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微亮起来,窗外响起叽叽喳喳的鸟啼。
床上的人仰面躺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上,从躺下睡着起到现在丝毫没有变换姿势,若不是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腹,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冷硬的雕塑。
客厅外有微弱的动静,大门轻轻开启轻轻合上,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越来越近。外面那人在书房门前停顿了一下,转身走开了,紧接着客厅响起电视的声音。
赵盗机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似乎已经清醒很久了。
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旁边,他翻身下床,身下的床单也很平整,只有柔软的枕头稍陷下去,留下痕迹。
赵盗机穿上拖鞋,开房门出去,看了一眼,主卧的门还关着。他径直去卫生间刷牙洗脸,牙膏是薄荷味的,很是清爽,浴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有点像沐浴露的香味,也有点像晏云开所用的香水的味道。
赵盗机刷完牙洗好脸,关上水龙头,将毛巾挂好,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睛,穿着黑白条纹的睡衣,跟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也已经能够适应这片国土上夜晚灯火不息的城市,都市中拔地而起的高楼、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那些看起来便捷而神奇的电子产品。
人族一直是个富有创造力的种族,从远古钻木取火、结绳记事、仓颉造字,到后来封建时期的阴阳合历、经脉学说、四大发明、再到近现代的计算机、无线电、互联网……不论地域和国界,人类短暂的寿命并不能阻挡他们对未来的向往,毫无疑问,在妖怪神明眼中毫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几千年来所取得的成就远非神灵所能想象。
赵盗机从镜子上收回视线,擦干手。
客厅电视的音量被调到很小声,落地窗外日光还不是很亮,汪裁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双小手捧着一个大肉包,啃得嘴唇上油光闪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动画片。
茶几上摆着好几袋早餐,鸡蛋煎饼烧麦奶,豆浆油条包子粥,种类繁多。
汪裁咬了口肉包,也不看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早餐在茶几上,挑自己喜欢的吃。”
赵盗机在一旁坐下,随手拎过来一袋,将吸管插进豆浆杯盖上的口子里,喝了一口。有点烫,糖也加得太多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汪裁问他。
屋里也没有摆放钟表,赵盗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汪裁看了眼手机:“六点半了,晏云开昨晚那么晚才回来,肯定要睡到中午才肯起来。”他很不怕生,对着没认识几天且来路不明的赵盗机也特别自来熟,一想到今天能出门玩儿便非常高兴,“晏云开让我陪你逛逛,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赵盗机对首都不太了解,对现代娱乐方式也不了解,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汪裁也很少自己出去玩儿,除了附近的商圈,也想不到什么有趣的地方。他索性上百度搜了一下北京好玩的景点,推荐最多的赫然是故宫。
汪裁默不作声地退出手机百度,看起来很不喜欢故宫这个地方。
“哪里都行。”赵盗机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看到小孩儿难得严肃的脸,淡淡道,“去你喜欢的地方。”
汪裁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朝赵盗机咧嘴笑笑:“你说的哦。”
晏云开财大气粗,给赵盗机买了好几套衣服,吃过早饭后,汪裁催着赵盗机换衣服出门,临走前将剩下的早点放进锅里保温,还贴心地给晏云开发了条微信提醒他吃早饭。
不过晏云开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洗簌完出来,转去厨房。
手机有一通来电,晏云开接通电话,一边掀开锅盖,将早点袋子提出来。随手翻了一下,拈了一颗鸡蛋磕开。
“喂?妈妈。”他一只手拿着手机,表演单手剥蛋壳,“嗯嗯嗯,正在吃午饭,下午就回家。”
母亲在另一边热切地问道:“那晚上妈给你做好吃的,有没有带朋友回来?”
晏云开装作没有听到母亲话中的期待,淡笑着说:“没有啊。”
“儿子哟,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妈妈不干涉你谈朋友……”
晏云开听着有点想笑,一本正经地说:“您儿子这么优秀,才二十五岁呢,还年轻,不着急。”
“什么不着急!你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出生了!”
晏云开无奈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这不是运气没爸爸好,没找着像您一样优秀的另一半嘛……”他咬了一口鸡蛋,鸡蛋已经凉了,吃起来口感不是特别好,他不是很满意,但还是两三口吃完,又耐心地听母亲唠叨,最后温柔地说了几句好话,哄好母亲,方才挂了电话。
将鸡蛋壳扔进垃圾桶,晏云开看了眼时间,回房间换了一套衣服。今天要回家,他便没有穿得太稳重,上身穿了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衬衫,宽松的下摆半边束在紧身破洞牛仔裤中,裤脚折起来,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脚腕。
他对着镜子整理发型,端详半晌,觉得自己的穿着时尚且年轻,这才满意。好让母亲知道,她儿子风华正茂青春年少,真的不着急找对象。
晏云开换好衣服,又从锅里拿出一袋牛奶,叼着牛奶,拎了一串钥匙,回家。
晏云开自嘲自己是个穷公务员,其实是非常没道理的。
毕竟,不是每个穷公务员家里都有一套四合院。
院子里狗吠声声,晏云开刚迈进宅门,一只哈士奇便冲了过来,围在他脚边打转,尾巴不停地摇。
“子辛,别叫了。”晏云开轻轻踢开它。
哈士奇还在兴奋地冲他叫唤。
晏云开的母亲,游黛黛女士,大抵是听到了狗叫,面带笑容地从厨房里小跑出来,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哎哟,怎么瘦了。”
游黛黛女士今年年近五十,但保养得非常好,风韵犹存,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她自幼家境好,出嫁前父母疼爱,出嫁后老公宠着,连儿子长大后都对她百依百顺,顺风顺水的人生使得游黛黛女士非常胸无大志,不到五十岁连自家公司也不想管了,现在整日只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
“我顶多也才一周没回来,哪里就瘦了……”晏云开扶着母亲进屋,“爸和爷爷呢?”
“你爸还没下班,爷爷在客厅里,你楚爷爷也在呢,赶紧进去问候问候。”游黛黛看着儿子,满眼疼爱,“我说你呀,要是工作辛苦就辞职回家来,妈妈正好把公司给你管,乐得清闲,也想早点退休抱孙……唉,算了,妈妈不让你难做。”
母亲一直很喜欢小孩,他早些年跟家里出柜后,最难过的就是母亲了。
晏云开屈指用关节蹭了蹭下唇,没接茬,笑道:“我先去跟爷爷打个招呼,正好有事情想问楚老爷子。”
他家的四合院很现代化,正厢房和旁边两间耳室都重新规划,从中间玄关进去,分成客厅和餐厅,连着后罩房划了分了几间卧室。
客厅中,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下棋,晏云开走到他们旁边,倒了两杯茶。
“爷爷,我回来了。楚爷爷也在,我都有段日子没见您了,还寻思着找个时间去看看您呢。”
一局棋正好下完,晏老爷子拿起茶杯,晏云开识相地帮忙收拾棋盘。
楚钧笑呵呵地喝茶,慈爱地看他:“回来啦,好像瘦了嘛。”
两家关系好,晏云开小时候没少在楚家玩儿,楚钧又是从九处退休的老前辈,晏云开半点儿不拘谨,开口道:“楚爷爷,我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想问您。”
楚钧慢条斯理地搁下茶杯,有点意外:“老头子我都退休好久了,除了拿退休金,可再没接触过单位的工作。”
“是这样的。”晏云开收好棋盘,坐到老人们下首,毕竟是单位的案子,他没有透露太多信息,“我们之前整理旧卷宗,注意到一个案子,嫌犯证词提到民国时期‘二龙相斗’,证据清单中还有龙鳞,提交人是您签的字。因为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发现过龙的踪迹,所以觉得有些好奇,那个年代真的有龙在人间活动过吗?有没有留下什么相关事迹?”
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楚钧回忆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是黄鼠狼的那个案子吧。”
晏云开道:“您还有印象?”
楚钧伸手去拿茶壶,晏云开赶忙上前,替老人斟了一杯茶。
“当然有印象了。虽然那个案子是建国后的,可是在此之前,我便听长辈谈话时说过,民国时期出现过龙,不过据说不是两条,只有一条龙。”楚钧浅啜一口,叹了一口气,“民国出现龙的事情,具体我也不清楚,老一辈的人几乎不和小辈谈论这件事。”
晏云开疑惑道:“为什么?这对于术士们来说,难道不是值得关注的事情吗?”
楚钧摇了摇头,从容地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老友,笑着指了指:“崇山,你都不给晚辈讲故事。”
晏崇山心情气和地喝茶:“这个故事我哪里知道,确实没有人谈论,时间久了,也不再想了。”
“为什么?”晏云开不理解。
晏崇山看着孙子,许久才说:“听说当年为了寻找那条白龙,折了很多人,很多厉害的道士、和尚、江湖术士甚至与人交好的妖怪,统统失了性命。包括我的父亲,你曾祖。事情的过程如何我们都不知晓,只知道结局很是惨淡。幸存的那些人从不谈论这条龙,直到他们逝去,我们也不明白这里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晏崇山笑了笑:“我那时不过四五岁,如今都老咯……有些谜题,留给你们年轻人去研究。”
爷爷四五岁的时候,大概是一九三八年或一九三九年。晏云开算了一算,觉得这个年份似乎有些熟悉。
他蓦地一怔。
时光倒转,回到几天之前,青城山后山。
月色朦胧,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声音沙哑。
——“我进结界那一年,是民国28年。”
民国28年,正是一九三九年。
难道是巧合?并非不可能,战乱年代,妖怪横行,实属多事之秋。他小的时候听到的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都发生在山河破碎的那些年。
晏云开留了个心眼,但没有太紧张,见两位长辈也不知道太多,便体贴地揭过这个话题,聊了几句家常。
手机震动了一下。
晏云开点开微信,看到汪裁给他发了好几张照片刷屏,他随便点开一张,背景是一艘海盗船,照片上赵盗机面无表情地拎着一瓶矿泉水,没有看镜头,汪裁对着镜头做鬼脸。
晏云开回复:他选的地方?
汪裁:我选的嘻嘻嘻,我们接下来要去鬼屋!
晏云开:小朋友?我是让你陪他逛逛,不是让他陪你逛逛。
汪裁发了一个挥手的表情,不吭声了。
晏云开划拉了两下手机屏幕,心想民国那件事一定有很多内情,至于赵盗机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他倒不着急问明白。
估计问了也问不出什么,那家伙记忆不全,很多事自己都不知道。
他再次点开照片,看到赵盗机不喜不怒的脸,总觉得没有表情就是一种表情,被一个熊孩子拉着去游乐园,应该非常生无可恋吧。
说起来,赵盗机能和汪裁处得这么和谐,倒是让他颇感意外。
晏云开笑了一下,又给汪裁发了一条消息:玩得开心点,晚上记得请他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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