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深沉夜幕中点缀着几颗明亮星辰。
一个少年郎踮着脚站在翘起的飞檐上,宽袍大袖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团朦胧稀薄的白雾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唯有那一双金黄色瞳孔发亮,在夜里清晰无比,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
那少年仰起头,语气不甘且失落,说道:“算了,你别管我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规律的敲击木鱼的声音,少年金黄色瞳孔黯淡些许,目光涣散,喃喃道:“他要来了……”
他要来了。
谁要来了?
……你又是谁?
空调无声地输出冷气,床上的人安稳地躺着,额头上却覆上了一层薄汗。他的眉心有一道细长的痕迹,此时正一闪一闪地发着浅淡的莹白色的光。
“呲——”
书房外面传来椅脚摩擦过瓷砖地板造成的刺耳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压抑在喉中的痛呼,声响穿过闭紧着的房门已经削减了分贝,但还是吵醒了睡梦中的人。
赵盗机睁开眼,定定地看了天花板几秒种,而后伸手摩挲着自己的眉心,露出诧异的神情。
他的记忆中,居然有一道禁制?若不是此刻这道禁制略有一分松动,他恐怕还不能察觉。是谁给他的记忆下了禁制?为什么要这么做?
梦中的建筑风格,像是隋唐时期。那个少年是谁?
好几个问题接连浮上脑海,外面又响起杯子磕碰的动静,赵盗机还未理出个头绪,径直翻身下床,开了门走出去。
天色还未亮,应当是在后半夜,客厅也没有开灯,只有厨房里开了一盏小灯。晏云开正倚在流理台边,捧着一杯水,一只白皙瘦削的脚略微抬起。
他低着头观察那只脚,注意到有人过来,连忙收回脚丫子,抬起头来,,小声道:“抱歉,吵醒你了?刚刚不小心撞到椅子,动静有点大。我等会儿就去淘宝下单买个椅脚垫。”
他睡觉时不习惯穿太多,这大夏天的,起夜也不可能往身上套衣服,就穿着一件长袖的真丝睡衣,两条腿细长笔直,光溜溜的,被橙黄的灯光涂上一层暖色调。
赵盗机看他光脚踩在瓷砖上,玲珑小巧的脚指头蜷起,抓了抓地面,小拇指被椅脚撞得有些发红。
“没事。”赵盗机取了个玻璃杯,倒上半杯水,两个人沉默地在厨房里喝水。
“你们这类人戒心太重,所以才眠浅。”晏云开漫不经心地笑,“刚入世的妖都是这样,在哪儿都睡不香,每天的心态都是‘总有刁民想害朕’,等时间久了,日子过得安逸,除非察觉到杀气,不然是不会理会一些小动静的。像五组的钟哥,堂堂虎妖,在地铁上睡得流口水的照片,至今还在同事们手机里存着呢。”
赵盗机直视前方,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还琢磨着刚刚做的梦。他将心思藏得深,又是个面部表情管理的好手——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淡定的表情,因此晏云开也看不出他一心二用,一边听着自己说话,一边又在想事情。
厨房空间不大,两个男人站在里面略微显得拥挤,更别提赵盗机人高马大,往那儿一站,教人想忽视也没法忽视。
按理来说,作为一个资深的Gay,晏云开的心思还是比较细腻,想的比较多,然而身边的人看起来实在太过耿直了,无情无欲,不解风情。
晏云开搁下杯子,伸了个懒腰,睡衣下摆随着动作向上提,露出一截瘦韧的腰和被短裤包裹的挺翘臀部。
“睡了睡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脑袋进水了,不然怎么全是“浪”的声音。一定是老妈最近总催他谈朋友,搞得他也多想了起来。
他走后,赵盗机将空杯放下,关掉厨房的小灯,在客厅枯坐,直到天光乍泄。
……
汪裁一整晚都沉浸在清宫剧里,迷迷糊糊地发现都快到上班时间了,才从椅子上跳下来,出办公室去打家劫舍,找早餐吃。
汪裁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旁边靠里面相对着的两间屋子是档案室,对面是晏云开办公室。他敲了敲门,拧开门把探头进去望了一眼,见里面没有人,便关上门,顺着走廊挨个敲门。
六组的成员不多,除了组长晏云开,只有汪裁、周易和另外两个成员,一个是人类,另一个则是蛇妖。不过单位没有强制性打卡签到,所以除非领导交代什么任务,不然这两位轻易不爱来办公室。哦,目前赵盗机和晏云开立了誓约,也算是六组的一员了。
负二楼都没有人,汪裁转而上了负一楼,再次挨间屋子敲门。
负一楼的一组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到岗了,汪裁随手敲了敲一间办公室的门,把门打开一点,就伸进去一个小脑袋,大眼睛盯着办公室里面的人,一动不动,眨也不眨眼。一分钟后,他满足地顺走了一个三明治,体贴地替人家关上门。
汪裁嚼着三明治,又推开隔壁办公室的门,吸了吸鼻子,笑嘻嘻地钻进去。
“哟,来啦。”游优将两条腿交叠搁在办公桌上,懒散地倚着椅背,手中拿着一杯豆浆,“桌上,自己拿。”
汪裁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一个鸡蛋灌饼。
“晏云开还没来?”游优咬着吸管,含糊问道。
昨晚他俩在酒吧才坐了一会儿,晏云开就找借口要回去,说什么新室友没有家门钥匙,不好让人家在门口等。游优当时就吐槽,人家千年道行的妖怪,等几分钟又怎么了?不过他也知道晏云开那性子,对谁都三分好,只好同意,早早收摊回家了。
“还没来呢。”汪裁吃得满嘴油光。
门口又探进来一个脑袋,目光转了一转,停留在早餐上。
“小旺财也在啊。”
谢智打了句招呼,推门进来,直奔办公桌,扒拉了两下袋子,拈了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而后很不见外地绕到桌子后边,拉开抽屉,找出半饼茶叶,熟门熟路地找水壶烧水。
游优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渔村的案子结了?”
“唔,没有头绪,查到龙鳞就止了。”谢智说,“我刚刚才找老刘提交了卷宗,没有线索,查不下去,算是结案了。”
游优嗤笑一声,豆浆喝到杯底,他咬着吸管一阵猛吸,滋滋作响,表情非常之嘲讽。
谢智又拿了个包子,随口提起一件事:“唉,我们组都没有道士,这样很不方便,我已经跟老刘申请,看看能不能把你要过来,不然每次都找晏六也不方便,他毕竟是六组的组长。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游优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想隔三差五地出差。”
谢智痞痞笑道:“那我可以跟你学吗?其实我活了这么久,了解的术法也不少,我们可以互相交流。”
汪裁:“……”
汪裁不想看这两个人你来我往互相调戏,沉默地顺走两个鸡蛋,退出了舞台。
快要到上午十点钟,晏云开才来办公室。
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登录单位内网系统,看到“待追踪人员名单”后面显示一个红色的“+1”表示,随手点开来。信息资料基本一片空白,他只扫了一眼就把所有内容都看了,看到“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愣了一下,再一看提交人,果然是汪裁。
“昨天你和旺财一直都待在一起吗?”晏云开抬头,看向坐在沙发那儿看书的赵盗机。
“大部分时间,他都没有离开我的视线。”赵盗机头也不抬,应道。
晏云开问:“那你也看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
赵盗机翻阅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就是因为昨天看到了那个男孩儿,晚上才做了那样一个梦,从而使记忆中的禁制有了松动。只有曾经熟悉的人和物才会促使记忆禁制产生反应。
他抬起头来,淡淡道:“没看清,怎么了?”
“嗯,没什么,小屁孩儿把他挂内网上了。”晏云开随口说道,“不是所有妖怪都像你这样,肯配合我们的工作,乖乖让我们安排。哎,你真是当代妖族的好榜样。”
赵盗机:“……”
他第一次见到晏云开时,也跑了来着。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收回视线。晏云开双手搭在键盘上,半晌,在搜索框输入“民国龙”,跳出来寥寥数条搜索结果,都与他想要查的事情无关。
档案室里会有关于民国那条龙的记载吗?晏云开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办事处是建国后才成立的,根据爷爷和楚老爷子的说法,老前辈们轻易不谈论这件事,应该不会特地旧事重提,将这种没头没尾的事件记录下来。
办事处里有好几个工作人员都有深厚的家学背景,往上几辈都是术士,大家的家里互相都知道对方。如果在一九三九年左右,术士圈子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术士们伤亡惨重,这些人家中长辈不可能没有听闻,甚至这些长辈其中就有人参与。
晏云开掂量了一下,掏出手机,群发了一条消息,让这些同事回家询问长辈,打听民国是否出现过龙。发完消息,他在电脑上输入一个网址,进入一个小众的论坛,切了一个小号,在水聊板块发帖:“请问,现在人间有哪些厉害的大妖或者神兽?你们见过最厉害的是哪个?”
1L-[性感和尚在线念经]:如题。本人是个小白,没啥见识,见过最厉害的妖怪就是一只修为高强的熊妖了,唉,这年头修行不容易。请问各位大佬们都见过哪些厉害人物?传说中的神兽,真的出现过吗?
2L-[网友A]:楼主的ID……少年不知ID贵,你不知道有一个管理员是和尚吗?哦对了,我见过最厉害的大妖是和尚管理员的同事,一只虎妖。
3L-[网友B]:楼上的,既然都知道虎妖了,难道不知道他们单位还有一只传说中的神兽吗!
4L-[性感和尚在线念经]:哇塞,什么神兽,是龙吗?我从小听着龙的传说长大的!
5L-[网友B]:好像不是龙吧,听说是麒麟,或者獬豸,还是饕餮?忘记了,他们很少出现在我们面前。
6L-[网友C]:这年头哪有龙啊,楼主天真。
7L-[网友D]:我有个朋友是麻雀精,听说她爸爸见过两条龙打架,不过是建国前的事情了。前两年她爸爸被捕鸟的电网电死了,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晏云开眸光一凝,看来民国二龙相斗是确有其事了。只是不知道,这相斗的两条龙,和术士前辈们所说的那一条龙,有什么关联。
他正欲继续装小白,发现页面跳出来一个提示框:您的账号“性感和尚在线念经”已被禁言3天,处理人“你刘哥”。
晏云开又切到大号“我不是道士”,给刘臻言发了条私信:小气。
提示框出现:您的账号“我不是道士”已被禁言3天,处理人“你刘哥”。
晏云开哭笑不得地推开键盘,站起来,对赵盗机说道:“我上楼找一下刘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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