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短暂地沉寂了一阵。
医生云里雾里, 不太懂这位东方男人的笑容为什么突然凝固在了脸上。
姜竹沥大概能猜到段白焰在想什么, 她正想开口, 被他抢先一步:“我会养的, 就算是两个儿子, 我也会养的。”
姜竹沥:“……”
这大义凛然的语气, 听起来真是好勉强喔:)
向医生道过谢, 两个人一起离开医院。
复活节期间希腊很多店铺都不开门,但不少公共景点都免费开放了,游人反而更多。
段白焰护着她穿过人潮, 姜竹沥好笑:“接下来还有十个月,你要把我当玻璃小人保护十个月吗?”
段白焰想了想,觉得, 也不是不行。
有江连阙之前足足三个月的“年假”例子在前, 他觉得他完全可以把这个蜜月度够十个月,度到小朋友出生。
所以他抿唇, 当机立断:“我们在雅典住到三个月再走, 嗯?”
按照他现在的架势, 大概是接下来一年都不打算让她工作了, 姜竹沥也不太放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想来想去,斟酌再三, 答应下来:“好。”
下午阳光很好,酒店附近的公园正在举行复活节活动, 段白焰晚上订了一家网红店的烤羊, 黄昏还未到来,两个人干脆去公园散步。
路过小店,段白焰给姜竹沥买了一只巨大的棒棒糖。
她刚刚接过去,他转过身,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就奔跑着直直撞到他身上,手一松,手中的氢气球飘飘悠悠地飞起来。
段白焰微怔,第一反应他怕不是来碰瓷的,第二反应是赶紧帮他拽住气球绳,在他哇哇大哭之前,放回他手中:“拿好了,嗯?”
小男孩接过来,眨眨眼,用他不太能听懂的语言回了个短语。
他猜,也许那是谢谢的意思。
段白焰微微叹气,半躬下.身,神情有些不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拽住气球绳,在他手腕上绕两圈,落下一个不松不紧的蝴蝶结。
小男孩的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
半晌,后知后觉地兴奋起来,短语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段白焰听不懂他说什么,但他看懂了他眼里的兴奋。开心的情绪与民族无关,他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去吧。”
一地碎金的夕阳里,小男孩转身跑远了。
姜竹沥抱着巨大的糖糖坐在旁边看完全程,得出结论:“你变温柔了。”
他把她捞起来:“是吗?”
“如果是以前的你,看到这种小孩,根本不会搭理他。”姜竹沥很肯定,“说不定你还会故意去抢他的气球,然后看着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哭得越厉害你越开心。”
段白焰:“……”
他呵呵:“我是变态吗?”
姜竹沥的睫毛扑闪扑闪。
就差没点头说:你是。
段白焰心情复杂,默不作声地牵住她。
走出去一段路,他若有所觉地摸摸鼻子,低声说:“……因为我以前没有儿子。”
所以现在情不自禁地想着,如果自己对其他的小朋友好一点,将来其他人可能也会对他的小朋友好一点。
姜竹沥体内现在住着两只杠精,忍不住杠他:“你现在也没有。”
“……那可不好说。”他警惕地看着她的肚子,咽咽嗓子,迟疑又有些后怕地道,“万,万一呢。”
***
两个人在雅典住足了三个月。
度过孕早期,姜竹沥的精神稍稍回来一些,她仍然不太爱吃肉,但整体饭量开始反弹,一天的食量慢慢从三顿增加到八顿。
段白焰:“……”
这个食量翻倍是不是有点夸张?
另一个显著的变化是,姜竹沥不会再在半夜打醒他。
但段白焰并没有因此舒服多少,因为现在,他的生物钟,会在每天半夜凌晨三四点……勒令他醒过来。
夜深人静,屋内一片寂静。
一到三点半,段白焰准时睁开眼。
屋子里安静得只有呼吸声,他下意识低头看看怀里的小娇妻,果不其然,她也正睁着眼看着自己,黑漆漆的眼睛眨啊眨,眼瞳之中一片清明。
段白焰莫名有点儿心疼,拍拍她的脑袋:“……你稍微等我一下。”
微顿,他起身点亮夜灯,走进小厨房拿出两枚苹果削好,切块放进盘子,然后折身送回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的动作很熟稔,甚至没有超过三分钟。
“谢谢你。”姜竹沥接过来,小动物似的,叉起苹果小口小口地啃。
房间里响起轻微的咔嗤声,段白焰摸摸她,重新起身走进小厨房。像之前的每个深夜一样,他打开火用牛奶煮燕麦,按照营养师的方子,每天在里面添加不同的干果和坚果。
等燕麦煮出锅,姜竹沥刚好吃完那一小盘苹果。
“你不饿吗?”燕麦热气腾腾,她坐在小桌前,企图通过跟他一起分享食物来抵消半夜进食的罪恶感,“煮了很多,要不要一起吃?”
“都是给你的。”段白焰把锅里剩下的燕麦换成小火保持温度,“不然你撑不到天亮。”
姜竹沥耳根微红。
三个月,她的小腹已经开始微微隆起。八周复查时确认了双胎妊娠,她肚子里真的有两个小朋友——虽然现在暂时性别不明。
从抵达雅典开始,她每天半夜都会被……
饿醒。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现在,她每天都要醒一次寻觅食物,段白焰也跟着她醒过来。
吃掉一碗燕麦,姜竹沥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国?”
“明天或者后天。”
她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段白焰第一时间联系了国内的医院和孕妇课程。回国之后,他们可以保留在希腊的检查材料,再在国内医院重新建档。
不过,说到这个……
“爷爷问,需不需要找人来照顾你。”
“……不用了吧。”
“我想也是。”
段白焰很早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放弃幼稚地纠结“两个小朋友到底是男是女”之后,这两个孩子让他的精神重生了一次。
他成为了一位父亲,终于开始以大人的角度做考量,重新估量双方的父母是不是还有什么可利用的剩余价值,然而最后总得出的结论是——
没有。
于是他和姜竹沥愉悦地达成共识,不需要家里老人帮什么忙了,找个靠谱的月子中心也不错。
飞机披着一身霞光,在国内机场落地。
段白焰刚刚走出闸机,司机的电话还没来,段爷爷就先打来了:“小白,你们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多人出来也不见你们?我在四号门啦。”
段白焰微怔:“爷爷?”
他一抬头,看自己就在三号门前,赶紧护着姜竹沥往那边走:“我爷爷好像还是来了……你慢点。”
两个人走过去,段爷爷远远地迎上来,眼睛笑成缝:“竹沥。”
然后是一大堆关于,蜜月好不好玩呀、希腊热不热呀、段白焰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狗呀——这一类的寒暄问题。
段白焰被晾在旁边,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
但段爷爷拉着小娇妻叨叨叨没完没了,他忍不住了:“爷爷,您先让竹沥坐下吧。”
段爷爷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唉,瞧我这记性。”
三个人一起上车,段爷爷兴奋极了,翻着小本子碎碎念:“你们告诉我怀孕的消息时,我第一时间,就把孙子孙女的名字都取好啦。”
姜竹沥连忙解释:“还没完全确定是不是龙凤……”
“没事,我取的名字,男孩女孩通用。”
姜竹沥:“……”
然而她还是没忍住,把小本子接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段白焰明明是他爷爷教养出来的,但她总是下意识地觉得,爷爷似乎更有文化一些。
“这些女孩儿的名字,我从小白爸爸那一代起,就琢磨着要用了。”段爷爷见她看得入神,自豪地解释,“结果你们奶奶生了个臭小子,臭小子又生了一个臭小子,连着两代都没能用上。”
姜竹沥惊了,他家连名字都是祖传的?
“等一下,”段白焰突然捕捉到一个信息,“什么叫‘连着两代没用上’?我的名字不是您取的?”
“当然不是。”段爷爷哼,“为了这些名字,我把古书都翻烂了。这么些好听的名字,怎么能给男生用。”
段白焰:“……”
段家祖传的这什么魔鬼基因,为什么全都看不起男生?
“但我……”段白焰皱眉不解,“我觉得我的名字也不是很随意啊。”
虽然父亲从没跟他解释过,但他一直认为,这么特别的两个字,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出处。
“怎么不随意?”段爷爷睨他一眼,“你的名字,当时就是你爸翻高中化学课本取的。”
段白焰:“……??”
他难以置信:“那我爸的名字……?”
老爷爷云淡风轻:“是我用姓名生成软件生成的。”
“……”
***
姜竹沥生产的那天,段白焰一个人回到墓园,给明含上了炷香。
如果明含能听到,他和她姐姐应该也有千头万绪,有千言万语。
整个生产过程出奇顺利。
医生也没见过这么顺的顺产,姜竹沥没吃太久苦头,但孩子出生之后,她的生理性眼泪止不住地流,停都停不下来。
段白焰急了,以为她疼。
然而不等他开口,医生就先崩溃地吼了:“不准哭!不要情绪波动!把眼泪憋回去!——你生得这么顺利你哭什么啊!憋回去啊啊啊会出血的!”
姜竹沥被吓蒙了,于是段白焰转身去吼医生:“你吼她干什么!你有本事来吼我!”
彼时产房内外一片混乱,直到护士推着两辆婴儿车给他看,才堪堪止住暴躁段导熊熊燃烧的火气。
两个婴儿一男一女,手掌都还没有完全张开,红通通的两小只。
段白焰所有火气一瞬之间偃旗息鼓。
他甚至感到一丝丝手足无措。
刚刚被他吼过的医生走过来摘掉口罩,看着这位红极一时的鬼才段导脱掉名人光环、站在门口想笑不敢笑,表情扭曲得像个智障——他嘴角斜起,两手环胸,轻声道:“没事的,你想笑,就大声笑吧。”
这句话本身没问题,但他的语气又凉又骚,像是没有恶意的、打趣的嘲笑。
段白焰不搭理他。
他正左右为难,想先去看一看小娇妻,但又不想把小女儿一个人孤独寂寞冷地扔在这里。犹豫之际,段爷爷兴奋地冲过来,左看右看,问:“哪个是女孩子?”
段白焰毫不犹豫地指了一个。
然后爷爷兴奋唧唧地,精准无误地抱走了小男孩。
段白焰:“……”
好得很。
他心满意足,抱起小女儿。
姜竹沥过了一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她仍然觉得累,但睁开眼见他只抱着一个小宝贝,顿时紧张起来:“小小白呢?”
段白焰摸她脑袋的手微微一顿,哑然失笑:“……在爷爷那。”
姜竹沥差点又哭起来:“我以为你把他扔了。”
“……”
她小声强调:“你对他好一点。”
段白焰垂眼望着她,没有来由地,想起自己清晨去上香时,落在墓碑上的一道晨曦。
旧的逝去了,新的还在未来。
他突然眼眶发热,俯身吻上她的额头,低声道:“那当然。”
——“我们以后,是一家四口。”
——蜜月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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