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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月明

那就死在我怀里 南书百城 5148 2021-04-02 11:51

  天空澄净辽远, 窗台上堆积着厚厚的雪, 空调噗噗往外吐暖气, 床头的夜灯光线温和。

  段白焰抱着她, 恍惚了一瞬。

  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之前, 他一个人蜷在影院里看美国动画电影, 屏幕里的一家人围坐在壁炉前讲故事, 折射出的就是这种暖烘烘的色泽。

  然而那个时候,屏幕里岁月静好,屏幕外他什么都没有。

  “是啊。”许久, 段白焰低头蹭蹭姜竹沥,低声道,“不喜欢。”

  不喜欢手臂上治病留下的针眼, 不喜欢小时候自残似的, 在手腕上留下的疤痕。

  “我以前一直以为……”姜竹沥的脑袋埋在他胸口,毛茸茸的, 声音有些沮丧, “那个也是治病留下的。”

  她摩挲他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明显而陈旧的凸起。

  只不过他平时戴手表挡着, 夜里也很少露出来。加上平时穿长袖, 她连他手臂上的针疤都很少看见,更别提手腕内侧。

  段白焰顿了顿, 声音变得有些不自然:“哪个中二少年,青春期的时候没起过自杀的念头?更何况……”

  “更何况我当时下手特别轻, 压根就没……”她一直摸他的手, 他被摸得有些不自在,想抽回来。

  但姜竹沥没给他这个机会。

  下一秒,她亲了上去。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落在手腕内侧,像短暂地停留了一只蝴蝶。

  段白焰脑子嗡嗡响,当即想把她按住:“姜竹沥,你是不是想通了,想跟我幕天……”

  “小白。”她放下他的手,小小声地道,“辛苦了。”

  段白焰身形一顿。

  “段爷爷跟我……跟我说了,你爸爸和妈妈的事。”她小心翼翼,手指在他胸前柔软的家居服上画圈,顿了很久,有些难过地问,“我出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段白焰不自觉地绷紧下颚,屏住呼吸。

  许久,他低声说:“我上小学的时候,爸妈闹离婚。”

  “……嗯。”

  “我那时候生着病……他们急着分割财产,没有人管我。”

  姜竹沥知道,他的哮喘就是在那时候变严重的。

  她松开他的手腕,抱住他,声音微如蚊蚋:“嗯。”

  “我妈走的时候……”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急,“我爸跪下求她,我在二楼站着,看着他们。”

  “我妈她……她问我爸——”

  他说,“‘你为什么这么贱?’”

  姜竹沥微怔,然后抱他抱得更紧。

  她好像拥着一只热乎乎的大玩偶,用力地撸他呼吸不稳的后背。

  “从那个时候起,我想。”

  “如果未来有一天,我身边还有人,想要离开我。”他说,“我一定不会挽留她。”

  他呼吸有些急促,后半句话,几乎说得咬牙切齿,“她要走,我就让她走。走了之后,再也不要回到我眼前来。”

  风撞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叫声。

  姜竹沥愣了半秒,段爷爷的故事只停在爸爸跪下求妈妈、妈妈依旧走得毅然决然,于是被敲碎玻璃心的爸爸也放弃儿子、出门旅行——段白焰具体怎么想的,段爷爷也没有告诉她。

  她想起当初她离开时,段白焰红着眼眶默不作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她这辈子忘不了那个场景——对于她和他来说,都太近,也太痛。

  然而时至今日,当她能从自己的情绪中慢慢走出来,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回想,对于他来说,开口和挽留,究竟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他像他的父亲一样,在心里下跪了无数次,然而没有一次,能留住他的母亲。

  姜竹沥小声叹息:“你从没有告诉过我。”

  他摆在她面前的从来只有既定事实与结果,他不愿意倾诉,她就找不到根源。即使她想要宽宥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而起。

  段白焰沉默下去。

  他误会了她的意思,良久,舌根发苦,低声问:“怎么告诉你?告诉你我其实跨不过那个坎儿,我装作不在意是怕失去的时候输得太惨哭得太难看,告诉你……告诉你,虽然大家都过得不太好,没几个人的原生家庭是真正健康的,二十岁出头的成年人了,谁身上没插着两把刀,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一直拿家里的事做寻求庇佑的借口——可我仍然希望被谅解希望被宠爱,希望被无条件地宽宥?”

  一次性说了太长的话,他唇角发白,低低地咳嗽。

  姜竹沥默不作声,摸摸他的背。

  长久以来,他明明是这样期待着,却又不断告诉自己,清醒一点,段白焰,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没有人能无条件地爱你,没有人能无底线地包容你的负面情绪。

  他一边自我批判,先入为主地讨厌自己身上显而易见的缺点,又矛盾地进行自我封闭,期待未来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

  “……愚蠢的理想主义。”隔了这么多年,姜竹沥才算真正地想通这一条。

  他们的视角从来不平等,偶然也好必然也罢,他撞见过她的软弱与畏缩,所以他懂她的回避与畏惧。然而她从他那里得不到交流与自信,从来不能真正地看懂他——

  “段白焰,你像我一样缺乏自信,自卑,没有安全感……却比我好面子,比我胆子小,比我还要蠢。”此时此刻,姜竹沥窝在他怀里,几乎笑出了泪,“为什么不能?我能啊。”

  ——然而任何能被冠以爱情的主题,都是浪漫而愚蠢,理想化又不可预估的。

  段白焰一愣。

  “如果那时候,你能把你这么久以来……害怕的、不敢面对的事,都告诉我。”她顿了顿,抬头看他,声音和目光一样坚定,“我一定一定,不会就那样,走得不明不白。”

  “我会给你很多很多保证,不管它们有没有用。”姜竹沥眼眶发热,“我从来没有想要摆脱你……没想过走了就不回来,也没想过把你从我的未来计划里移除。”

  段白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他快要窒息了。

  “我四年前,就想对你说这些话,我想向你解释,想跟你沟通。”姜竹沥一边笑一边哭,“但你太幼稚了,你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你让我要么留下,要么滚。”

  久而久之,她也开始一遍一遍地怀疑自己,也许她的渴求是错误的,也许她不应该期待他与自己沟通。

  要她现在去想,那真是一段糟糕的恋爱。他们互相激发出了对方最难看的一面,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段白焰手足无措,用毛衣帮她擦眼泪:“竹沥……”

  “前段时间,你在波士顿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他的毛衣柔软极了,她在上面蹭来蹭去,声音软软的,闷闷的,“万一我们当年异地恋,会不会也输给这种距离。”

  “不会的。”段白焰迅速接话,轻轻吻她。

  “现在我想明白了。”她吸吸鼻子,冷静地道,“像段白焰这种低等级幼稚生物,只要我向他保证、让他有安全感,他就永远不会离开我。”

  段白焰笑了,笑声清朗低沉。

  从他儿童时代,一遍又一遍地辗转于医院与冰冷的检测仪器之间,脾气变得愈发阴郁暴躁、难以捉摸;到他少年时代,开始用镜头去记录喜怒、把所有的情绪都封闭在录像之中,一点一点地建立自己的安全区;到他青年时代,因为想要挽留一个人而回过头去进行自我纠察,修改掉性格里与她难以相融的部分——

  他和她一样,从始至终,想要听到的,竟然真的真的,只有这一句话——

  “段白焰,不管你信不信。”她声音里带潮气,揉着眼睛,声音轻而郑重,“我无条件地爱你,我不会离开你。”

  夜色黑沉得不见边际,窗外又开始下雪。雾气蒙上玻璃,大雪漫天飞扬,全世界一头栽进绵软的棉花堆,他们好像住在童话里。

  他心头澎湃,俯首吻她:“我也是。”

  “天涯海角,这一生。”

  他说,“你甩不掉我的。”

  ***

  姜竹沥和段白焰在爷爷家过完年,才一起返回。

  甫一过完年,餐厅接下几个大单子,三月初有一场婚宴和一场party,三月底要帮一中的话剧节送蛋糕,夹在月中的,还有一场杀青宴。

  姜竹沥多看了眼名单,觉得最后那张单子的主办人,有点眼熟。

  “你不是从去年冬天起,就没有工作了吗?”她掐着单子,好像一个捏住了丈夫把柄的恶毒小妻子,“杀什么青?”

  “就是之前我去波士顿时,拍的那个小短片。”段白焰闷着声笑,“年假之前剩个尾巴,刚刚才搞完。新年新气象,正好趁着这个由头,把大家搞出来一起吃个饭。”

  姜竹沥眨眨眼。

  下一秒,果不其然:“你也一起来。”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空。”姜竹沥犹豫一瞬,低着头抠手指,“最近餐厅好忙。”

  “竹沥。”段白焰顿了顿,说,“我希望你过来。”

  姜竹沥微怔,松鼠耳朵蹭地从头顶冒出来,乖巧地一动一动:“好呀。”

  年后除了餐厅的事务,她还在配合余茵做宣传。她的系列短片全部拍完,已经在宣发阶段。

  为了余茵小姐姐,姜竹沥捡起了自己几欲弃用的微博。原以为此前被屠版的评论区仍然会是一片腥风血雨,没想到竟意外平和。

  夏蔚出事之后,后续的车祸一桩接一桩,她的死忠和何筱筱一样忙碌,没空再来拉踩别家。

  从夏蔚那儿脱粉的妹子们甚至有一部分被姜竹沥圈了粉,每天在她的微博底下深情呼唤:

  【之前不知道那些事情全是夏蔚搞出来的,等我知道了,小姐姐已经不发微博也不做直播了……这都好几个月了,小姐姐是退圈了吗,别啊QAQ】

  【之前好像有人说甜甜病了,什么病啊病好了吗?为什么连个公告都不发,虽然她主职不是这个,但我确实觉得甜药没有夏蔚敬业?】

  【楼上是来搞笑的吗,甜甜三次元好得很,段导前几个月才发过微博。虽然我也想看她,但我更希望她平平安安,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吧,这小破圈子有什么好玩的一天到晚撕逼撕逼:)】

  ……

  姜竹沥哭笑不得。

  余茵短片的口碑很好,引起反响的同时,也给她带来一波粉丝。

  新的评论把旧的评论压下去,她的评论区如今欣欣向荣,私信迎来了新一轮爆炸。

  除了平面和短片,还有很多新的综艺邀请她参加录制。

  她窝在段导怀里看了两天,才把私信刷完。

  想来想去,姜竹沥抬眼问:“小白,你觉得我做什么比较好?”

  段白焰不假思索:“做段太太最好。”

  “……”

  她气鼓鼓地,从果盘里抓起一把糖,塞到他的卫衣帽子里。

  段白焰从善如流地捡起一颗,剥掉糖纸,攥住她的手腕,按着她亲下去。

  “你别……唔……”姜竹沥想跑没跑掉,自食恶果,眼中渐渐蒙上生理性水雾。

  一颗奶糖在两个人交换的热气中慢慢化开。

  “甜吗?”他问。

  姜竹沥耳尖红红,松鼠尾巴搭在他腿上,毫无力度地威胁:“你再这样,我明天不去接你了。”

  段白焰顿了顿,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耳朵垂下来。有些委屈地,用自己的尾巴尖去戳戳她的尾巴。

  他现在好像一个没有地位的小媳妇,不仅在家没有地位,出门受人白眼,连参加宴会,都要家里的大佬张嘴放话,才会有车去接他回家。

  “但也确实是这样,你做什么都可以。”他想了想,低声说,“当然,我更希望你做一个妈妈。”

  他太想要一个女儿了。

  他只要一想到,姜竹沥小时候那个乖巧听话的样子,就喘不上气。

  姜竹沥小细胳膊小细腿,双手撑住他的胸膛:“但我现在不想。”

  她完全没有准备好,去做一个母亲。

  段白焰哼哼唧唧。

  这件事情没能达成共识,连带着这个原本可能很美妙的夜晚,都变得不完美了。

  姜竹沥这段时间忙成了陀螺,第二天还有一场室外party的甜品台要布置,洗完澡扑上床蜷成团,几乎是闭上眼就睡着了。

  还想再干点儿其他事的段白焰:“……”

  他默默阖上床头柜,把计生用品重新放回去。

  明天,就是明天。

  躺在床上,他恶狠狠地想。

  明天求完婚——

  他要把她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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