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年的生活过得太舒服了吧,我现在真的痛得难以忍受。
痛到眼泪鼻涕胡乱流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跟着严清轩的好处了,有他在,我绝对可以呆在一个非常安静舒适的环镜里,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哭闹不休都可以,没人能管我。
更重要的是我身体能有个人陪着,哪怕是严清轩也行,至少能递一杯水给我喝。
我现在真的很渴。
嘴唇都干裂出现白皮了,糟透的是牙龈冒似也出血了,血腥的甜腻味弥漫在口腔里久久不散,身体也在持续地发热。
我越来越渴,可是我痛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杯子里已经倒不出一滴水了,全都让我喝干净了。
我却傻了一样,妄想着还能倒出一滴水,拿着空杯子往嘴里倒了好几次,明明失望了那么多次,我一点儿记性都不长。
我不能再按护士铃,因为病房里另外一个病人已经睡了,他们早就向护士投拆了两次,嫌我太吵,如果我再叫护士过来,铁定是要跟他们吵起来,他们有三个人,我只有一个人,势单力薄。
我只能忍着,期待着天赶紧亮。
我想过打周漾的电话,让他过来帮我倒杯水,拿起手机看到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太晚了,他又是脑震荡,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我自己都是一个病秧子,可负不起责任。
生病的时候,能有亲人陪在身边,实在是太幸福了。不像我,李家还只剩下我一个在苟延残喘。
整晚都是痛晕过去,又痛醒过来,反反复复,手臂硬生生咬破皮了,大片的乌紫色,好些地方都渗出血了。
我一直在渴望天亮,可天亮了之后,身体的疼痛并没有减轻。悲催的是主治医生正式上班了,初步判断我可能是肠道排异,要禁食禁水。
听到禁食,我心态还可以,听到禁水,我有种想要立刻阵亡的冲动。
太他妈难受了,我渴啊……
医生检查完后又是输液,明明没吃任何东西,我却开始拉肚子了,拉出来的都是水。
真正折磨人的现在才开始。
我爬着起来,靠着双手扶墙到厕所,速度实在太慢,只是眨眼的一瞬间,我裤子就脏了。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面色惨白。
病房里刹那间爆发一阵嘲笑声。
和我同住病房的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姑娘,她父母都在,男朋友今天早上也过来了。
她捂着嘴,痛苦的喊:“程文明,快去把窗户打开,要臭死人了!我的天,我要吐了!”
她的母亲满脸怨气和嫌弃,凶狠地指着我骂了起来。
“什么人呐,二十几岁的姑娘家居然拉屎拉到裤裆里了。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了?又不是没有厕所,而且厕所就在病房里,你就不忍到去厕所上吗?你父母怎么教你的?!整晚喊个不停,喊丧都没你喊得那么激动!”
她的父亲也气得不轻,“活了半辈子,头一回见着这么不要脸的女孩子,这还是人吗?!”
在不堪入耳的责骂声中,我手指无助地捏着衣角,非常的难堪。
我也不想的……可我控制不住……我已经…我已经……
我说不出为自己辩驳的话。
她的父母一唱一和骂得太大声,其他病房的人也被吸引过来,站在门口看热闹。
被那么多人看着,我羞愧到有种想死的冲动。
姑娘的母亲显然是将我的‘罪行’公之于众,气势汹汹地朝着外面的人喊:“大家伙都来看看,这女的简直是个神经病,拉屎都要拉到裤子了!昨晚一直叫个不停,在床上翻来滚去,吵得人睡不着觉。”
“拉到裤子了里了?”
有人嫌恶,也有人心善,为我讲情,“也许她是生病,没来得及……”
“你看她就是长了水痘,这能是多大的病啊?她就是故意的,真没见过这种女的,不爱卫生,心眼太坏,就知道给人添堵!”
聚集的人太多,引来了护士长和医生。
护士长和医生一进来先叫人散了,再来问原因。姑娘的母亲拉着她的手,语气凄惨的说:“护士长,你看能不能换个病房,这女的太不爱干净了,拉屎都不往厕所里拉,她拉裤裆里,你看能不能换个病房?”
“阿姨,目前普通的单人和双人病房已经满,你如果要换,只能是三人病房或者六人病房,当然还是VIP病房。”
姑娘赶紧说:“妈,我要换VIP病房,我不要和这种不讲卫生的人住在一起了!”
姑娘的母亲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询问价格。
“护士长,VIP病房一天要;多少钱?”
“VIP病房一天收费是1200元,你们如果要换的话,我们现在立刻可以给你办理手续。”
“换!我现在就换!”
“不换,太贵了,欣欣啊,一天就要1200元。”姑娘的母亲连忙叫住,她的父亲也加入劝导,“欣欣啊,挣钱不容易。”
叫欣欣的姑娘苦着一张脸,埋怨道:“你们不给我换病房,难道要让继续和这女的住在一起受罪吗?”
“要换也不是咱们换。”姑娘的母亲立刻转头,凶神恶煞地瞪了我一眼,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吩咐护士长,“该她换,护士长,你们赶紧让她换个病房,我们实在不想跟她住一起了,她不爱干净,我女儿本身就贫血。”
我已从羞愤的心理里走出来,见状,赶紧开口,“护士长……我要换VIP病房。”说话的声音沙哑虚弱。
肚子绞痛再加上骨头胀疼,我扶着墙勉强能够站着。
“你确定吗?”护士长确认般问我了一遍。
“还换VIP病房,你拿得出钱吗?打肿脸充胖子,住院一天了,没见一个人来看你。亲爹老娘都不见,也对,就你这种不爱干净的人,谁受得了,换做是我女儿,我认都不想认!”
姑娘的母亲一番嘲讽真的气到我了。
我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被你们连二连三的羞辱,都没开口,但不代表我很好欺负。
“住VIP病房的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至于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这好像没大婶你什么事吧。我现在是生病,生活不能自理。大婶非要逮着我骂,等你生活不能自理的一天,你又去骂谁?!”
“你——”姑娘的母亲又急又气,出口就是乱七八糟的脏话。
护士长赶紧喊住她,别在医院里吵闹,病房里的护士和医生都在劝阻。
姑娘的母亲相当然觉得所有人都站在她那边,因此特别有气势。
我也不想跟她多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换病房。
姑娘是爱面子,见我要走了,嘟囔着撒娇,“爸,妈,我也要换VIP病房,你看这女的,分明是瞧不起人。我们家又不是没钱,不就是个VIP病房吗?一千二百块钱,我们家完全拿得出来的啊。”
姑娘的父母心疼钱,不肯答应。
姑娘气到了,又去叫她男朋友,“程文明,我爸妈心疼钱,不给我换病房,你出钱给我换好不好?”
“欣欣,叔叔阿姨说得对,我们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什么叫冤枉钱?我住个VIP病房怎么了?”
这一家人还在争执中,我已经收拾东西去往VIP病房。先是趁着有力气,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折磨并没有停止,我躺到病房时眯着眼睛,没休息多久,肚子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完全没给我任何准备的时间。
我羞愤得想哭,病到生活不能自理,会把人身心都击垮。
幸好,我出得起钱叫护工。
特护交给我的骨灰盒里,除了一张死亡证明,还有一张卡。我后来去查过,以我的名义开的卡,卡里的钱足足有五百万。
我没有犹豫就收下了。
我像保姆一样陪了严清轩整整七年,我要负责他的一日三餐,时刻忍受他的坏脾气,被他打得半死不活,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这五百万的辛苦费,我拿得心安理得。
自尊和骄傲在现实面前,既不能当饭前,也不能让我活得更体面。
相反,我很需要钱。手术移植成功后,身体康复期最少要两三年,主治医生叮嘱过,一年之内,我最好不要有体力劳动,而且期间一直要服药。
我不能去工作,没有挣钱的来源。如果严清轩给我的这笔钱,我会活得很艰难,恐怕连给我弟小树买墓地的钱都没有。
其实,我真的要感谢严清轩,没有他,我早就应该被生活逼死了。没有他,我今天就要继续遭受姑娘一家的恶言骂语。
他不是个好人,对我也不算好,也不算特别坏。
我一直都以为等他厌弃我的时候,一定是我的死期,没想到他会放我一条生路,还给我这么多的钱,足够让我舒服地过完下半生。
请的护工是个五十岁的老阿姨,面相亲和,性格也温柔,把我照顾得非常好。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弄脏被褥,她还是不厌其烦地给我清理,还帮我擦洗。
我痛得身体痉挛时,她会摸着我的额头,温声宽慰我,“小姑娘,快点好起来吧,看着你痛成这样,我看着也难受。可怜呐,你那么年轻,怎么就遭这种罪了。”
我感动到忍不住哭了,因为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过这种温暖了。
“谢……谢你……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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