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拍摄地收工回房间之后, 沈彤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甚至那一整晚, 她脑子里都萦绕着那句突如其来的“我追你”。
像是前几晚忽然的拥抱, 因为没有任何铺垫, 而让人一瞬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在他拥抱她的那个晚上, 她不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回复, 又或者回复了什么。
而今天下午, 夕阳沉沉欲坠余晖一片,站在如黛青山下,此时的她也不能再记起, 自己那个时候的回答。
惊喜和惊吓哪个比较多?
好像都差不多。
心跳了吗?
沈彤摸着自己的心脏,扪心自问,那时候心跳得是挺快的, 不过好像是因为跑得太快了……
那个瞬间到底是心动, 还是单纯运动带来的心跳加速,沈彤作为当事人, 无法贸然下定论。
她扶住额头, 想让自己重新温习一下那瞬的感觉。
一边的赵萱看她捂着头, 却问:“怎么了?头痛吗?”
沈彤摇摇头:“还好, 没事。”
“今晚有人请吃宵夜呢, ”赵萱看着工作群里的消息,“你想去吃吗?听说人还挺多的。”
沈彤说:“我想想。”
如果今晚她一直待在房间里, 只会不断思考一个问题,然后把自己绕进去。
所以这时候, 还是出去放放风比较好。
斟酌了一会儿, 沈彤扔下手机,说:“走,去吧。”
沈彤和赵萱来得比较晚,只有最后一个桌子有两个位置了。
她们俩低调地坐下,跟朋友们打了简单的招呼,就开始吃东西。
后头坐的是谁,沈彤倒没有留意,只是猝不及防听到一阵笑声,才回头看了眼。
一边的阿姜说:“瞧着挺眼熟的吧?那是杨韶。”
“杨韶?”沈彤拿了串脆骨,“演《□□公主》的那个是吧?”
“对对对,就是那个,目前准一线小花旦呢,”阿姜说,“节目组真厉害,这种也能请来,听说是任行那个故事的女嘉宾。任行也厉害,大家都没找到女伴,他最先找到。搞得我也有点开始好奇后面的女嘉宾了。”
“肯定也不会差的,”沈彤说,“节目组肯定也要为收视率考虑。”
阿姜附和:“那倒也是,杨韶平时在电视里看着好看,真人不是那么的精致,但也挺好看的,就是妆太浓了,不知道底子怎么样。”
沈彤嚼着脆骨,应和了两句。
她们这桌没人说话,后面那桌说些什么,很清楚就能听到。
杨韶声音也很甜:“江澜,你呢,喜欢吃什么?”
“随便。”
听到熟悉的懒散腔调,沈彤才发现聂江澜就坐在自己后面。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来,她又低着头拿了串烤肠。
哎,晚上吃这种东西真是一种奢侈的放纵,她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在晚上吃过这些了。
杨韶还在说话:“嗯……老是叫你江澜感觉太生分了,想换个称呼。”
聂江澜没答话。
杨韶:“我给你起个外号好不好呀?不想用江澜这么生分的名字。”
阿姜用手肘怼了怼沈彤,小声:“杨韶肯定对聂江澜有意思,今晚一直找他说话呢。”
……
没过多久,忽听到男人轻笑一声。
“是挺生分的。”聂江澜说。
没料到聂江澜会这么回答,杨韶眼睛霎时就亮了。
他这是默许自己可以更进一步了?
她内心欣喜无比,激动得血液上涌,等待着他开口。
沈彤拿了串火腿,咀嚼食物的速度放慢。
沉吟片刻,聂江澜启唇时嗓音冰凉,一丝温度也无。
“以后直接叫聂江澜老师就好。”
///
回去路上,提到这件事,赵萱和阿姜几乎快笑晕过去。
“真的,我全程看着杨韶的脸色,聂江澜刚说完第一句,她真的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可以跟他亲密了你知道吧……结果聂江澜转眼让她叫聂江澜老师,一下把她推得更远,杨韶脸一下就垮了!”
“太绝情了,”阿姜重复道,“真的太绝情了。”
“如果你是杨韶,你还笑得出来吗?你为杨韶想过吗,没有,你只想到了你自己。”阿姜一脸“谴责”地打趣赵萱。
“哪是我自己啊,明明跟我没有毛线关系好不好,我只是不太喜欢杨韶,”赵萱说,“她跟一个摄影师关系很好,那个摄影师叫陶恙,之前抢我沈彤姐的资源。”
这点沈彤倒是不知道。
“杨韶和陶恙还认识?”
时刻走在八卦前列的赵萱如数家珍:“她们关系很好的!而且杨韶仗着自己有点资源,各种挤新人扶陶恙上位,她俩一个林子里的鸟好不好。刚刚你们俩讨论的时候人太多,我没好意思说。”
“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内幕,”阿姜摸摸下巴,“怪不得我看杨韶第一眼就不太舒服,相由心生啊。”
“就是,所以我看聂江澜今晚对杨韶这么冷漠,还挺痛快的,”赵萱扯着脖子上的软肉,“噢,说到这儿!《猎焰》的合刊下个月就要上市了吧!”
之前陶恙抢了沈彤《猎焰》的封拍,无奈这活儿实在做得太差,人物表情和动作僵硬,场景也单调枯燥,导致那期《猎焰》销量猛跌。
后来负责人为了力挽狂澜,也为了保全《猎焰》的口碑,选择把那期杂志全部撤回,让沈彤重新拍一期合刊。
合刊大概不久就要上市了。
“那时候上市,刚好碰上《晚秋》的慈善晚宴,搞不好能遇到陶恙呢,”阿姜挑眉,“之前是侧面打她脸了吧,这次你们可以,正面吊打她了。”
///
八卦是要八卦的,但工作也还是要工作的。
第二天两个人依旧早起,沈彤出门跟拍,赵萱开始协调工作。
这是第四期节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急速燃烧时》的计划是录制六期。
这期,已然是倒数第三期。
“寻找辛德瑞拉”的任务依旧在如火如荼的开展中。
高跟鞋已经顺利被他们找到……哦不是,“偷”到,那么下一个任务,就是……
聂江澜勾着那双高跟鞋,看向沈彤:“童话故事听过没有?”
沈彤猜到他不会找到东西装鞋,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打开,示意他把鞋子装进去。
“具体是哪个故事?”
“就《灰姑娘》这个,”聂江澜道,“还记得吗?”
沈彤思忖了一会儿:“已经很久没看过了,上次看还是在我八岁的时候。”
“……”
聂江澜正要说话,沈彤却又开口了。
“不过还粗略记得一点。”
男人鼻音微沉:“嗯,那你说说。”
“但是这个故事版本很多,我只知道一个版本。”她说。
他纵容道:“那就说你那个,你那个就是我要找的版本。”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手上还捧着刚刚买来的奶茶。
节目还没开录,现在是自由时间。
摄像大哥还站着,沈彤劝他坐下休息会儿,他本打算就坐在沈彤旁边,但转头一看,这俩人坐在一块儿养眼极了,自己实在不适合进去掺一脚,破坏画面原有的美感。
想了想,摄像大哥独自坐在了另一条长椅上。
沈彤看着手里的奶茶,一字一顿回忆道:“——辛德瑞拉呢,原本是富商的女儿,家庭还算融洽。后来母亲患病去世,家里迎来了继母和两个姐姐。”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
聂江澜靠上椅背,颇为惬意地眯了眯眼:“然后故事就出现转折了。童话里的故事转折,大多出现在继母、后爸、姐姐身上。”
“也不是所有继母都那么差劲的。”
“行行行——您继续说。”
“但是辛德瑞拉的继母和姐姐很差劲,她饱受欺侮,每天都要洗衣烧水生火做饭,穿的衣服也满是灰尘,所以她们叫她‘灰姑娘’。”
聂江澜手肘搭在椅背上,慢慢悠悠:“……她们那个时候还要生火做饭吗?”
“……”
“你根本不是想听我讲故事,你只是想玩大家来找茬。”
沈彤抓了抓奶茶的纸作外壳。
男人往侧边看了一眼,道:“节目开始录了”
沈彤转头一看,摄像大哥果然举着摄像机开始拍了。
聂江澜挑了挑眉:“以沈彤老师的聪明才智,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只是干巴巴讲故事,整段都会垮掉吗?”
“行,那你疯狂diss我吧,”沈彤点点头,凛然道,“就像继母对辛德瑞拉那样。”
“……”
沈彤转了转杯子,喝了口奶茶,入戏了:“等下拍摄也不用带我了,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打扫卫生,就像故事里男主角开舞会,辛德瑞拉一个人在家里打扫卫生一样的。”
聂江澜沉默半晌,道:“那我是不敢的,我只会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我去大街上扫马路,这才是急速燃烧时的《灰姑娘》剧本。”
沈彤笑了笑,看他:“故事你还听不听了?”
“听——”
沈彤开始认认真真继续道。
“大家都去参加舞会,但是辛德瑞拉留在家里,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有一个……”她努力回想,“有一位老人,愿意帮助她。”
“那人点了点南瓜,南瓜变成一辆南瓜马车;指了指老鼠,老鼠变作马匹和车夫;碰了碰她破旧的衣服,衣服焕然一新,变成一件新的晚礼服。”
聂江澜啧了声:“你不去写童话故事真浪费。”
沈彤:“写故事是不可能写故事的。”
看她像是个有故事的人,聂江澜问:“怎么?”
“我有个出过书的作者朋友,”沈彤想起徐叶羽,“她的至理名言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杀人,这辈子写文。”
聂江澜:“…………”
沈彤想到徐叶羽,不禁弯了弯唇角,站起身道:“走吧,边走边说。”
聂江澜也站起来,示意跟拍摄像跟着一起。
“后面的故事你应该知道了吧,广为传颂的十二点魔法。”
他没回答,只是侧面问:“你还记得?”
“记得,”沈彤见他可能还是不知道,“后面的你应该知道吧,那我长话短说。”
“虽然有了去舞会的条件,但是辛德瑞拉必须在晚上十二点前离开,因为十二点一过,所有的魔法会失效,马车和马匹车夫还有晚礼服,通通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童话故事就是这么巧,男主早不和她跳舞晚不和她跳舞,偏偏十一点多跟她跳舞,正跳着舞,十二点的钟声快敲响了,辛德瑞拉转身就跑,因为跑得太匆忙,跑丢了一只水晶鞋。”
沈彤指了指聂江澜手上提的鞋子:“后来挨家挨户的姑娘去试鞋,只有辛德瑞拉能完美穿上这双鞋,王子靠这双鞋找到了她。”
然后二人就过上了这样那样的生活。
“所以我为什么说要你仔细选高跟鞋,”沈彤抿抿唇,“因为故事里,男主就是靠鞋子分辨出女主的,所以你应该也是通过这双鞋,找到你的女主角。”
聂江澜不置可否地抬抬眉,他说:“我知道。”
男人揉揉后颈:“辛苦了,你喝点水吧,我们现在去找车子和礼服,还有我的……女主角。”
///
第二个找到的任务盒,指引他们去往下一个集市。
“先找马车还是礼服?”
聂江澜顿了顿,这才道:“礼服吧。”
过了会儿,他眯了眯眼:“你说有没有可能我找了这么久,最后男主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沈彤撇嘴,“肯定是你。”
“与其操心你自己,不如想想女主怎么找。”
那个“辛德瑞拉”到底就在他们的身边,还是隐藏在某个角落,又或者……其实根本不存在?
他们沿着集市找了十分钟,终于找到一家有节目组标志的服装店。
聂江澜推门进去。
老板娘笑眯眯,很是热情:“你好呀,要什么?”
“你好,”聂江澜亮了亮任务卡,“是《急速燃烧时》的服装店吧,我要找一套节目组留在这里的晚礼服。”
“急速燃烧时?”老板娘皱眉,“我没听过,你找错了吧。”
事到临头,老板娘居然和节目组一起忽悠他们。
聂江澜指了指后面一个印有节目组logo的小盒子,又指了指头上的摄像机。
老板娘:“……”
“好吧,既然你发现了,节目组有给你留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要把线穿进针里,这个任务才算过关,”老板娘把身后的盒子拿出来,“把盒子打开你就可以看到工具了。”
聂江澜接过盒子,垂眸:“穿针引线?”
老板娘撑着脑袋,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对,你们不擅长这个吧?”
“以前是不擅长……”聂江澜目光挪向沈彤,“但前段时间,有人教过我。”
前段时间……
他从瓢泼大雨里救下她,住客栈的时候他扣子掉了一颗,坐在桌前绞尽脑汁地想缝起来,奈何偏生这方面就是没有天赋。
路过的沈彤看不过眼,传授给他方法,并顺便帮他把衣服缝好了。
原来才过去几个月,她还以为已经很久了。
沈彤撑在桌边,准备“验收”一下,看看他的表现如何。
她抬抬眉,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他垂头漫笑一声,抬抬下颌:“有水吗?”
沈彤手边正好有个水壶,她拿了只杯子放到他面前,提起水壶往里倒水。
水汩汩流入杯中,未几,聂江澜抬手,手指贴着壶嘴,往上抬了抬。
“够了,”他嗓音沉了沉,“……水太多了。”
“……”
沈彤咳嗽一声,尽量让自己不要想歪,提着水壶闪出镜头。
聂江澜回忆起那晚电闪雷鸣,她穿一件温柔的水红色衬衣坐在他旁边,声音很轻,带着一股特有的柔软和耐心。
“要像这样沾一点水,然后抹在线头上。”
他喉结滚了滚,食指指尖沾了点水,触上线头,一捻。
手法和她如出一辙。
看着面前的景象,沈彤勾了勾唇,颇有种学生出师了的成就感。
聂江澜皱着眉头,眼睛微眯,锁定了位置之后,很轻松地就将线穿了进去。
一气呵成。
“嗬,”老板娘惊讶了,“挺厉害啊。”
聂江澜眉尾一抬,淡淡笑了:“沈彤老师教得好。”
沈彤老师点点头,品评:“还不错,出师了。”
他抬眸看她,语调里隐有愉悦:“谬赞了。”
任务完成,自然是到了发放奖励的时间。
老板娘说:“跟我来吧。”
推开最旁边侧间的门,沈彤倒抽一口凉气。
一眼望去,正厅摆着数十件晚礼服,各个纯手工制作,刺绣精巧。
节目组说这期应和情人节来个浪漫专辑,真真儿是下了血本,沈彤一个女孩子,光是看到这些衣服和鞋子就觉得浪漫得几乎到了顶。
几乎没有人能抗拒这些吧。
只是,目前的问题是——
“女主角都没出现,怎么选衣服?”
“节目组不就这个意图,”聂江澜道,“见不到人选衣服和鞋子,见不到剧本选演员,他们就喜欢这种极具反差的套路。”
“先随便试一下吧,”聂江澜道,“37码女生应该有的身材,我们粗略做个估计。”
说完,他看向沈彤。
沈彤眨眼:“看我干什么?”
“你多重?”
知道自己又要做“小白鼠”了,沈彤如实招来:“80。但我先说好啊,根据鞋码来预测还是不怎么准的……”
“自己的不准就直说,”他笑,“别把锅推到鞋子身上。”
沈彤:???
是可忍孰不可忍,被激将法激到的沈彤不打算跳过这个话题。
“我这个身材很标准了好不好?”
说完,为了佐证自己的“标准”,她站直,甚至还挺了挺胸脯。
聂江澜笑了笑,指指正中央那套礼服:“你能穿下吗?”
“怎么不能了?”沈彤磨了磨后槽牙,不服道,“怎么,你觉得我很胖是吧?”
“我没有。”
老板娘也笑了:“她可以穿下的,只是她可能偏瘦,后面要用别针收一收礼服的腰。”
沈彤扬起一个“谦虚”的笑:“听到了吗。”
“行,”聂江澜状似无意地一挥手,“那你进去试一下,在你码数能接受的范围内,选一套最好看的就行。”
因为“辛德瑞拉”迟迟不现身,沈彤只好代劳,为她试一试衣服。
算了,能过过瘾穿一下也不错。
她选了一条自己审美里最好看的,提着进了试衣间。
试完衣服,聂江澜正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抬头去看。
灯光下,她皮肤白皙剔透,甚至可以看到锁骨往下那片肌肤里,隐隐透出的青色血管。
长裙衬得她身材更加玲珑有致,抹胸的星空裙把每一道身段掐得刚刚好,颜色亦漂亮至极,深蓝从中间向外洇开,至纱裙两端,过渡成一片银白。
随着她走路步伐晃动,裙摆折射出粼粼浅光,似星辰镶嵌其上。
在座各位屏息。
沈彤提起裙摆,轻轻晃了晃:“……可以吗?”
聂江澜挪开目光,指了指沙发:“你先坐着吧,我思考一下。”
沈彤也没多想,坐上沙发的时候,聂江澜提着那双鞋走到她面前了。
男人的声音很沉,像有所压抑:“你不知道吧。”
沈彤抬头:“什么?”
他单膝跪地,和她对视:“这期其实没有真正的‘辛德瑞拉’,那个人,是由我来选的。今天下午六点前,我必须确定人选。”
沈彤抬头一看,已经五点五十五了。
“那你不早说,现在来不及了,”沈彤手撑着沙发边沿,就要站起来,“那你怎么找?”
男人灼烫手掌握住她脚踝,把她穿的帆布鞋迅速脱了下来。
沈彤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已经把那双高跟鞋套上她足尖。
足尖过后是脚掌,他动作很慢,有点生涩,又怕是弄疼了她。
高跟鞋穿上的瞬间,沈彤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
“我这不是找到了?”
室内光线迷蒙,他的脸在光影间好看得不甚真切,恍若梦中。
聂江澜垂下眼睑,抬起她手背,低头,落下一个吻。
电流浑身乱窜的瞬间,她听见他沉哑的嗓音。
“等你很久了,我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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