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暗的幕布低下来,我从没恐惧过;现在的我并不真正明白,为什么我这样注视着天空?寻找最亮的星,在它的最灿烂的光的指引下;于是我向你祈祷,你将用光照着我吗?我正走在这条泥泞的路上,得不到安宁的心啊,疲劳的筋骨啊……”
江默然听出那是德国夫妇Iridio组合的歌,那首《NightPrayer》!
沐凝缩在那里反复念着中文歌词,寒风把她的声音都吹裂了,可她每一句都念得极其认真,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或者说是跪在教堂里忏悔的信徒,好像这些诗句带有魔力,只要多念几遍就能让她的灵魂得到救赎。
又像是一个近乎绝望的旅人,行走在黑暗中,努力想找到那颗北极星……
江默然沉住气息蹲下去一点,想伸手扶一下她的肩,可她整个缩在那里的身影就像黑夜里一团随时会消散的雾气。
他有些不敢触碰,只能压低声音问:“跟我下去?”
沐凝却没反应,嘴里的诗句还在继续,一遍已经念完了,她回头从第一句重新开始。
“这一条寂寞的路,我正在步步行走;
它的起点应在哪里,它会在哪里结束?
而当黑色的夜扬起,谁将扶持我的灵魂……”
语调几乎一致,没有高低,也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江默然在刚才到处找她的五分钟里设想了很多场景,比如沐凝揪住他拳脚相加,比如沐凝抱着自己痛哭流涕,甚至想到了她可能会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反正每一种设想都很激烈,毕竟刚才从田翠红嘴里说出来的话足够让一个正常女人发疯,可是眼前这场景算什么情况?
沐凝就蹲在那片灯光背后的暗影下,双手抱膝,埋头不断重复念着那首诗。一遍念完再重来一遍,好像变成了一台被设定为循环模式的机器,机器没有感情,她念的语调也没有起伏,完完全全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的沐凝让江默然觉得无措,他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不知是该安慰还是问些什么,好像什么语言在她面前都是空乏的。
她受一次伤便把自己裹紧一层,渐渐就筑成了一道厚厚的城墙,别人进不去,她也不出来,而摆给他看的姿态也分明不需要安慰,或者说谁的安慰在她那里都显得无足轻重……
说真的,刚才被田翠红那样一闹,江默然本来也心烦意乱。毕竟田翠红揭露的“罪行”,沐凝并没有反驳,这让江默然忐忑不安,心里犹如千万只蚂蚁爬过。
诗念到第九遍的时候江默然耐心已经耗尽,抬手想推沐凝一把,可见她缩在地上只留给他一个黑乎乎的头顶,手臂伸到一半又垂了下来。
“你打算在这蹲到什么时候?”
沐凝依旧没动静,嘴里的诗还在念,跟中了邪似的,没完没了。
他情愿她寻死觅活鬼哭狼嚎啊!
“妈的!”
这个男人居然骂了一句脏话,混着风声吹进耳朵有些不舒服,沐凝念诗的调子似乎有一秒中断,但很快又接了下去。
江默然用手狠狠搓了把快被风吹僵的脸,真是要被她念疯了,在自己疯掉之前必须做些什么!
“你还有完没完?”他索性一把将沐凝从地上扯了起来。
沐凝也没使力,或者说她那一阵整个身体都是空的,软的,就像没了提线的木偶,江默然一扯她便一个踉跄,身子歪歪扭扭地晃了好一会儿才被他扶稳。
“谁没点过去?谁没点见不得人又难以启齿的事?就算你以前真像你妈说的那么不堪,会死人吗?会活不下去吗?不会,要会的话你早就已经死了几百遍,既然这样那就好好给我站好,站直!”
江默然重重掐了一把沐凝的肩,强迫她歪斜的身子挺立。
天台上风很大,他压低一点身子尽量与沐凝平视。
“你看着我,停止念这些没用的东西,也别在这折磨自己,要去折磨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把心里的怨恨都变成武器,磨成剑,铸成枪,你若在地狱,那些你恨的人也应该与你一起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披星斩月,最后全部落入沐凝眼底……
她记住了这个男人当时说话的表情,口气,还有森寒黑眸中那一抹收都收不住的戾气,就像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面藏了某种力量,这种力量具有毁灭性!
沐凝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一下子点着了,火苗开始烧起来。
“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江默然!”
她突然开口,瞪着发黑发亮的眼睛,脸站在风口的天台上第一次喊他的全名,“江”字咬得尤为重。
江默然只觉心口一震,感觉她这话里好像含了其他意思,竟有点醍醐灌顶。
“走吧!”
沐凝突然用手抱了抱自己的手臂,她的肤色较之一般人偏白,在天台上被风吹了大半个小时更是白得吓人,身后是医院顶楼的发光字,漏出来的光折射到她脸上,她身上裹了一层白光,看着神情更加脆弱,可是眼神却还是很清冷。
江默然觉得自己好像又不懂她了,以前不知道她很多事,觉得她是一个迷,但至少感觉自己能够握得住她身上的某些性质,可这次来了她的家乡,从她母亲嘴里获得了一些讯息,照理应该对她更了解。
可是相反,他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完全不是他以前想的那样,她离他更远了,而且这种距离远得他甚至有些不敢去触碰。
“好!”
江默然回答她,沐凝率先走在了前面下楼。
依旧要走过那道狭窄的楼梯,江默然跟在后面用手机打了一点光,从背影来看前面的女人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她有特别强悍的自愈能力。
江默然突然觉得沐凝应该是属于那种特别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人,她总是很冷静,无论遇到多大的事都好像搅动不了她的心绪,以前觉得她这种冷静来源于性格。
现在看来原来完全不是,她只是不喜欢把一些情绪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无坚不摧,又清醒得让人畏惧。
……
两人出了医院,夜色更浓,马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行人了,对面田荣军的小卖部里居然还亮着灯。
沐凝穿过马路过去,江默然一路都跟着,两人走到小卖部门口,发现里面没有人,木门已经关了一半,从货架后面传出女人的骂嚣声。
“你个死鬼还知道回来?干脆死外面算了!”
“天天只知道在外面打牌,店也不管,儿子也不问,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给你……”
江默然不由皱了下眉,方言他听得不是太明白,但能感觉出是夫妻之间的争执。
沐凝却毫无异色,就当没听见一样,跨进去抬手敲了敲柜台。
“拿包烟!”
“听到没,有人要买烟,做生意去!”货架后面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
女人推了他一把:“你去!”
两人似乎又争执了几句。
沐凝依旧面无表情地等在那,大概半分钟之后才有一个矮胖的男人从货架后面不情不愿地走出来。
“拿啥烟?”一抬头看清店门口的人,男人愣住,“招娣?”
女人听到后也迅速从货架后面出来。
“回来好多天了吧?你阿妈还在医院里住着?”田荣军态度突然转变了许多。
沐凝还是那张脸,朝柜台里指了指:“拿包红双喜,多少钱?”
田荣军立马从里面把烟拿了出来:“什么钱不钱的,都自家人!”
旁边老板娘过来一手摁住了烟,朝田荣军瞪了一眼:“我这开善堂的?七块五!”
沐凝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的放到柜台上,老板娘态度缓和了许多:“我给你找钱!”低头开了抽屉真开始翻零钱。
沐凝把烟揣进兜里:“不用找了!”
田荣军有些讪讪:“你舅妈她……”
可话说一半沐凝就扭头走了。
老板娘捏着手里几张散钱又冲田荣军瞪了一眼:“谁是你自家人?她刚才那模样把你当自己人了?”
田荣军不敢再吱声。
江默然看了眼已经走出一大截路的沐凝,挺直的背影在冷清的街头显得更加单薄。
“麻烦也给我拿包烟!”
老板娘似乎还记得江默然,毕竟这小镇上很少出现像他气质如此出挑的男人。
“行咧,您要啥牌子?”
“跟她刚才要的一样!”
老板娘又从柜台里拿了包红双喜,江默然也掏出十块钱摆柜台上,很快老板娘找了两块五毛钱给他,江默然接了,却拧着眉。
“数目不对!”
“啥?对的啊,一包七块五毛,您给了我一张十块整钞!”
咋不对呢,老板娘不明白。
江默然嘴角斜了一下:“缺了她那份,刚才你没找!”
老板娘:“……”
江默然将一团散钱随便揉了下揣进裤袋,沐凝已经走远了,他快步跟上。
老板娘气得跺了下脚,后边田荣军止不住笑。
“你还有脸笑?都他妈一帮什么破亲戚,招的人也都神经兮兮,我呸!”朝外边唾了一口才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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