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缙呆在原地许久，木然走到于老爷子的尸体前，缓缓蹲下来，闭着眼睛大哭，有武警同志去拉他，也拉不住。

　　哭够了，他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于老爷子尸体上的伤口，根本不敢拿手去碰，最后还是找人把尸体拖走了。

　　“聂爷爷，我想给我家里人办一场葬礼。”末了，于缙只好这么求着聂老头儿，“您只要答应我这个请求，以后我为您做什么都行。”

　　本来还挺正常的，听到这句话，聂老头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穆家人还在旁边没走呢，他说这话是几个意思？

　　“哦？你觉得聂爷爷还会找你做什么？”颜敬轩冷不丁双手插兜晃悠过来，依然嬉皮笑脸的，“这要是在封建社会，你要被株连九族的知道不？”

　　他居然还皮得在于缙脸上摸了一把。

　　聂老头儿登时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朝穆铮和颜敬轩笑道：“事情解决完了，两位去我家吃顿饭吧，那件事，我还没好好感谢穆少夫人。”

　　领袖难道这么亲民和蔼，小辈们当然不会推辞，往场外走的时候，穆铮好死不死撞到了那个黑衣人，他晃了晃，算是没摔跤。

　　穆铮转头问道：“你没事吧？”显然还不知道这位是谁。

　　那人没摘口罩，沉默着摇摇头，示意他们走，不用搭理自己。穆铮却突然好奇心渐起，猝不及防地，伸手一把拉下了他的口罩。

　　露出了穆毅良的脸。

　　“爸？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里待着吗？”惊讶之后是不满，他宁愿自己不知道穆毅良来了，父子俩碰面总是很尴尬。

　　穆毅良也算是彻底老实了，笑道：“我说过，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的，我一定会亲眼看着于家人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们吃饭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说罢，他重新戴上口罩，转身就走。

　　穆毅良现在是彻底老实了，穆铮心里一阵酸楚，要是他没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俩或许还能父慈子孝和谐相处。

　　三个小辈各怀心事到了聂老头儿家里，让家里的厨师给张罗了一桌子菜，四个人看着，都不太下筷子。

　　“平常处理公务出访的时候，吃的那些菜，我都没什么胃口，还是这样的家常菜比较可口。”聂老头儿自顾自地吃起来。

　　他们三人顿时觉得有点尴尬，穆铮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道：“聂爷爷，有什么事您就直说了吧，要不然这顿饭，我们吃得心里也不踏实。”

　　聂老头儿停了筷子，望着他们许久，缓缓开口道：“首先，我要谢谢季小姐给我的那个宝贝，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这件事说完，他又沉默起来，面露难色，穆铮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又不好主动问，只好让气氛再一次陷入尴尬。

　　此时，颜敬轩在一旁，像是想起了什么，嘿嘿一笑道：“聂爷爷，我知道那个时候您说的是玩笑话，我怎么可能坐的上那个位置？您不用太在意，就当没说过吧。”

　　聂老头儿没接他的话，显然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小铮啊，你爷爷搜集了那么多于家人的罪证，把于家人置于死地，的确是为民除害了，但是……”聂老头儿再次顿住。

　　穆铮咽了咽口水：“您继续说，没事的。”

　　“但是你应该明白，身居高位的人，总有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缓，“于老爷子死前，向我检举了你爸爸，可能下一个要受审的，就是他了。”

　　他都能猜出来穆铮会是什么反应。

　　“你知道，我们这个圈子里，尤其是你们的祖辈父辈这一代人……身上难免会有一些不干净的事情。”

　　说这个时候，聂老头很平静，这的确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们做的那写龌龊事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没人揭发出来还好，大家就当没看见，还是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但是一旦有人检举揭发了，逼到台面上来了，你不想处理也得处理，否则会激起民愤，惹来更大的麻烦。

　　穆铮心下一凉，他心里明白，检举揭发闹到聂老头儿跟前来的事情，当事人基本上不会有好下场。

　　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穆铮铁青着脸色开口问道：“聂爷爷，您能告诉我，于老爷子知道我爸的哪些事情吗？”

　　聂老头儿眼神一闪，叫来那天给他做速记的年轻人，那人恭恭敬敬递给穆铮一份文件，聂老头儿示意他看完。

　　说实话，穆毅良做的有些事，穆铮和颜敬轩都完全不知道，真不明白他这些年怎么如履薄冰活下来的。

　　“这些罪行如果都核实了是真的，你爸最轻判一个死缓。”聂老头儿的语气带着痛惜和遗憾，“这辈子没干过坏事的人，恐怕只有你爷爷一个了。”

　　穆老爷子虽然有点自私，在穆铮爱情这件事情上太过独断专行，但是为官，他是百分之百的清正廉洁。

　　别人是靠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步一步往上爬，穆清荣老将军，是靠着别人的敬重和认可，走到这一步。

　　穆铮的眼圈有些红，他心里知道穆毅良做过的事情见不得人，也曾经恨他恨得牙痒痒，但是说到底，他们终归是亲生父子，打断血脉还连着筋。

　　况且，如今穆毅良也不作妖了，被颜敬轩和穆毅良联手废了那东西，他天天待在家里，安静如鸡，不知道多老实。

　　穆铮还想过，就这样过着日子，到时候让穆毅良安享晚年，再给他送个终，他这一生也还能算是圆满。

　　“聂爷爷，我有一个请求。”想了半天，穆毅良还是开了口，他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聂老头儿的目光无比慈爱：“你说。”

　　“最后要是判死缓的话，缓刑的时间能不能长一点？”虽然这不是聂老头能决定的，他还是想尽力争取一下。

　　穆铮差不多想好了，在他缓刑的那段时间里，对穆毅良好一点儿，带他去旅游，让他把想去的地方都游览一遍。

　　等他行刑了闭了眼睛，再给穆毅良办一个风光的葬礼，这辈子也算穆铮这个做儿子的对得起他。

　　聂老头儿略一思索，点头答应。

　　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里最好的办法了，穆铮心里有数，所以也不奢求聂老头儿能够放过穆毅良，只是这餐饭，当真变得索然无味。

　　他们三人也没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告辞离开。

　　颜敬轩开着车，三个人回老宅，小姑娘知道穆铮此时心情不好，小猫一样温顺乖巧地窝在他怀里，不多说话。

　　“这回算是天要亡他，你爸彻底活不了了。”颜敬轩倒是一脸轻松，他最巴不得穆毅良早点死，“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应该明白。”

　　这个时候，穆铮反而不是冲动的人，他默默点了点头，伸手在小姑娘头发上揉了一把，苦笑道：“嫣儿，要是我爸死了，你是不是就不恨我了？”

　　小姑娘一愣，她没想到穆铮会突然问这个，一时间惹得她左右为难，承认也不对否认也不对，脸色尴尬得红了起来。

　　“别担心，说实话吧，我不怪你。”穆铮表情很温和，还伸手玩着她的头发。

　　季嫣深吸一口气，紧张得浑身细胞都缩了起来，盯着他漆黑的眸子说了一句：“是。”

　　穆铮如释重负一般，伸手把小姑娘搂紧了一些，他的脸贴着季嫣的脸蛋儿，低声道：“这算是给我一点安慰，至少你不恨我了，我们还能好好地在一起。”

　　这不是他的套路情话，是真心话，却把驾驶座上的颜敬轩齁到一阵怪叫。

　　回到老宅，客厅里的灯还亮着，穆毅良也还没睡，见着他们，开口说了一句：“你们回来了，怎么聊到这么晚？”

　　穆铮牵着小姑娘往卧室走，尽量让自己淡定：“聂爷爷挺喜欢我们这几个小辈的，就拉着多聊了一会儿，爸，您早点睡吧。”

　　这是他们父子矛盾爆发以后，穆铮第一次叫他爸爸。

　　“哦，没什么事？”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表情有点不安，“我是说，聂老头儿找你们，就只是闲聊？”

　　穆铮眼神一闪：“嗯，别瞎担心了，没事。”

　　说罢，他拉着小姑娘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他怕自己说得太多，穆毅良会察觉出来什么，先逃避着吧。

　　颜敬轩倒是懒得和穆毅良多说话，能在要死了的时候得到穆铮的怜悯和善待，已经是他的福气了。

　　他叹了一口气，也往自己的房间走，在门口被穆毅良叫住：“小轩。”

　　“嗯？”颜敬轩回过头来。

　　“聂老头是不是和你们说，下一个要办的就是我？”他眼神里是麻木的平静。

　　颜敬轩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对，聂爷爷说，你干的这些事，放到法庭上去审，最轻判个死缓。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没有穆铮那么善良，还编一个谎言让他安心，颜敬轩在穆家待了多少年，就受他欺负侮辱多少年，才不会可怜他。

　　“好，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穆毅良依然很淡定，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不出意外的话，八成就是于老爷子在死前给聂老头儿告了他一状，真是死了还要拉一个垫背的。

　　“小铮，爸爸这辈子对不起你，既然要死，那就给你留点东西吧。”空无一人的时候，穆毅良在客厅里自言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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