是明诚。
他和竹开都是能说会道的活泛性子,一碰头二人就聊得热火朝天,坐上车辕说到了一块。
杜振熙抬脚上车,这才发现手被陆念稚牵着,一扯一松间来不及反应,就见陆念稚矮身跟着上车,不由讶然道,“四叔,您不骑马?”
陆念稚不爱坐车,嫌颠嫌慢。
出门一向骑马。
却见陆念稚不以为然的越过她,端坐车内道,“骑马太冷。”
说得一本正经,穿得可不太正经。
知道冷怎么不多穿点啊亲?
杜振熙无语,呵呵假笑着摸到陆念稚身边坐好,突然觉得空间逼仄二人坐得太近,没话找话的尬聊道,“四叔,我让竹开准备了蜂蜜水。”
从十二岁沾第一滴酒开始,陆念稚就教过她如何做手脚,好在出外应酬时,能不轻易被人放倒。
庐隐居和霜晓榭常年备着解酒的蜂蜜水。
只是不等她“献殷勤”,陆念稚已经解开明诚放上车的包裹,取出一盅红豆沙给杜振熙,自己捧着一盅抿了一口,弯着瑞凤眼笑问,“好不好吃?”
“好吃。”杜振熙心满意足地喝下半盅,捂着温热的红豆沙细看,“口感又沙又绵,这是煮过两道文火,加的不是白糖、冰糖,而是后来撒了霜糖调味?”
拜陆念稚偏爱甜点的小爱好所赐,她也跟着涨了不少知识和眼力。
“小七真聪明。”陆念稚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抬眼看着杜振熙,眼中蒙着红豆沙飘渺的雾气,“红豆好吃,寓意也极好。你知不知道,红豆代表什么?”
代表好吃的。
不然还能代表什么?
很有吃货自觉的杜振熙小眉头一皱,非常光棍地道,“不知道。”
“那就问问知道的人。”陆念稚长睫一扇,伸手探进包裹,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红豆,塞进杜振熙系在腰间的随身荷包,挑眉轻哼道,“既然安大爷带了安小姐赴约,你也少不得要和唐老太太、唐太太见上一面问个安。说不得还要见见唐加佳,你问问她,她一定知道红豆的寓意。”
这话颇有些打趣杜振熙和唐加佳的意思。
语气却有些冷。
杜振熙低头看荷包,抬眼偷瞥陆念稚,不明白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陆念稚怎么又突然冷脸了。
难道是抽风后遗症?
煮红豆沙垫肚子就算了,随身携带生红豆是什么鬼操作?
老狐狸的心思好难懂。
杜振熙决定无视陆念稚的诡异举动,却无法忽视周身一时重一时轻的冷风。
暗骂陆念稚什么毛病?
收拾碗勺就收拾,干嘛甩着广袖呼呼作响?
带起的风扇到身上,真的很冷好不好!
杜振熙边腹诽边支起身子,主动接过收拾空碗的活计,暗搓搓怼了陆念稚一句,“四叔,您坐着别乱动,您一动我就吃冷风。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
“你小小年纪,倒比我还怕冷?”陆念稚眸底神色忽明忽暗,盯着杜振熙的眼中隐含探究,“我动一下,就冷着你了?”
也许女孩子天生比较畏寒?
杜振熙在心里接了一句,嘴上只道,“您老当益壮,我怎么能和您比?”
陆念稚举着手掖袖子的动作一顿,突然甩袖拢起衣裳,靠上车厢闭眼假寐,不再理会杜振熙。
杜振熙愕然,暗道陆念稚举止果然诡异,偷偷冲陆念稚翻了个白眼。
出门迎客的唐加明和安大爷,却赫然瞪大了双眼。
暗道陆念稚果然风雅得与众不同,大冷天的穿得这么潇洒。
又不是三堂九巷里的花娘,穿着打扮不分季节,只求够露够薄够好看。
没想到陆念稚这老狐狸,居然是个爱美的!
唐加明和安大爷自觉窥探到陆念稚不为人知的一面,越发亲热的上前打招呼。
二人下意识抻了抻厚实衣裳的动作,险些刺痛陆念稚的眼。
他已然后悔,不该听信成衣铺的掌柜舌灿莲花,说什么这种禅衣是江南新近流行的款式,穿出去绝对引领风潮,必定引人侧目。
他倒是想引杜振熙侧目。
可惜他几次看向杜振熙,几次想聊聊穿着,杜振熙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连被他一路牵着手都没反应。
更别说他故意甩袖子弹衣摆,想让杜振熙赞一声他穿得好看,杜振熙却只觉得冷!
如今可好。
没得到杜振熙的“赞美”,反而成了唐加明和安大爷眼中的“笑话”。
他不是一向最看不上文人雅士的酸腐作风的吗?
竟也学起别人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作派来了!
女为悦己者容。
他怎么就动了打扮给杜振熙看的心思?
陆念稚越想越觉得,他好像,又犯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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