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一遍,任胭已经梳好了两条长辫。
对门豆腐坊的婆婆推窗叫她:“任姑娘,上大娘这来吃豆腐脑儿啦!”
“嗳!”
她从窗根底下拎了个小罐,扣了门栓上对门吃早饭,风正吹起她头绳上的蓝穗子。
“您上回给的韭花,我用刚磨的姜盐辣椒末给瓮这罐里了,过五天成了酱,您吃的时候舀一勺。”
任胭边说边将手里剥好的花生米拍碎,和着萝卜干撒豆腐脑里,再浇两勺卤子,就是俩人的一顿早饭。
婆婆笑:“都便宜我了,这卤子还是你做的,比外头买的好。”
“我还天天上您这填肚子呐!”
任胭三两口吸溜完,洗干净碗,再把模子搬到独轮车上,拴在磨盘边上的驴子拿嘴来拱豆包布。
她薅把它脑袋上的绒毛,冲屋里笑:“大娘,豆腐给您搁好了,我上工去了!”
婆婆站门口,往她兜里揣个纸包:“这个拿着,姑娘家吃了好。”
红通通的碗碗糖,看着就叫人喜欢。
任胭捻小块搁嘴里,到了鸿雉堂也舍不得含化。
后厨没个人影,她自顾用火筷子捅开了煤泥生了火,再把昨天下半晌砸好的块煤用簸箕兜来搁进去。厨里这才有洗涮的,叮咣一通。
杜立仁领着俩徒弟来时,预备着挑错。
灶膛里的火旺的恰到好处,用具摆得齐整干净,连人也是规矩地站在门边行礼,他满腔的火哑在肚里。
他挥手,把碍眼的姑娘撵到堂口洒扫。
任胭拎了比她还宽的大水桶上井沿儿,打水抄了墩布,自三楼往下抹楼梯。
二月的大清早,冷水扎骨头。
堂头抱着胳膊哈欠连天地来监工,瞅着任胭冻得通红的手指头,气得直踹懒散的伙计骂废物点心,又讲这姑娘是死个膛儿,甭干了。
任胭溜溜达达上后厨。
杜立仁正教徒弟,没她的份儿,她就扒着窗扇支棱着耳朵偷听。
“你嘛呢!”偷师是大忌,她那师兄吴司海下半晌找着她训斥。
年轻轻的爷们说话老气横秋,任胭盯着他宽扁豆似的眉毛,一个字儿也没听心里去。
吴司海反叫她套出被杜立仁骂到狗血淋头的糟心事儿。
任胭说:“卤子汤里有羊膻味儿啊,好办,白瓷瓮里的纸袋存的是蒙西白蘑吧,下回加汤里一块儿煮,去膻去腻还增香。”
吴司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任胭很诚恳:“蒙西白蘑是上品,肉厚鲜嫩,味儿香得不得了,搁汤里保管药到病除!”
吴司海的扁豆眉抖了抖:“你知道的不少。”
任胭还是笑:“师兄也是一时没想起来,而且同门理应,互相照应!”
得!
拿人手短在前,照应在后,偷师只当看不见。
他拿脚走人。
“任姑娘真是伶俐。”成世安不知道站后院里多久,热闹看了几成,“才来一天,鸿雉堂上下谁不说你好?”
任胭鞠躬:“都是看成先生的面子。”
成世安摇摇手指:“可不是我,是那位爷。”
他身后的树下,辜廷闻站在那,手臂上挂着西装,漆黑的眼睛看向他们,也映着温吞的落日。
浮沉的余晖正慈悲地照拂着世间众生。
和他这个人很像。
守礼温和,只是表象。
好或者歹,都冷眼旁观,如昨晚也如今日。
她委曲求全,或洋洋得意,却从不能入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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