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不回的锅
灵识会保有本体被封进去之前的记忆, 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自主行事, 却一定都是牢记着当时的命令的,即使是苏时也没办法干涉它现在的行动。
隐约想起自己当时都下了什么命令,苏时心念骤然提起, 顾不上摇摇欲坠的锅把手, 神识急急传音:“不可与他交手, 寻着机会就回来!”
当初的圣君和他是结结实实的不死不休。他设下这道灵识,一来是为了掀锅, 二来也是万一紫金山巅没能除掉圣君, 也能诱其来此, 伺机自爆, 再怎么也能将对手送回主世界去。
如今圣君的壳子里已换了芯,若是当初设下的灵识叫自家爱人受了伤,他还不如扔了锅直接掉头回去算了。
陆濯一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便冷汗涔涔,如何还敢交手,闻言自然不着痕迹地传音应下了,一面虚张声势, 一面暗中寻着退去的机会。
“鸿渐!”
见到那道清瘦的墨色身影, 清虚道人目光倏地亮起, 忍不住唤了一声。
灵识循声回身, 目光落在他身上, 又转向众人, 神色似有困惑, 却只是一瞬便已释然, 敛袖回身转向圣君,缓缓开口:“这片竹林,你不能动。”
陡然听到那人的声音,清化眼眶不觉发烫,抬手用力抹了抹眼睛,哽咽着高声道:“鸿渐大哥,快让开,你会受伤的!”
灵识闻声微微蹙眉,回身望了他一眼,和颜温声道:“我不会受伤的。”
所谓灵识,其实不过是将部分力量与神魂一并封印的一道执念。平时封印在固定的载体之中,一旦被触动现身,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因为无法再行凝聚而渐渐消散。
在看到那道身影周身光芒时,众人心中便已明了,只是谁也不敢点破。如今听他说出这一句话,只觉胸口酸涩难当,愈发生出无边悔恨,不由个个将目光羞愧移开。
清化打了个冷颤,目光忽然凝住,胸口急促起伏起来。
灵识便不再同他们搭话,只是转回去望向圣君,周身魔气毫无保留地四散逸开,竟与那滔天法力稳稳相持:“圣君,你我可要赌上一次么?”
圣君沉默后退,神色变换不定,似乎同样提防着这具灵识中的强悍力量。
见到那道灵识荡开的强悍魔气,玄空仙尊心下陡寒,本能退开两步,忍不住惊道:“他究竟封印了多少魔气?”
灵识的力量是完全由本体剥离出来的,这道灵识竟能与圣君的法力相持不下,再想起那位被围攻时全无抵抗的黑衣魔尊,实在叫人心中不由泛起后怕寒意。
“以我初见魔尊时他周身实力,只怕至少也有五成。”
贺天阑低声答了一句,心下也已了然,缓缓开口道:“他那时曾说不愿与诸位为敌,我原本当他只是要收敛实力,却不曾想到……”
却不曾想到他竟将那一身强悍实力硬生生剥离半数,封印在了这片竹林之中。
圣君同样看得出这道灵识藏着多大的威能,神色变幻不定,迟疑半晌,竟向后退却一步。拂袖激射出强悍法力,激起漫天烟尘,身形迅速没入不复峰中。
他虽然退走,却毕竟心有不甘,最后那一招足足使出大半法力,灼烈气息瞬间燃遍山谷,直朝众人铺天盖地当头覆下。
灵识轻叹一声,负手阖目立在原地,周身魔气陡然凝聚,也不闪不避地朝那浩瀚法力撞了上去。两道力量几乎旗鼓相当,结结实实撞在一起,竟隐隐有毁天灭地之像。
玄空仙尊道一声不好,立即张开结界庇护众人,却依然被强悍冲击撞得喉间一甜,退开几步才勉强站稳。众人境界不及玄空仙尊,皆被远超实力的激烈碰撞引得胸闷眼花。
“可惜……”
灵识喟叹一声,周身魔气鼓荡不定,却也不再追上去,只是将逸散的力量再度汇聚,身形也重新渐渐凝实。
这样威势惊人的纯粹力量相较,也令众仙修原本沉郁的胸口愈发窒闷。
他们自然知道苏鸿渐的实力绝非一般可比,所以才会丝毫不顾颜面,一股脑围攻追杀那人。却无一人想到过,苏鸿渐若是当真使出全部实力,众人纵然合围,也根本难为一合之敌。
直到现在,依然无人清楚当时苏鸿渐究竟是如何作想,又为何竟自暴自弃一般封印法力,毫无抵抗地任刀剑临身。可只要想起当时狂妄的喊打喊杀,便叫人更觉羞愧莫名,恨不得劈开地缝直钻进去。
灵识却仿佛对众人心中所想一无所察,只是含笑转身,神色温润明朗,乌润眸底亮着清湛的期待光芒。
“诸位许久不见,留下小酌两杯可好?”
迎上他的目光,众人心头陡然沉涩,一时连脚步也再迈不动。
灵识却只是率先向林中走去,绕过清幽石径,袍袖掀起一阵清风,将那些石桌石椅上的灰尘落叶一并拂开。
分明已被毁去过一次,那些景致却都被精心地重新复原,竟连一丝一毫都不曾改动。桌椅都已被风雨洗得陈旧,桌面上都还放着剔透玉杯,仿佛在此畅饮的众人不过是酒酣兴尽各自散去,随时便会归来。
清虚道人眼眶忽然狠狠一烫,反而畅声笑起来,高声道:“有何不可,来,为兄陪你畅饮一番!”
本该是极快意的语气,却已分明掩不住哽咽颤抖,喉间生生蔓开腥甜血气。
灵识像是全然不曾察觉,只是因为他那一句“为兄”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面庞上也显出些清亮笑意,抬手一提,便有两坛埋在林中的陈酿被他拎在手中。
只这一会儿功夫,他的身形便已又有些缥缈。一阵劲风陡然卷过,竟叫他晃了晃才勉强站稳,险些便直接散去。
玄空仙尊抬手扶住他,暗中注入一道仙力将他身形稳住,抬手释出结界罩住整个竹林。清虚道人不叫他动手,抢过一坛拍开泥封,才要替他满上,动作却忽然停顿。
苏鸿渐常坐的位置上,石椅已磨得光滑锃亮,放着玉杯的地方竟也隐隐显出些凹陷,杯中分明仍有残酒,主人不知已坐在这里独酌了多少年月。
夜色已深,清冷月芒下竹林幽深,竟平白生出彻骨寒意。
握着酒坛的手难以自制地颤栗起来,清虚道人深吸口气,几乎使上神魂力量,镇住发着抖的手,按上他的肩膀缓声开口:“鸿渐,你坐下,我们陪你喝酒,好不好?”
灵识唇角一挑,并不开口,只是听话地点点头坐下去,瞳色清朗明澈,望着林外众人的目光仍满是期待。
众人又如何还忍心拒绝,面上也尽力显出笑意,纷纷遂着他的心愿各自落座,气氛却依然是一片萧瑟的黯淡冷寂。
玄空仙尊叹息一声,朝酒坛轻轻弹指,澄明酒浆注入各个玉杯中,酒香转瞬在林间弥散开来。
那道身影被按着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握着酒杯遥遥望过一圈,光芒便分明在眼底亮起来。
月上中天,琼浆满盏,一杯接一杯地倒下去,涩得眼里不觉就蓄满了水色。
苏鸿渐的酒量并不好,灵识也同样喝不多少便醉了,却依然显得很高兴。朦胧着神色将酒一杯杯饮下,倒是当年不曾有过的豪爽,竟像是要将这一辈子欠下的酒都喝干净。
他的身形已愈加飘渺,众人心中越发痛楚,却谁也不忍出言戳破,依然勉强维持笑意,陪他说着些无关风月的闲话。
忽然,一声清脆的玉杯跌碎声突兀响起。
“……够了!”
清化霍然起身,咬紧牙关,泪水已盈眼眶,胸口激烈起伏:“你们到底要合起来骗他到什么时候?鸿渐大哥,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你不要再喝了,我们本就不配喝你的酒——”
“清化!”
清虚道人面色骤然苍白,急声喝止,他却已一口气说出了大半。
心神一阵恍惚,清虚道人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玉盏,望向那道神色微微怔忡的墨色身影,才要开口解释,那人却忽然模糊地笑了,举杯将那一点残酒饮尽:“我知道的。”
清虚道人心口狠狠一沉,开口时声音竟有些发抖:“鸿渐……你知道什么?”
“我被封印在这里,只有主体身死道消,我才会出现——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看此间情形,却也大致能猜得出来。”
夜风清冷,林中一片死寂,原本强作的欢声笑语也淡下来。
“好了,我也无非就是仗着死者为大,你们不敢再朝我发脾气,所以拖着你们陪我喝一次酒罢了,何必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平白败了酒兴。”
灵识哑然一笑,将手中玉盏转了两圈,望过一圈众人脸上愧疚痛悔,却也渐渐落下目光,沉默良久才忽然低声开口。
“那圣君实力不俗,境界尚非你等所能触及,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到了这一程都没能拦得住他,只怕便再难阻他成气候——”
他话才说到一半,却忽然显出些许痛苦之色,咬牙闷哼一声,抬手扶上额间,身形也是一阵摇晃不定。
“鸿渐!”
清虚道人急唤一声,迅速将灵力注入他体内,助他稳定神魂,却惊觉竟有一道玄奥力量摄在灵识核心,竟仿佛在强行拦阻着他将这些话说出一般。
“鸿渐,莫非那圣君当真——”
心头陡然生出了个念头,清虚道人话才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到了这个份上,还会阻拦灵识不叫他将这些话说出口的,大抵也只有圣君。
方才较量,圣君带伤又有所保留,苏鸿渐同样只有五成法力,确实堪堪战了个平手。可仙修进度要比魔修缓慢得多,若是再向前推几十年,圣君实力与如今只怕相差无几,苏鸿渐却定然要逊色于他。
若是那时仙君确实曾趁机下手,苏鸿渐的忽然转变,如今同圣君的不死不休,便仿佛都已有了解释。
清虚道人心下发沉,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以那人骨子里的清傲,定然也是不愿提起这种近乎屈辱的过往的。
如今苏鸿渐已然魂消道陨,只剩下些许灵识,只怕也转眼便要消散,无论是与不是被圣君胁迫驱使都已不再重要,更不必再平白污他名声。
只是扶住灵识的却并不只他一人。贺天阑沉默着将手撤开,同他交换过目光,彼此眼中皆有难言忧虑,却又都默契地将话咽了下去。
玄空仙尊目色微凝,忽然震袖起身,将仙力毫无保留彻底外放。众人只觉那结界上猛地一震,竟凭空缥缈传出一声闷哼,便有什么东西飘摇散去。
“谁!”
忽然惊觉方才竟是始终被人窥伺,众仙修纷纷起身运功便要防备。玄空仙尊却只是苍白着面色坐定,寥寥仙力运转周身,才总算勉强稳住了丹田气血:“是那圣君在窥探此处,我已将他震退了。如今他一再受伤,一时片刻不会再来。鸿渐道友,你且放心继续将话说完便是了。”
听到玄空仙尊竟称他为“道友”,灵识怔了一瞬,才落下目光笑了笑,轻声说了下去。
“你等不是他的对手,切记不要与他正面相抗,留神着了他的道。莫要以为只凭对我那般手段便能对付他,他和我不同,是绝不会对你们留手的……”
他的身形已渐渐淡化,望了望已干的酒盏,始终清湛柔和的笑容却忽然叫人难过起来。
“……我死了,你们怎么办呢?”
他的话音很轻,没头没尾,几乎是说出来便散在风中。可在场的又有哪一个不是成名已久的仙修,即使是再细微的声音,也能字字听得清晰。
清虚道人望着他,抬起的手臂渐渐垂下去,身形晃了晃,又堪堪站稳。
月色如水,洗得那道泼墨身影已只剩下了个影子,望着他眼中难解黯然,清化忽然惶恐起来,扑过去想要拉住他:“鸿渐大哥,你不要走,我错了,我陪你喝酒——”
灵识被他扑得一晃,落下目光望着面前的青年,眼里洇开一点柔和笑意。抬手像是想要去拍拍他的脑袋,指尖却已湮灭成一片星芒。
月色银华里,那道身影悄然消散,清润气息仿佛还留在竹林中,混着酒香四散缥缈。
*
清化扑了个空,跪在地上,眼瞳深处忽然一瞬恍惚。
识海中像是有什么轻轻一动,那些原本尚且分明的记忆竟如沙化一般悄然流逝。
曾经在不复峰中和那人一起生活过的回忆,曾经见着他默默去做的那些事,看着他独自在竹林中饮的那些冷酒,竟都仿佛随着那道灵识的消散一并化成云烟。
清化忽然明白过来了自己的错误。
只是不甘心看众人便这样厚颜欺骗着那人仅剩的残魂,却不曾想到苏鸿渐是真的不怨他们,也只是真的想和他们好好喝一场酒。若是能在醉倒时化归天地,便如一个求而不可得的梦境一般,总归将这一世补上了个还算圆满的结局。
一旦有些什么被点破,便再也回不去了。
苏鸿渐不恨,所以他也希望清化能不恨,可若要忘掉那些不甘怨愤,便唯有将那些记忆也一并忘却。
忘了那时不计前嫌的舍命相救,也忘了独酌时的落寞冷寂、被围攻时的孤立无援。他早已无处可归,可清化却不同,只要将这些都忘掉,清化就能回到依然关怀着他的师长山门中去,就能拥有那些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
那些到死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他至少想让身旁的人都能得到。
“不,不——鸿渐大哥,我错了,你不要这样……”
清化忽然怕得不成,哽咽着扑到那人总是坐着的位置上,徒劳地想要抗拒,那些记忆却依然留不住地化成一片白芒。
身旁隐约传来清虚道人的焦急唤声,他却仿佛已被困入空茫的记忆里,呛出一口血,终于泪水淋漓地昏死过去。
清虚道人匆忙接住他倒下去的身体,无措回身望向玄空仙尊:“仙尊,他——”
“不妨事,我方才分出神识探查他识海,是鸿渐魔尊设下的一道法咒,只是将他部分记忆封印了起来,并不会害他。”
玄空仙尊摇摇头应了一句,又缓声道:“只是他神魂激荡,伤及自身,还需多休养一阵时日。清虚道友,待我等从这里出去,便将他送回你们师门罢。”
清虚道人愕然抬头,迎上玄空仙尊沉着目光,终归还是没能张得开口,只得低声应了句是。
这个小师弟性如烈火嫉恶如仇,他自然是清楚的。苏鸿渐性情温润不善争执,当年有许多事便是清化气不过替他出头,虽然因性情太过激烈反而容易闯祸,却毕竟总能叫那人心中稍许慰藉。
在那一剑被劈下去之后,他们便困在了苏鸿渐的记忆中,而云梦幻阵被强行破开,没隔多久便又被灵识舍身相护,于是便也自欺欺人,仿佛对方其实一直都在一般。
可如今,那个人却连清化的记忆都已不肯再留下。
寒意忽然临身,他忽然止不住隐隐发抖,下意识一摸,脸上竟冰凉成一片。
手臂被轻轻扶住,迎上身旁贺天阑关切目光,清虚道人艰难地挑了挑嘴角,轻轻摇头:“我只是在想,他原来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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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时: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圣·兢兢业业·君·甩不开锅·攻:ε=ε=ε=ε=┌(; ̄◇ ̄)┘
#尽力了#
#媳妇会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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