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问题。

　　不得不说, 小绿的确给江颖出了个很大的难题。

　　作为绿江安排的攻略对象, 江颖不得不承认, 最初, 她对埃里克抱有的目的确实是不纯的。然而, 经过这段日子的日夜相处, 又有着人设可以听取内心的便利，她逐渐了解到埃里克内心的柔软，更是一次又一次被他在细节上的体贴与温柔所打动。

　　在这个世界里, 不像先前治愈蓝晨那般，有一个可以在梦中给予他多年独一无二陪伴的身份。埃里克有童年阴影，讨厌任何肢体上的触碰, 即便是所谓他自己心中“爱”的化身, 也不例外。

　　事实上，江颖如今能肆意触碰、亲吻埃里克, 比起她已然熟练的攻略技巧, 更大程度上, 其实是埃里克的功劳。尽管她的出现莫名又突然, 孤单了百余年的他却还是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般, 把她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家人。

　　他怕她会因为自己的排斥感到难过和伤心，便拼命努力地说服自己, 打开所有心防地接受她。每次，他下意识对她做出的伤害, 又何尝不是在他自己心间划下了一道道血肉翻出的伤口。

　　身为一条高贵的龙, 埃里克有着自己的骄傲，不愿把内心的痛苦与挣扎表现出来，江颖便也配合地装作不知道。

　　可假装就是假装，她到底还是知道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是攻略对象，长久的相处下，对方又是一个温柔至此的人，即便已经是攻略过五个世界的老油条，江颖还是忍不住带入真感情。

　　挥动身后的羽翼，江颖飞到埃里克硕大的龙头旁，伸出手，小心地轻轻摸了摸他尚未受伤的头部。

　　感觉到抚摸着自己头部的温软小手，疼得一直紧闭双眼的埃里克微微将眼睁开了一条缝，深如沟壑的龙眉狠蹙，看上去一副凶象，眼中的温柔却怎么也挡不住，无力的尾巴亦稍稍翘起，为眼前人挡住了身后那不断吹来的狂风。

　　“诸神黄昏”，世界末日，生灵涂炭，大地荒芜，直逼得人性中的恶念全暴露了出来。有人杀父弑兄，有人食妻溺子，可埃里克，却像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个合理的理由，卸下了一切防备与伪装地保护她。

　　江颖浮在空中，看着趴在地上虚弱无力的埃里克，俯下身，抱住他硕大的龙头，丝毫不介意他的狼狈与不符合她颜控审美的龙身，轻轻地印下了一枚吻。

　　那吻温柔极了，不含任何情欲与目的，就像是一种仪式，一场无声的告别，引得埃里克直觉地睁开了眼，疑惑地看着她。

　　江颖笑着迎上他的视线，一派淡然，待他终于去除了眸中的怀疑，重新闭上了眼，才在意识里戳了戳小绿。

　　深呼吸了一口气，吐出，她终于开了口，却是缓缓道了句“我愿意。”

　　正式工作前，无论主打哪个方面的系统，都会经过一定培训。在培训期间，小绿观摩过许多系统与主播的相处模式，无一不默契、和谐，却又客套得有种淡淡的冷漠感。

　　小绿是个活泼的性格，又因为初次工作，带了些热情和干劲，着实不喜欢这种相处风格，才会与江颖接触时又是卖萌又是卖乖地打好关系。

　　他以为，仅是作为攻略对象，又不会影响任务的成败，即便是江颖这般易心软的人，也一定会和以前的那些主播一样，选择明显更有利于自己的一条路。

　　可是，江颖给出的答案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你确定吗？”他看着她，满目复杂，“你要知道，一旦精神力受损，意味着什么。”

　　闻言，江颖笑了笑，眉眼清雅，语气却坚定异常：“我确定。”

　　*

　　在自然女神的眼中，精灵族为她所创，是她孩子般宠爱着的存在。她对每届精灵王都维持着一种亦师亦友的平衡关系，只有这届，世界已然面临着“诸神黄昏”的危险，被她视作孩子般的精灵王竟也不知何时对她有了不该有的情感，甚至为了不让她牺牲而做出了如此令世界生灵涂炭的事。

　　这样的他，让她失望又心痛。

　　“你不再适合精灵王这个位子。”看着精灵王，自然女神的声音温柔极了，可说出来的话，也残忍极了。

　　闻言，精灵王始终弯着腰不动的身形微微颤了颤，随着那声低得似有若无的“嗯”，他那头原本时不时闪过流萤的及地长发自上而下地变为了浅淡的绿色，一种自然且充满生机的颜色，在此情此景下，却只有满满的讽刺意味。

　　他因精灵王的身份，得以有了和自然女神接触的机会，可现在，他又因为爱上了自然女神，做出了不可挽回的错事，而被心慕之人剥夺了精灵王的身份。

　　世事无常，或许说的便是现下这般情景了。

　　看着精灵王苍白了的脸色和颤抖着的身体，自然女神到底心本漂，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她不经意地抬眼，便惊得瞪大了双眼。

　　那个女孩……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吧！

　　江颖的羽翼本就负有伤口，此时，因为“诸神黄昏”的来临，更是旧伤不减又添新伤。此时，天有些阴沉沉的，有光照在她身后的那对羽翼上，闪出亮眼的萤灿的光芒。

　　自然女神喜欢世间的一切美好，放在往常，看到此前景象，她甚而会降下神赐，可是现在，她却只想阻拦下那个似乎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到底是一件有着怎样可怕结果的事的少女。

　　“停下！”秀气的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挥下精灵王拽住自己手腕的手，不顾他拼命摇着头的恳求与近乎崩溃的情绪，自然女神奋力飞往江颖，想要拦下她，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住。

　　她试着触碰了下那道屏障，有丝丝电流顺着指尖带来些许疼痛。她看着远处那个头也不回地飞往高空的双翼少女，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与不忍。

　　她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已经来晚了。

　　似乎是为了应召“诸神黄昏”这样一个残忍的背景，天空始终阴沉沉的，可渐渐飞高的江颖却清楚，它的温度远远高出表面看上去的预想。

　　身体仿佛受着滚油的煎熬，火辣辣的疼着，明知每一次扇动翅膀的飞高都会更痛，还是不得不前行。

　　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感觉到身上已然疼痛到近乎无感以及愈发暴乱的魔法元素，按照小绿的指示，江颖终于开始了动作。

　　用力张开羽翼，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动作，身体仰成半圆弧状。仿佛是强行将骨肉折断，只听痛苦地“啊”的一声，江颖终于将背上的双翼与自己脱离，有金色的血液瞬时从背后喷涌而出，在灰蒙蒙的空中点缀出明亮耀眼的金色斑纹。

　　随着双翼的剥落，江颖的身体立时疾速向下坠去。强忍住身体里的疼痛，她一个用劲，便将头上的光圈也狠狠地拽了下来。几乎是一瞬间，脆弱的精神识海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了捏，扭曲、崩溃等黑暗的情绪伴随着疼痛一并用来。

　　江颖只觉眼前黑了黑，耳旁是疯狂下坠带来的呼呼风声，背上强行脱离了双翼的巨大伤口亦痛得近乎不能呼吸。她挣扎着无力的身躯，在空中翻了个身，寻找着想要见的那条骄傲的黑色应龙。

　　身体上的狼狈并没有摧毁埃里克的骄傲，他高矜地扬着头，看着她的眼中有点点泪光，奋力震动背上的双翼，绝望地摇着头，努力想要向她靠近。

　　可是，他们都知道，这已经来不及了。

　　迎着埃里克崩溃的眼神，看着随着他的动作雨般撒向大地的黑色血液，江颖本有些软化了的眼神立时又坚定了起来。

　　催动体内的元素与周遭暴乱的元素相呼应，让元素在主动的引导下逆行，在疼痛的刺激下，江颖的意识清醒异常，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将自己推向死亡与深渊。

　　血肉炸裂，在光圈与羽翼的能量呼应下，化作点点金粉，从空中缓缓飘下，带着希望的颜色，又有些绝望的心碎声。

　　随着金粉的缓缓飘落，阴沉沉的天空渐渐明亮，荒芜且生灵涂炭的大地也重抽绿意，焕发出新生的美丽。

　　自然女神依旧浮在空中，她缓缓收回了想要拉住江颖却没能来得及的手，低头看向了那条最后与江颖对了一句话的龙。

　　应龙本黑，“诸神黄昏”的惨痛背景下，乌血满身，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宛若凤凰般浴火重生了似的，整条龙由黑变金，在晴朗温暖的阳光下，折射出高贵亮眼的颜色。

　　龙是强大、骄傲的，他们即便死亡也不会低头，性本淫可也会为了真正认定的配偶守身如玉，可是，自然女神分明看到，那条骄傲的金龙，眼角有滴滴明亮划过。

　　“吾有罪。”许久，她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却是终于还是承认了这件事。

　　龙有龙的骄傲，神明也有神明的骄傲，自然女神不会去向埃里克解释什么，可她毁灭了自己一手创造并保护了几万年的精灵一族，便说明了一切。

　　只是可惜，那个女孩曾经的音容笑貌，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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