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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蛋瘦肉

那就死在我怀里 南书百城 7038 2021-04-02 11:51

  清晨, 天角渐渐破开一束光, 薄雾在竹林间缓慢散开。阳光一路蔓延着, 从屋外跳跃进来。

  姜竹沥睡得不太.安稳。

  她躺在故人的床上, 原本梦见高中军训, 太阳毒辣得吓人, 段白焰凶巴巴地威胁, 说要把她灭口。

  可之后画风一转,变成他埋在她的颈窝,两臂像铁锁一样不依不饶地紧箍在她腰上, 灼热的气息从身后打下来:“不准走。”

  她动弹不得,难受极了。

  颤巍巍地低下头,果不其然, 又看见那副手铐。

  箍在细白的手腕上, 像是要一生一世将他们绑定在一起。

  “……!”

  姜竹沥从梦中惊醒。

  旭日初升,忍冬枝头胖鸟啁啾, 明亮的阳光穿透窗下高大的翠竹, 一寸一寸落进屋内, 筛开斑驳的光影。

  睁眼的瞬间, 她正对上青年近在咫尺的胸膛。

  心跳声扑通扑通, 一声一声落在耳畔。

  震惊的姜竹沥:“……”

  她难以置信,颤抖着轻轻动一动手, 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段白焰死死按在怀里,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她迟疑地咽咽嗓子, 抬起眼。

  他还没有醒。

  淡色的唇崩成一条线, 睫毛平而微翘,仿佛栖着一只沉睡的蝶。

  她眨眨眼,又看到了青色的小胡茬。

  姜竹沥想,他应该是半夜一不小心滚过来,又一不小心把自己抱住了。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病人的内心都很脆弱,说不定他神志不清,忘了他俩已经分手多年。她应该照顾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但是……

  姜竹沥心里实在痒。

  就碰一下,应该没关系的吧……

  这样想着,她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指,试探性地碰碰段白焰的胡茬。

  一触即离,又迅速收回手。

  短短的,硬硬的,像刺猬未丰的羽翼。

  静默三秒,他没有动静,呼吸仍然平稳。

  姜竹沥搓搓手,莫名其妙地……有点爽。

  圈子里那么多人把段白焰吹上天,小心翼翼又不敢靠太近,生怕他动怒发疯。

  她现在在这儿暗搓搓地摸他……

  有一种,在老虎身上拔毛的,快感。

  她小心翼翼地,又伸出爪子。

  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你有完没完?”

  他突然睁开眼,墨玉般的眼底光芒流转,目光定定落到她身上,生发出浓烈的不耐。

  姜竹沥被吓得“哇”地一声,手掌落到他胸口,猛地推开他。

  “唔。”段白焰猝不及防,摩擦到右肩,疼得闷哼一声。

  “你怎么了?”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赶紧探身过去,“哪儿疼?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姜竹沥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犯病时,只字不提难受,可她把他送回宿舍时,他整个背部都被汗浸透了。

  她最开始以为只是天气热,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是疼。

  段白焰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别不说话呀。”姜竹沥急了,蹭蹭爬起来,“生气归生气,你别总拿老命开玩笑。”

  段白焰绷着脸,太阳穴突突跳。

  这大清早的。

  他前夜太累,一开始,是真的没有醒。

  可他迷迷糊糊,就感觉怀里的东西不安分,在慢吞吞地动。动就动吧,她还十分小心翼翼,以为他发现不了,壮着狗胆,敢来摸他下巴。

  女生的手指软绵绵,他不睁眼都能想象到她认真又小心的表情,碰上来的瞬间,段白焰整个身体瞬间绷直。

  这还能忍吗。

  一股邪火冲进脑子,他整个人都发烫。

  姜竹沥看他表情越来越难看,以为他病入膏肓,伸手就要去掀他被子:“你还能动吗?不能动的话,我叫大熊上来带你下去?”

  他穿着家居服,她不担心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段白焰脑子轰地一声,厉声喝止:“出去!”

  “啊?”姜竹沥的手停在半空。

  “这是我家。”

  他咬牙切齿地抬起眼,眼圈微微发红,神情凶恶得不行。

  姜竹沥手足无措,挠挠头。

  她也没干什么吧……

  他怎么就难过成这样。

  真是情绪化。

  她无话可说,悻悻退后:“行吧,那我先下去。”

  等她离开。

  段白焰坐在床上缓了一阵,才起身去卫生间。

  两手捧成碗,白色的水流哗哗落下,他低头俯身,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浸没进冷水。

  段白焰啊……

  哗哗的水声里,没有来由地,他想起他当初对姜竹沥说的那句“走了就别再回来”,以及江连阙后来对他的劝诫。

  还真是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

  ***

  段白焰在楼上待了很久。

  姜竹沥有些忐忑:“我早饭都做好了,他怎么还不下来……他会不会昏倒在楼上?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应该没事,别担心。”

  熊恪笑笑,安抚她。

  他觉得,段白焰八成是在楼上洗冷水澡。

  只是……这个澡未免也洗得有点太久了,他前夜才刚刚犯过病,免疫力正岌岌可危,他有点怕他感冒。

  正想着,段白焰就下楼来了。

  看样子像是打算出门,他换了套西装,衣服笔挺,一边打领带一边走下来,气势迫人,仍然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表情。

  “早,小少爷。”熊恪打招呼。

  段白焰抿唇,点点头。

  熊恪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发尾还是潮湿的。

  “要出门吗?我现在叫人备车?”

  段白焰平时的行踪会在前一天安排好,生活助理帮他准备日程表和车辆。

  但他的周末和休息日都是空出来的,一般不做提前安排。

  “嗯。”段白焰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去JC公司。”

  江连阙给他安利了一堆新的剧本,他想当面去跟他谈一谈。

  交代完,他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捡起勺子,尝了口粥。

  粥很烫,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皮,滑嫩的皮蛋和切成丁的瘦肉都像是冻在这层皮里,用勺子破开,滚滚热气蒸腾而上,香气沿着食道顺藤摸瓜,向胃里攀爬。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来:“这谁做的。”

  私厨噤若寒蝉,欲言又止。

  “是我。”姜竹沥连忙把锅背过来,“不好吃吗?”

  段白焰冷着脸,不说话。

  其实他吃出来了。

  住在山上那段日子,她每天早上都在给他熬粥。食材充足,她有本事能做一个月不带重样的,时间一长,他甚至记住了她挂在嘴上的碎碎念,红枣桂圆补血养气,山药枸杞健脾养胃。

  时隔四年又尝到这个味道,他激动得讲不出话。

  偏偏还一定要假装喝不出来。

  假装自己根本不记得。

  假装自己一点儿也不在意她。

  “一般。”嘴唇微动,段白焰面无表情地回了句。

  “噢……”姜竹沥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

  他一向话少,从来不会主动夸人。

  这是他的生理缺陷,她不怪他:)

  吃完早饭,姜竹沥打开手机,接二连三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争先恐后跳出来。

  房东的,保险公司的,银行的……还有程西西的。

  程西西那条最凶:

  【姜竹沥你还活着吗!呜呜呜你回我消息啊!你家都烧没了你怎么不来找我!你是不是傻啊!】

  前一晚兵荒马乱,她都没来得及跟家人和朋友报平安,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听见着火的消息。

  她赶紧顺着家人朋友安抚一遍。

  等她安抚完,回过头,发现段白焰竟然还没走。他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时尚杂志,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姜竹沥犹豫一下,问:“段白焰,你方便送我去市区吗?”

  他的房子离城有些远,住这儿的非富即贵,连地铁都用曲折的线路委婉地表达了仇富,没怎么往这边修。这里坐车太不方便,她上次也是因为打不到车,才迟到的。

  段白焰沉默一阵,没有回头,高贵冷艳地反问:“凭什么?”

  “我……”

  姜竹沥一时语塞,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处处怼她。

  “那算了。”她思索一阵,觉得地铁除了有点儿绕路,她还得在路上多走半个小时之外,其他倒也真没什么,“我自己坐车也行,不麻烦你了,谢谢你。”

  沉默三秒钟。

  沉默十秒钟。

  她没有第二次开口求他。

  段白焰忍了又忍,忍不住,不到十五秒就破了功:“你要去哪?”

  姜竹沥乖乖的:“去跟保险公司和房东谈赔偿。”

  火灾原因已经排查清楚了,根源就是她自己接的那条线。

  可再往前溯源,停电短路和线路老化本来该是电网局的事,而且消防通道被占用、耽误了黄金抢险时间,是小区物业的过失。

  她预感到,这事儿还有得扯皮。

  段白焰抿唇:“我们不顺路。”

  姜竹沥刚要说好,没关系。

  下一秒,又见他绷着脸,挫败地道——

  “我让熊恪另外安排车,送你过去。”

  ***

  高架桥上车流如蚁,阳光照下来,楼顶的太阳能板折射出白色的光,像齐刷刷的电路板。

  段白焰坐在副驾驶,指骨抵住下唇,沉默一路。

  熊恪明显感觉到,他今天气压很低。

  他觉得奇怪,又有些好奇。前一晚他都助攻到那个份儿上了,难道小少爷临时又萎了么。

  虽然这厮不是他亲弟弟,可他真的觉得他好不争气啊。

  “熊恪。”他突然开口。

  熊恪吓一跳,差点儿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嗯?”

  “保险公司对于火灾……”段白焰有些犹豫,“就像昨晚这种,一般都处理多久?”

  “保险公司很擅长打太极,三天的事也能拖成半个月。”熊恪想了想,“何况这次的事儿不止是保险公司,还关系到小区物业和电网局,姜小姐又不是户主,可能时间会更久。”

  “如果我联系保险经纪呢?”段白焰顿了顿,又赶紧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想给姜竹沥帮忙,我只是问一问类似的事。万一以后……以后遇到类似的,我也能预估一个时间。”

  熊恪在心里呵呵。

  他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还听到家里的阿姨在背地里小声跟私厨说,很久没见段先生早餐吃这么多了。

  死鸭子嘴硬。

  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如果有保险经纪从中周旋,”熊恪在心里叹口气,给了个比较折中的时间,“一周之内,应该能稳。”

  段白焰不假思索:“太快了。”

  “……啊?”

  他沉声:“跟我的助理说一声,让他们拖慢进度。这事儿要是敢在三个月内处理完,就自己去递辞呈。”

  顿了顿,又严肃地道:“两三年也可以。”

  ***

  毫无征兆,姜竹沥突然打了个喷嚏。

  程西西一脸担忧:“你的病还没好?”

  发烧感冒不分家,姜竹沥好不容易退了烧,这头又感起冒来。

  她耸耸鼻子,摇头:“没事,我吃过药。”

  程西西一手握住她,一手捏着鼻子走进屋。

  火势早在昨夜就被扑灭了,房子里弥漫着一股介于烧焦与焦臭之间的怪味,厨房的墙黑了一片,客厅也灰飞烟灭了一半,好在姜竹沥没有贵重物品,财物损失不算大。

  “我早就说过,你一个人住,真的很不安全。”衣柜设在卧室里,没有被殃及。程西西打开柜子,帮她挑拣还能穿的衣服,“这也还好你住的楼层不高,要是住个十几二十几楼,消防车又进不来……”

  她止住话头,突然意识到:“这是小区物业的责任吧?”

  “嗯,我约了房东,打算叫他们一起过来谈。”姜竹沥低咳一声,“不过当务之急,是我得赶紧找个住处。”

  这里不能住了,她得换个窝。

  “等等……不对啊,那你昨晚住在哪儿?”

  小闺蜜出了事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程西西耿耿于怀。

  “我……”姜竹沥有些局促,“在段白焰家。”

  程西西顿时就懂了,一脸暧昧地凑上来:“你们和好啦?”

  “也不是……”姜竹沥不知道该怎么说。

  段白焰的确说过喜欢她、想要重新在一起,是趁着她喝醉时,掐着她的下巴,不容置喙地告的白。

  但等她清醒过来,他的脾气比先前更坏。以致于她几次三番,总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在做梦,也许他的态度根本没有软化。

  唯一让她感到放松的是,他的控制欲似乎有所下降。以前她每次单独出门,他恨不得派十个黑衣大汉明里暗里跟着她,今天早上,虽然不情不愿,可也没有多言。

  听她叙述完,程西西的眼睛骨碌碌转几圈:“不如……你先来我家住几天?”

  她算是看透了,他俩这场拉锯战,比的就是谁先跪下。

  可在程西西眼里,小闺蜜是仙女,根本没有男人能配上她。

  姜竹沥在她家住一辈子她都养得起,凭什么去向男人求和。

  “可以吗?”姜竹沥有些担心,“你男……”

  “朋友”两个字跑到嘴边,她突然想到什么,将将停住。

  程西西大笑:“不用担心打扰我,我现在已经单身了。”

  姜竹沥还要说什么,手机突然震起来。

  “喂,您好。”来电显示是房东先生,交谈几句,她一愣,“诶?来不了了吗?为什么?”

  对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姜竹沥耐心地听完,无奈道:“这样啊……那好吧。请您节哀顺变。”

  挂断电话,程西西问:“怎么了?”

  “房东说他家突然有亲戚去世,要去外地奔丧……”姜竹沥十分茫然,“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

  “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

  “……这么突然?”

  姜竹沥也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说,今天下午的事是谈不成了。”她当机立断,“我跟周进老师说一声,下午去见他吧。”

  周进就是综艺《今天我也很甜呀》的节目导演。

  他科班出身,早年拍过几部武侠电影,今年才开始做网综,作品不温不火,但因为为人随和又照顾新人,在圈子里口碑也很不错。

  前一天姜竹沥联系过他,周进想约她和另外几位明星先在JC见个面,定了个下午茶时间。

  她原先不知道保险的事要谈多久,不确定是否能准时到,就给了个待定答复。

  程西西抱起纸箱:“正好,东西也差不多收完了,我开车送你过去。”

  姜竹沥感激地点点头,拿起钥匙,正要走。

  突然想起什么,她忍不住,又折回厨房看了一眼。

  站到窗前,她的目光透过玻璃,落到对面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

  她之前问过物业,那套房子早在四五年前就卖出去了,远比她搬进来的时间,要早得多。

  一直没有人住,而且户主不姓段。

  和风吹拂,空房间里的白色窗帘一起一落,她微微眯起眼。

  那里好像有什么……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

  吃过午饭,程西西带姜竹沥去JC。

  “我跟物业和保险说一声,让他们今天先别过来了。”姜竹沥有些困,强打起精神,“不知道临时爽约会不会被骂……啊,先想想怎么道歉。”

  她打好腹稿,小心翼翼地拨通电话。

  然而她刚一说明来意,物业和保险竟然就非常开心地答应了。

  对方欢欣鼓舞:“房东先生家里亲戚过世了吗?那真是太遗憾了,等他回来,姜小姐一定要记得再联系我们喔。”

  姜竹沥:“……”

  她怎么没听出遗憾。

  不等她开口,对方又快乐地道:“我们对这次的事件深表痛心,但是姜小姐,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我们活着,不就是要珍惜眼前人……不是,珍惜没被火灾摧毁的东西吗?提前祝您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然后啪地挂了电话。

  姜竹沥:“……”

  这可真是太邪门了。

  更邪门的在后头。

  周进将约谈地点定在JC公司的茶座,姜竹沥走出电梯,在路上调整出得体的微笑,一推开门,就见周进对面坐着两个言笑晏晏、花枝招展的女人。

  不是别人。

  ——是何筱筱和夏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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