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
这一晚甚是莫名其妙。
乔以莎感觉自己可能是有点累懵了, 那一句“谁知道呢”, 伴随着他半侧过来的, 不甚清晰的身体轮廓, 在她脑中刷屏半宿。
明明困得要死,可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像是咖啡喝多了一样, 心口砰砰直跳。
窗外明月高悬,看久了如太阳般晃眼。
乔以莎一双长腿把被子夹来夹去, 怎么放怎么不舒服,最后干脆一脚踢开。
三点了, 她还是一点困意也无, 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凭借深更半夜的一时冲动,直接掏手机给某人打电话。
为什么打?
不知道。
打了说什么?
也不知道。
反正, 不能她一个人闹心。
手机响了很久洪佑森才接,一声有些沙哑的:“喂……?”
他明显是睡着了被吵醒的。
乔以莎问了句废话:“你干嘛呢?”
他还真回答了:“睡觉……”
乔以莎:“你睡得着啊?”
他顿了顿,又说:“为什么睡不着……”
洪佑森声线偏低,比年纪来得成熟, 隔着手机听甚至有些磁性。他说话向来没什么表情, 也没什么音调, 最初听着有点木木的,熟悉之后, 便十分舒服。
乔以莎给不出什么他应该睡不着觉的理由,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还是洪佑森先开了口。
“有什么事吗?”
乔以莎听出他有点累的样子, 她冲动渐熄,理智回归,感觉如果此时答一句“没事,就是闹心来撩闲的”,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她大脑飞速编纂理由。
“那个……就是道个谢,你帮了我们不少忙。有什么想要的吗,送你点礼物。”她一说完,觉得自己这理由很不错,顿时腰板也挺直了。
洪佑森说:“不用了。”
乔以莎:“别,我这人不好欠人情,赶紧说想要什么,大胆发挥想象力,我很强的。”
洪佑森静了一会,说:“强到把人卡在水泥里吗?”
他这人说话特别平,有时候反而会营造更好的讽刺效果。
乔以莎:“那是个意外,忘了吧。”
又静了好一会,乔以莎说:“你是不是睡着了?”
他说:“没有。”
乔以莎:“你在想吗?”
他说:“在想。”
半分钟后,他低声说:“想不到。”
乔以莎抿抿嘴,她想起无意间听到的他跟他爸爸的对话,说:“你下周开始就要回家住了?”
他:“嗯,我爸要看着我。”
——那以后是不是就不能随便出来了?
这话乔以莎没问出口,她盯着房间角落的书架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没说话,他也没挂断。
蓦然间,乔以莎脑中灵光一现冒出个想法。
“要不……我晚上去你家给你补课吧?”
沉默变得比夜更深。
乔以莎被自己这个绝妙的念头惊呆了,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捏着手机激动道:“反正现在事情差不多都告一段落了,我也很闲,晚上抽两个小时出来没问题。”
静了许久,洪佑森缓缓问道:“你上过高中吗……”
乔以莎:“那不重要,你只说用不用就行了。”
等待答复的时候,乔以莎竟察觉一丝诡异的紧张。
好在,他最后说了声:“好。”
……
还有大概几天的准备时间,乔以莎兴致满满,自从夜店生意走上正轨,柳河又金盆洗手,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积极性了。
第二天晚上她去Bly,柳河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橙子可没了啊,白给你打电话了,也不过来。”
乔以莎坐到吧台旁,对里面正在调酒的阿吉勾勾手指:“来杯甜的。”
阿吉手脚麻利,递上一杯魂断蓝桥,笑眯眯道:“姐,我多加了点橙皮香甜酒,弥补你没吃上橙子的遗憾。”
“你俩最近就跟橙子干上了是吧?”乔以莎嫌弃道,“真无聊!”
阿吉问:“姐你最近有聊吗?”
“当然有,难道像你们一样虚度人生吗?”她轻哼一声,拿起玻璃杯,小指微翘,眼梢吊得那叫一个目中无人。
柳河手肘搭在吧台上,身子侧过来,皱着眉头看乔以莎。
“你今晚表情有点不对劲……”
阿吉附和道:“没错,有点恶心心诶。”
乔以莎:“滚。”
柳河食指一下一下,缓缓敲着吧台,他视线幽深隐秘,紧紧盯着乔以莎。
“这么一看……好像还化妆了?”
乔以莎手指拨拨头发,淡淡道:“跟你说一声,下周起我晚上有事,大概十一点多才会过来。”
柳河敲吧台的手停了,沉默片刻,脸色越发黑沉,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谈恋爱了?”
阿吉倒吸一口凉气,双手夸张地捂住嘴,“姐!你谈恋爱了?!叛徒啊!”
乔以莎匪夷所思地睨了他一眼:“说什么呢,谁谈恋爱了。”
柳河猛地一拍吧台,乔以莎吓一跳,面前装着酒的玻璃杯险些没被他震起来。“不对!肯定有事!乔以莎,你趁早交代!”
“有病吧你!”乔以莎瞪他一眼,转向一旁。柳河蹭地站起来,硬生生给她掰回来,咬牙切齿道:“老子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给你带大,就这么让人骗走了?你赶紧交代是谁,老子剁了他的手!”
乔以莎懒得理他,阿吉在旁说:“姐你说句话吧,我哥要气哭了。”
她扭头看一眼,脸是气红了,不过离哭远着呢。
“我说了没有。”她指指空酒杯,阿吉撤下去又调制了一杯。
柳河大马金刀重新坐下,难得严肃。
“你确实是到年纪了,但我告诉你,你要是谈恋爱,必须经过我同意。”
乔以莎:“凭什么?”
柳河:“我是为你好!你——”他看看一旁看热闹的阿吉,骂了句:“滚一边去!”阿吉委委屈屈走了,他压低声音接着道:“你身份特殊自己不知道吗?万一能力暴露了怎么办,让别人利用了怎么办,当年你舅舅的事都忘了?”
乔以莎撇撇嘴。
柳河义正言辞道:“所以说,必须看好了!而且你有恋爱方面的经验吗?我告诉你现在男的都他妈坏了去了!”
乔以莎哼哼两声:“就跟你似的?”
柳河:“严肃点!”
乔以莎挖挖耳朵。
柳河:“总之你记着,看上谁了,必须拎过来给我过审!”
乔以莎指尖摩挲冰冷的杯壁,说:“你就担心这两点呗。”她伸出一根手指,“担心我身份。”再伸出一根手指,“担心我被骗。”说完,她靠近柳河,浅浅道:“那我找个同样身份特殊,又不会说谎的老实人行不行?”
柳河斜眼:“不会说谎?没有男人不会说谎,你要找个傻子吗?”
乔以莎切了一声,直起身。“你还是管点正事吧,闻薄天迟早要找来,你提防着点。我在店周围设了预警装置,如果附近有血族,会有使者报信的。”
*
周六,洪佑森回家了。
乔以莎忐忑等了半天消息,终于在晚上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洪闫德同意他补习了。
“但是,”他犹豫道,“我爸那人很严,他对老师的要求高,我怕……”
“放心。”乔以莎说,“我有谱,这么多年社会白混的?”
放下电话,她把自己淘来的装备摆床上。
所有女巫的装扮都差不多,她们喜黑,每每都是裹得一身跟只乌鸦似的。加上乔以莎人瘦肤白,冷不防深夜出场,像个女杀手。
这次她买了顶厚厚的假发,带了一副平镜,换了一身七十年代人民教师统一着装,里外穿了好几层,臃肿不堪,外面是旧衬衫搭配棕色小坎肩,肥大的裤子,一双土得掉渣的皮鞋。
她还用咒术把肤质搞老了些,又花了很长时间化妆,把自己弄得像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
周日晚上,乔以莎根据洪佑森提供的地址,前去上课。
之前听洪佑森说,洪闫德是个律师,自己经营一家事务所,家里条件还凑合。他们住在城南的一个中档别墅小区,乔以莎打车到那的时候,洪佑森刚好在小区门口等。
路边有几棵大树,枝繁叶茂,深冬季节色彩清冷深邃。
他穿居家服的样子比穿校服亲切了许多,两手插在裤兜里,垂头站在路灯下踢石头。
他听到车子的声音,抬起眼,因为视力无限优于常人,她还没下车他就已经开始愣神了。
乔以莎挎着包来到他面前,说:“干嘛,不认识了?”
他摇头。
乔以莎:“是不是不好看了啊?”
他依旧没说话,惊讶于女人高超的化妆术。
乔以莎啧了一声,叹气道:“没想到你是这么肤浅的人,就看脸是吧。”说完白了一眼,转身往小区里走。他刚回过神,两步就追上她,低声说:“我不是。”
这小区是一片老洋房,环境还不错,灌木丛修剪得整整齐齐,假山小径,中间还有一汪清池。
洪佑森家在最里面,一幢三层别墅,院子很空,本来可以种花草的地方也全部铺上了地砖。
乔以莎听过洪闫德的电话,知道他性格很严厉,本来幻想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结果一开门,见到了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中年男人。
洪闫德最多也就五十岁左右 ,但头发已全白了,他跟乔以莎差不多高,也很瘦,整体风格整洁利落,一板一眼。他不苟言笑,面相沉稳,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使其气质不怒自威。
乔以莎主动伸手:“您好。”
洪闫德握了握,没什么语气道:“您就是乔老师吧,请进。”
乔以莎进屋,保姆过来给她拿了双新拖鞋。
她抓紧时间扫描一圈,房子装修比较简单,家具也有些旧了,但有股子书香气,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风景画,连电视柜旁的书架都塞得满满的。
洪闫德一看就是受到过良好教育,礼数周全,叫保姆为乔以莎端出水果和饮品,正襟危坐在沙发中央,叫上洪佑森一起讨论补习计划。
他话不多,主要是在审视乔以莎。
好在乔以莎也是个抗压能力比较强的人,坐下后,先掏出一张教师证,又递过去一张奖状。洪闫德打开一看,是某市年度青少年科技教育工作先进个人奖状。
乔以莎和蔼地笑着:“我以前在别的城市教书,女儿嫁到这边,刚刚有了宝宝,我过来帮忙照看,闲下来就找找家教的工作。”
洪闫德:“您对高中知识点……”
乔以莎说:“我以前是带毕业班的,您大可以放心。”
洪闫德点点头,将奖状还给她,说:“其实之前我也有想过给他补课,但他一直都很抵触,现在终于有点上进心了。补习就劳烦您了,先试一个月,只要有效果,费用什么都好说。”
乔以莎:“好的。”她看了一眼洪佑森,真切道:“钱是小事,主要是孩子成绩能提高,我来得也有价值。”
洪佑森:“……”
洪闫德蹙眉看向他,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带老师上楼,满脑子不想正事!”
洪佑森一语不发,领乔以莎上楼。他房间在三楼,屋子很大,但东西不多。洪佑森住校,一周只回来一次,保姆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
乔以莎感觉这整间房子好像只有这爷俩加上那位保姆,严重缺乏人气。
她进屋,锁上门,以防万一还在门上施了个隔音的咒语。
“你爸真严啊。”
洪佑森拉开书桌旁的椅子,又从床边拎来另一把备用的,放到自己椅子旁边。
“他一直都这样。”
乔以莎过去坐下,片刻后发现哪里不太对劲。“你没开灯啊……”狼人夜视能力惊人,洪佑森已经养成了不开灯的习惯。乔以莎拧开桌角的台灯,跟她家里的一样,也是偏黄的旧颜色。洪佑森也过来坐下,乔以莎一转头,两人刚好看个正着,都微微一顿。
距离很近,周围很静,灯光像个温暖的牢笼,将他们笼罩。
俩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许久后,乔以莎轻声说:“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洪佑森说:“不知道。”
乔以莎真切地说:“我特别想来一首《同桌的你》。”
他似是叹了口气,低头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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