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回左歪一下脖子,右歪一下脖子,眉头打结一脸的不可思议。梅瑾安摁门铃的速度不急不躁,好像笃定家中一定有人。
孙回想了想,往后退了一步,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一尊门神,因此这个门是要开的,但开门后她必须要呈现基本的仪态,比如妆容。
门铃勤勤恳恳地响着,孙回先去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又对着镜子梳了梳发型,再跑进卧室快速换上一身飘逸的长裙,最后跑出来的时候又顺手理了理头发,大门一开,就见外头的那张脸阴的像阿飘,恐怖片里飘来飘去的阿飘。
孙回故作惊讶:“你……找谁?”
梅瑾安屏着气,脖颈上能清晰看见皮肉往里紧缩后凸出来的骨头,她缓缓放下刚举在门铃边的手,打量了一眼孙回。
长发小脸,清纯漂亮,简简单单一件长裙,脂粉未施干净清爽,梅瑾安瞟了一眼她的锁骨,上头印着一抹红痕,她挑了挑眉,笑看孙回:“何洲似乎不在家?”
“你找何洲啊?”孙回堵在门口道,“他出去了,有什么事……哎哎!”她还没说话,肩上便是一痛,梅瑾安竟用力推开她,想要闯进屋内。
孙回掰住她的手,胳膊一挡推她出去,梅瑾安也往回推,两人暗自较了一会儿劲,梅瑾安没料到孙回人小力气大,孙回恨她高头大马欺负弱女子,最后她将全身力道汇于手腕,大喝一声,竟将她推了一米远,梅瑾安跌跌撞撞地砸上了身后的墙,站稳后震惊地看向孙回,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孙回平平和和地笑:“抱歉这位小姐,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要擅闯民居吗?”
梅瑾安却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上并没有的灰尘,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何洲没跟你说这房子是我找来给他的?”
孙回一愣。
两人站在门口僵持不下,火药味越来越浓,孙回愣怔片刻立时回神:“他没给你钱?”
梅瑾安愣了愣,一时没有明白,过了一会儿见孙回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她才知道这个“钱”是指房租,一口气险些梗在喉咙里,好半天才笑说:“他跟我之间不用谈钱,怎么,何洲没跟你提起过我?”
孙回点点头,梅瑾安一笑:“我们这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你确定你不想请我进去坐坐,还是就这样等何洲回来,让他请我进去坐?”
孙回笑了笑,拉着门说:“那就听你的,等他回来再请你进来吧!”说着,往门里退了一步,随即将大门推回,梅瑾安立刻上前挡住,冷冷道:“连门都不敢让我进,你怕什么,你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何洲,图他的什么,不如告诉我!”
孙回没来得及阖上门,又听她说出这样刺耳的话,忍不住止了动作。梅瑾安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把大门又大力推了一下,亮堂堂的客厅一览无遗,她也没再强行闯入,只抱臂道:“你被你爸妈卖给了何洲,还真打算就这样继续下去了?他那个时候买你似乎花了不少钱,你爸妈倒享清福了,现在连你的学费都能省下,卖了你一举两得!”
孙回面色煞白,放在腿侧的手捏成了拳头,再也没有先前的那股气势,随着梅瑾安的一字一句,她觉得周身如陷冰窖,血液都凝冻停止。
梅瑾安兀自笑着:“你难道不奇怪他当初穷成这样,哪来的钱买你?”她凑近孙回,“是我给他的!”说着,又退回原位,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哦,这么一来,好像买你的那个人是我?”
孙回成了哑巴,不敢置信的看着梅瑾安,似乎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也没去想梅瑾安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情,也没去质疑何洲的钱竟然出自她的手,她觉得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而她也根本不愿承认,在她被何洲以“保护”的名义隐瞒所有的时候,面前的这个女人,早已站在何洲身边,与他一起工作,一起成就现在的何洲!
“你就甘心一直被蒙在鼓里?被家人抛弃,被姐姐忘记,你被何洲藏在这间我替他找来的房子里,到底是真喜欢他,还是为了生活?”
“你年纪小,要是为了生活也难免,我可以帮你,怎么说你也是我买来的,你要是喜欢他,我可以奉劝你一句,你配不上他,你只能不断的给他找麻烦,你一声不响的跑得没影,让何洲动用人力物力去找你,差点儿掀了天,你是不是还觉得很自豪,以为在拍电视剧?”
梅瑾安冷笑:“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不是呆在屋子里头故意不开门,见到客人又用蛮力推人,出了事儿只会掉头逃跑,你凭什么住在这间屋子里?别提什么爱情,幼稚可笑!”
孙回眼睛通红,面色苍白,身子忍不住颤抖,梅瑾安不屑道:“这样就想哭了?小姑娘,这里不适合你,你现在应该跟你的同学一起喝奶茶聊明星,跟男同学玩玩儿暧昧,而不是碍事的挡在这里,你又有什么能力拴住何洲?年轻漂亮这种廉价资本,出得起钱,多得是小姑娘排队,等何洲腻了,你怎么办?”
孙回觉得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生疼生疼,刺激得她渐渐咽回眼泪,冰窖的寒冷促使她挺直脊背,傲然昂首,淡笑道:“梅小姐,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在跟我对话,是房东?是何洲的上司?还是一个女人?假如是前面两个,我不介意你去找何洲说,假如是后一个,我只是奇怪,我没名没分,你的名分又在哪里?”她笑得泰然,心脏始终沉沉,背光而站,脊背却丝毫没有被阳光熏暖。
“第一我不认识你,第二,这是法治社会,人口买卖是犯法的,我看你也是人模人样,学历应该不比我低,请注意措辞!”手摊向电梯的方向,示意道,“慢走不送,不要犯公主病以为谁都欢迎你,我年轻我幼稚的起,你确实年纪大了!”说罢,“砰”一声,大门紧紧合住,切断所有光线,梅瑾安被她突然关门的举动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下意识的震了一下,怒不可遏地又站了半晌,才冷笑一声离开。
门内,孙回先是呆滞地杵在原地,手掌贴着冷冰冰的门板,想它是什么材质,为什么会这么凉。
正是盛夏时节,海州市虽然没有南江那般酷热,但也不至于冰天雪地,可能是刚才大门开了太久,空气流通,使得空调里的冷气全都吹了过来,一定是这样。
孙回缓缓蹲了下来,靠着大门,抱住膝盖,埋下头,躲开似火的骄阳。
那头何洲前往堆场巡视了一圈,确定下一批货物到达的时间,叮嘱属下几点细节,又招来人前去打点接应,忙了两个小时才停下,一看手表,竟已到了傍晚,他推了兄弟们的聚会,匆匆忙忙驾车走了。
他开车的速度很快,又时不时地超车,及时赶上绿灯,遭来几个被超车的司机不停谩骂,他也没有停顿,风驰电掣般到达了公寓。
开了门,何洲推了一下,发现有阻力,他又推了一下,感觉那道阻力有晃动,视线顺着缝隙往下,瞥见了衣服布料,他笑了笑,小声道:“回回?”见布料没有动,他顿了顿,再试着推了一下,终于发现异样,“回回,别挡着门!”他一边叫她,一边小心翼翼往里推,可他不敢用力,怕伤到孙回,推了几下根本没起到效果,正焦急间,突然听见一道含含糊糊的声音,“哦,回来啦?”
孙回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撑着门把,缓缓拉开了门,她似乎才睡醒,眯着眼睛有些摇摇晃晃,何洲赶紧伸手扶她,她却猛地将他挥开,面无表情道,“过来,我们说说话!”
沙发这头还是先前的模样,遥控板随意放置,电视机里的节目不知是什么。
孙回将电视关掉,指着单人位道:“你坐!”她坐在了另一边。
何洲看了看她,不声不响若有所思。走前孙回穿着居家服,头发乱七八糟,现在她却穿着买来后只穿过几次的那件最漂亮的长裙。
何洲坐到了单人沙发上,听孙回开口:“昨天我们没有好好说,其实都听你一个人说了,我承认我很感动,我们在一起的这两年,你对我太好太好,好到我连一点点磕磕碰碰都不愿意再受,就好像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得那样脆弱了,但我相信你,所以我愿意躲在你的背后,我不想再问关于你的事情!”
何洲心下一沉,这种语气,他只在孙回被父母赶出家门的那段日子里才听过,严肃、低落、失望中存有希冀,没有了阳光,只被阴天笼罩。
“可是何洲——”孙回看向他,蹙着眉说,“我不问你其他的,我只问梅瑾安,你愿不愿意跟我说说梅瑾安?”
何洲微愣,突然想到公司里的议论,兄弟们的打趣,还有……他自己的沉默,何洲道:“回回……”
孙回挡了挡手,“她是你们董事长的女儿,集团副总经理,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她跟你至少在两年前就已经认识,她出钱让你买我……还有呢?”
何洲一震,猛地往前一趋,“回回!”
孙回笑了笑:“没关系的,你告诉我吧,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她都会知道,为什么你说让我躲在背后,而她却能站在你身边。”最后一句话,她说得特别特别轻,“你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呢……”
何洲握紧拳头,盯着她道:“她来找过你?”见孙回没反应,他又问,“今天?”
孙回终于点点头,随意看向虚空,“我还奇怪,为什么他们都叫她洲嫂,那我是谁?”
何洲一滞,心脏如被尖刺扎了一下。
此刻夕阳西下,孙回坐在他的面前,侧着头,日益消瘦下来的下巴有美好的弧度,皮肤苍白没有血色,嘴唇却异样的红,那双含笑的眼睛正溢满泪水,却仿佛是天生就那般水润,根本没有往下落的趋势,她并不打算哭。
何洲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几番尝试后他倏地起身,转身走进他自己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手上似拿着什么东西,他站在孙回面前,说道:“我跟梅瑾安没有任何关系,只有一个约定。”他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孙回,是一张照片,确切的说,是一张大头贴,贴在一个U盘上,半截身子朝上,半截身子在U盘下方,大头贴虽然肮脏破损,却还能依稀辨认出照片里两人中的其中一人。
海州市的另一头,海水被染成了金红色,天际处的夕阳仿佛张着大口,要将这片天空吞噬的不剩一根骨头,烈烈风中掺杂着海水的咸味,让人厌恶。
梅瑾安站在临海的别墅阳台上,俯瞰远处波澜壮阔的海景,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悠哉游哉地哼着一个小调,栗色的大波浪随风吹拂。
另一只手上,她拿着一个钥匙扣,钥匙扣上的大头贴,已磨损得像是一块污迹,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人的身形,以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肖似何洲。
孙回接过何洲递来的U盘,愣愣地看着照片,又抬头望向何洲,问道:“这是……你哥哥?”
五六年前的何辉,意气风发,有着一张与何洲极其相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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