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着吃什么的时候，贺寻看起来挺像个正常人，还一路给出建议，非常不客观的评价了全城排名前一百的餐厅，整体感受就是，听完了再也没有进去的欲望。

　　在评价第一百零一家的时候，米贝很友好的打断了他，“我看要不这样吧，我这个人没有选择障碍，你要是实在难以作出决定，不如听听我的建议。”

　　贺寻吊了声尾音，一副求之不得荣幸之至的表情，“那再好不过，正好我也了解一下你爱吃什么，我只知道你不太爱吃西餐，还不爱吃泡的泡面。”

　　“前面路口左转。”米贝做着人行导航，“信得过我的话，就听我的。”

　　左转后就会偏离市中心的高档餐区，贺寻本能的有些心理抗拒，依着他的习惯，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主动选择去那样的地方。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撸串摊前。

　　贺寻克制又礼貌的憋住了对用餐环境对评价，此位置头顶星月，四面透风，还能免费享用一部分汽车尾气，免费听听左邻右桌的高谈阔论。

　　好处是烧烤现场不在室外，不用享受人工制造的仙境，但油烟经过排烟管后飘出来的味道更加一言难尽，他实在是搞不懂烧烤摊位整改后的意义在哪。

　　米贝报了一连串要烤的食材，连菜单都没看，一看就是此间常客，“都没有贺先生忌口的吧？”

　　“没有，你做主就好。”在经过了最初的不适应后，贺寻很快调整了心态，从容的好像身处六星饭店，“你一般都是跟谁一起吃的？”

　　“最多的就是跟徐栾，还是上大学的那会，现在大家时间有限，出来的就少了。”

　　“你们这么要好，是在一起念过书吗？”

　　“是，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

　　“那挺好的。”贺寻的手指在翘起的腿上没规律的敲着，语气里没什么戏虐，是一句由衷的评价。

　　不过再下一句就又有找抽的苗头了，“证明米小姐是个很有爱心的人。”

　　米贝笑笑，这话要是让徐栾听了，估计能跟他对骂三百回合。

　　“对了，徐栾刚才发消息，说给你申请报销修车费，但我估计，申请到你那辆车的维修费用，至少得一年半载，还不一定全额报，所以我做主替你委婉的谢绝了，这样更能体现贺总的高风亮节。”

　　贺寻的眉眼一下就笑开了，“这种小事你做主就好，反正也是替你助人为乐，没有你我也不会帮忙，不过，我能提个意见么。”

　　“嗯？”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跟别人发消息，我这个人占有欲很强的。”

　　“……”

　　贺三代这种行为，就是典型的小孩抢糖，吃不吃另说，总之先占为己有，幼稚到了极点。

　　面积不大的桌子很快摆满了各种串，贺寻捏着鼻子扫视一圈，估计又超出了他的文化接受范围，结合外观跟味道，无条件的归为了垃圾食品一类。

　　“唔，每次米小姐带我走进内心世界，我都很高兴，我仿佛看到了你学生时代可爱的样子。”

　　米贝嘴角一抽，“说点人话，不想吃就说不想吃，我从来不会强买强卖，再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想吃也不让你吃。”

　　“……所以你的意思是，特意带我过来看你吃？”

　　这套路仿佛昨天才用过似的……

　　米贝拿起一根脆骨，放慢动作咬了一口，嚼在嘴里嘎嘣脆，听着特解气。

　　“反正你又不吃，去哪都是我吃你看，不如选一个我爱吃的地方，这样我表演的会比较到位，吃起来也更有美感。

　　……怎么办，他居然很喜欢看她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他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贺寻笑，“我预感，你可能会是第一个饿死帮助对象的治疗师。”

　　米贝又拿了一根鸡翅，咬一口嫩滑的肉，唇齿留香，“你又不配合，我总不能强迫你吃，而且强迫是最不科学的治疗手段，尤其对你贺总不合适，你可能有一百种让强迫者消失的法子，我干嘛这么想不开，至于能不能治好你，听天由命呗。”

　　贺寻微笑的嘴角顿了顿，一瞬即逝，米贝眼角余光捕捉到，只当没看见。

　　他拿起一根鸡翅，上下左右观察了一遍，“据说这玩意致癌，我得尝尝。”

　　这人找的理由真是越来越冠冕堂皇了，米贝点头，“可不是吗，没吃过致癌物的人生都挺遗憾的。”

　　垃圾食品之所以叫人欲罢不能，就是因为具有独特的吸引力，吃一口才能知道魅力所在，贺寻咬了一口嚼在嘴里，其实就是根烤鸡翅而已，他也不是没吃过，虽然炭火气大了点，料香浓郁又劣质，却让口感透着一种“热闹”。

　　这种热闹感是让他陌生的，一个从寒冷中出来的人，很容易一头扎进这种热烈中不能自拔，而后就是所谓的上瘾与沉迷。

　　肠胃的反应最直观，那一口的劣质香气一路从舌尖烧到胃里，让他有些轻微不适，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吃完了一整只。

　　“别勉强。”米贝看着他的神色，“说你不能吃不是激将法，是真不能吃，从昨晚到现在没怎么吃吧。”

　　“也没有，出门的时候，喝了你做的粥。”

　　米贝笑起来，“这么给面子。”

　　“嗯，米小姐亲手做的，我当然要尝尝。”

　　“米小姐，您的粥到了。”一个服务生过来，把一个炖锅放在桌上，“您用过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会来收的。”

　　“好的，谢谢。”

　　贺寻有些傻眼，“恕我自作多情一下，这是特意给我点的吗？”

　　“是啊，隔壁的粥铺熬的挺不错，虽然跟五星级西餐厅的没法比，盛在有烟火气。”

　　米贝打开热腾腾的盖子，先舀了一碗给他，自己也盛了一碗，“鸡丝笋丁。”

　　这下贺寻没再发表什么厥词，很安分的吃了一口，不知是不是周围的味道太劣，粥的清香就像是一口久违了的氧，一下子就钻入了鼻息，那股清香在鼻息间横冲直闯，霸道又强硬的驱赶了快让他窒息的味道，居然变的浓烈起来。

　　他一口气吃了小半碗，身体一下子热烈起来，暖意从脚底生发，一路驱赶了这两天一直纠缠他的冰冷，手指张开，不再发抖。

　　“味道还不错吧？”

　　“嗯，但是没有你的手艺好。”贺寻撑着脸微笑，“以后都给我煮粥喝吧，我会付给你五星级厨师双倍的酬劳。”

　　“我在你眼里，就只剩个钱眼了吧。”米贝哭笑不得，“煮粥没事，钱就别给了，不然我有心理压力，不过你得答应早上喝一碗。”

　　贺寻嘟嘴皱眉，纠结一会欣然接受，“为了喝你做的粥，我试试吧，不过你说的不对。”

　　“嗯？”

　　“你在我眼里不是钱眼儿，是个小太阳，我才是除了钱没什么能给你的大钱眼儿。”

　　米贝手里的勺子一顿，旋即在碗里搅了两下，小太阳的评价不太客观，她连自己的世界都照不亮，更没有余力温暖别人，这个定位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电话响了两声，她接起来，“怎么了徐栾？”

　　“大米，最后给护士的药有氰化物成分，证据确凿，他交代了药的来源。”徐栾顿了顿，“是一个大学生弄出来的，他说他只花钱买，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知道他是安大高材生。”

　　米贝心里咯噔一下，是他们系里的学生，“会跟李研有关吗？”

　　“现在还不知道，我只是提醒你最近去学校注意一下，如果不是李研，那他近期内可能会有危险，你也注意点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

　　她敛着眉想了想，这事不可能这么巧，很可能是有什么关联，倒是提醒了她，如果安城内有一个毒品制造点，总是需要些专业人士的，她似乎真应该注意一下这方面的动向。

　　不过一个在校学生，能顶多大用呢？

　　“能不能看我一眼。”某人不乐意了，“固然你沉思的样子很迷人，但请不要冷落我。”

　　米贝：“……”

　　就没见过这么事儿的。

　　“吃饭时间不谈公事，再这么不见外的骚扰我的私人治疗师……”

　　他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我会不高兴的。”

　　好严重的威胁，米贝失笑，“赶紧吃，一会儿给你煮粥，我明天还要上课。”

　　贺寻眼睛一亮，没有二话的继续喝粥，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他拿着纸巾擦了嘴，“米小姐这样，我都开始受宠若惊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道是谁说要被治疗师饿死的，你都满嘴的诉控了，我还不得有求必应。”

　　“那不一样，我只是说说，没指望你能真答应。”

　　“玩是吧，那行，我也就随便一说，账结过了，我回去睡觉了。”

　　她居然真的站起来走了，头也不回。

　　贺寻原地愣了一会，拿着皱了的纸巾在嘴上点了两下，挡住了嘴角没来及收回的笑意，然后保持风度的站起来，走向路边扎眼的车。

　　他开车追过去的时候，米贝已经走出了挺远，这地方不好打车，但她也没有要他帮忙的意思。

　　这姑娘还真是说一不二的。

　　“这位小姐，可以允许我送你回家吗？”贺寻把四面车窗都打开，缓慢的配合着她的速度，一只手虚扶在方向盘上，侧着脸看她的表情。

　　“谢谢，我需要走一会儿消食。”

　　她脸上没有任何不耐或是生气的迹象，还跟他微笑，像是拒绝任何一个意图帮忙的陌生人。

　　这种态度挺让当事人不爽的，毕竟他们已经度过了陌生客气的阶段，在一起吃过无数次饭，尽管大多数都是她一个人在吃，而且他最狼狈的样子都给她看过了，怎么着也该升华一下单纯的雇佣关系吧？

　　只不过当事人虽然抓到了一点端倪，却不大知道该怎么做，他近三十年的人生经历也算是丰富，只要他愿意，可以跟任何人建立合理的人际关系，并且游刃有余。但游刃有余的发展都只存在于“浅尝辄止”的层面，从来没有升级到下一步的可能，乍然有点“越轨”的苗头，他就手潮了，完全不知道如何操控。

　　他刚才说错什么了吗，贺寻一边反复回想着，一边陪她压马路，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因为他那句戏闹的话，她是个会顾及别人情绪的人，就算他再无理取闹，她也不会闹情绪走开。

　　此时一辆空出租很没眼色的靠近，米贝隔着他的车招手，出租司机拉下车窗看了一眼，先是用肉眼评估了一下他的车值，然后可能又凭经验揣摩了一下豪车美女之间常见的感情纠葛，最后抱歉的对米贝说：“不好意思美女，我是去接人的，您等下一辆吧。”

　　米贝：“……”

　　有可能的话，贺寻挺想给出租车司机塞一张钞票的，这年头善解人意又乐于助人的司机已经不多见了。

　　“米小姐走累了吧，现在距离二十二点还有十分钟，估算走回你家应该至少一个半小时，考虑到你明天还要早起，还是别这么辛苦了吧？”

　　“没事，我坐地铁直达，倒是你该回去了，去我那一趟再回家，时间太晚了。”

　　换做平常的话，他一定会无缝衔接一句“你是在关心我吧”这类的话，但眼下他没敢放这种话出来溜达，说是直觉也好危机感也罢，他预感自己要是说了，她可能会走的更彻底。

　　一直走到地铁站，米贝才开口，“谢谢贺先生陪我散步了，开车小心点，回见。”

　　贺寻踩住了刹车，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下车拉住她的，因为在他的世界观里，不太会接受被拒绝这回事，不过短暂的恼意飘过后，他就放弃了某些愚蠢的冲动，回归到他该有的平静状态。

　　他一直目送她进了地铁站才收回视线，她冷静，自持，说一不二，不存在任何欲擒故纵或是故意跟谁耍性子的意思，说不需要就真的不需要。

　　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细想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如果“不深入”就是她为人处事的基本原则，很巧，跟他不谋而合。

　　一旦又回到了“游刃有余”的状态里，贺寻放松在椅背上，眼角眉梢又挂上笑，打开车载音乐，提至限速奔向大马路，他还是那个快乐的小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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