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颖是不懂摩斯密码的, 但蓝晨懂, 昨晚, 生怕她敲错密码, 导致他们错过, 他特意反复教了好几遍。
房间的门没有锁, 按照昨晚所说, 江颖在用摩斯密码敲过门后,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蓝晨的房间一如他的名字,以浅蓝为主题色, 饰以各种早已过时的玩偶。显然,为了不刺激他的自闭病症,这个房间从他小时起便没有再装修过。
站在房间里, 江颖环顾了一圈四周, 却没有看到想见的身影。床上的被子有些凌乱,注意到后, 江颖走过去, 伸手试了试, 立时, 余温顺着指尖蔓延。
只一瞬, 她便知道,他还在这个房间, 只是,或许还是有些害怕, 才会在听到“陌生”的她声音的第一时间, 便找地方躲了起来。
毕竟是儿童房,当年,蓝父蓝母并没打算让蓝晨住多久,便没有纠结房间各种物品的大小。因此,江颖只一眼便找到了房间内唯一一处能藏下已然一米八多的他的地方。
那是个深棕色的欧式木质落地衣柜,应该是找人特别定制的,高度仅与天花板差十厘米,一看就知道容纳度很大。
缓步走过去,握住衣柜一侧的门把,江颖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脸上挂着复杂又期待的微笑,手上一个用力,便将衣柜的门拉了开。
那是一个身形偏瘦的男生,头发微长,发梢被剪得毛毛糙糙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专业理发师的成果。他抱着膝盖,将自己的脸埋在手臂中,一如他们在梦中初见时那般防备。
听到衣柜门被拉开的声音,蓝晨整个人不由得往阴影里缩了缩,害怕、抵触的姿态一览无余。即便他清楚,面前是他一直想见的那个人,也无法控制自己从骨子里透出的害怕。
他想,她终于还是看到了这样奇怪的他,接下来,她应该也会和那些人一样,或是嫌恶或是害怕地跑走,然后连他的梦里也不再出现吧?
一想到自己连她的脸都没有看过,就要与她再也不见,蓝晨就不由得焦躁万分,紧握成拳的修长手指也因过度用力而微暴青筋,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发着抖。
他在与自己挣扎,与自闭挣扎,只因怕自己连见江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她便因嫌恶这样的他而离开。
说到底,他还是自卑的。
看到这样的蓝晨,江颖本就微微温热的眼眶更加酸涩了,连呼吸都有些克制不住地发颤。她没有像蓝晨想象中那般转身离开,而是凑近衣柜,蹲下身,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
与梦中的冰凉完全相反的温暖透过单薄的衣裳传过来,她轻轻将自己的头侧在了蓝晨的肩膀上,恍若打破黑暗的一丝光亮,语气与动作都温柔得不可思议。
“别害怕,是我。”她说,“我来看你了。”
美好得像是梦一样的声音和话语。
被江颖抱住的一瞬间,蓝晨本因与心中的恐惧拼命挣扎而颤抖的身体立时僵了住,就连呼吸也下意识放轻了许多。
是真的吗?她真的拥抱了他?她……真的不嫌弃这样的他吗?
十多年了,不说生人,即便亲如蓝父蓝母,蓝晨与他们的肢体接触亦可以用一只手数清。他害怕被碰触,每每被触碰,皮肤上总会泛起阵阵被烟头烫的疼痛感。
可莫名的,对于来自江颖的碰触,他不仅不抵触,更甚还有隐隐的安心感。
过去一年多的梦境中的相处模式,那处处都被保护和照顾的感觉,让他在现实里也不自觉对她有了亲近和依赖感。就好像,她还是梦中那个有着可以轻松环住他的蓬松的大尾巴的狐妖“守护神”,是可以让他放心地交付出自己全部身心的存在。
就这样,两人以一蹲一抱膝的奇怪姿势,在柜门大开的衣柜里拥抱了好一会,直到江颖感觉自己的小腿开始阵阵发麻,才放了开。
撑着地,颤着发软的两条腿,江颖勉强站了起来,努力往最近的椅子走去,想坐在上面休息一下,顺便捶捶自己两条麻得几乎没了知觉的腿。
见眼前的阴影突然又变成了一片可见的光亮,纠结了一下,蓝晨微微抬头,却见江颖正极为吃力地往一张椅子走去。
她的腿一直在抖,每每手旁有可以扶着或支撑的东西都不得不借力一下,看上去,辛苦又麻烦。
看着这副模样的江颖,蓝晨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因为刚才她一直蹲着抱他,导致腿部血液不循环,这才麻了。
明知是自己躲在衣柜里的原因,然而,看着江颖吃力走动的背影,蓝晨的心情却是莫名轻快了起来。
深呼吸一口气,他反复给自己做了几次心理暗示,终于鼓起勇气,起身,从衣柜里走了出来。
走了两步后,江颖原本毫无知觉的双腿稍有缓解,可那麻得要命的感觉却是愈发强烈了,看着近在眼前又似乎十分遥远的椅子,她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
突然,原本虚搭在腿上的左臂被一只手用力托了起来,感觉自己全身重量支撑点的转变,江颖一愣,转头一看,竟然真的是蓝晨!
如果说,先前,蓝晨没有抵触那个拥抱已经让江颖觉得足够惊喜,那么,现在他主动的触碰,便是让她有了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直到被搀着坐在了床上,都没能反应过来。
感觉到身下的柔软,江颖愣怔的双眸终于渐渐恢复了精神,她侧过脸,看了看身旁神情淡淡的蓝晨,仔细打量起初次在现实见面的他。
蓝晨凤眼狭长,眼角微勾,皮肤白皙,轻抿的红唇勾出好看的弧度,却不经意地暴.露了他依旧紧张不安的情绪。
江颖就这样看着他,直看得他无措得紧紧捏住了上衣衣角,才笑着收回了自己过分炽热的视线。
腿部的麻感已经退去,左手撑着床沿,一个用劲,江颖便站了起来。她笑着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了蓝晨的脖子,微微踮起脚尖,便在他的唇边印下了一个轻吻。
看着蓝晨惊讶中又不自觉带了些许羞涩的眼神,江颖觉得他可爱极了,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随意撩了一缕披在身后的长发,拎着发梢在他白皙光滑的脸颊上刷来刷去,看着他渐渐的染上两抹绯红的白皙,江颖心情很好地又在他唇的另一侧落下一枚轻吻,才开了口。
“我还没吃早饭呢,时间这么早,你应该也还没吃吧?”踮着脚尖,将自己的鼻尖抵着他的轻轻蹭了两下,江颖笑道,语气里满是撒娇的娇软意味,“我亲手做,陪我下去吃吧?就我们两个。”
尽管与蓝晨的接触进展出乎意料的好,江颖还是十分理智地继续走循序渐进路线,邀请他与自己共进晚餐之余,她补充了一句“就我们两人”,她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安全感的保证,果不其然,下一秒便看到他偷偷松了口气。
事实上,每次,江颖退出梦境后不久,蓝晨便醒了,今天早上也不例外。他醒得很早,又不知道江颖什么时候会来,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结果,江颖来的时候,他连洗漱都没来得及,就因害怕而匆匆躲进了衣柜里。
看着蓝晨有些狼狈羞赧的表情,江颖笑着揉了揉他头顶的发旋,让他去洗漱和换衣服,自己则是先下楼,去厨房做早饭。
知道蓝晨对安全感的极度缺失,出去时,江颖刻意将关门的声音弄大了些,确保他能够清楚听到,这才缓步走下了楼梯。
对于江颖所说的“梦中相识”,蓝父蓝母其实是不信的,之所以会同意让她上楼,不过是陷入绝境之人对希望疯狂渴求时,病急乱求医的举动罢了。
事实上,早在江颖上楼的第一时间,他们便联系好没有蓝晨的专属心理医生,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板着一张脸,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只等楼上蓝晨的房间里传出什么声响,便一齐冲上去。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江颖不仅没有与自闭且有轻微暴躁倾向的蓝晨起争执,下来的时候,甚至还给他们带来了想都不敢想的好消息。
“你……你是说,蓝晨他同意下楼吃饭了?!”被蓝父揽着的蓝母看起来激动极了,看着江颖的眼睛似乎都在发光,在得到江颖肯定的回答后,更是有晶莹直接顺着脸颊滑落。
不仅蓝母,蓝父亦是心情复杂地看着江颖。他怎么都没想到,“梦中相识”这样一便假透了的话,竟是真的。
“需要我们暂时离开吗?”搂着蓝母肩膀的手紧了紧,尽管心中疑惑甚多,但蓝父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看着江颖年轻的脸和坚定的眼神,镇定道。
闻言,江颖点了点头,完全没有一点客气意思地进一步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和他单独相处一段时间。我想,我应该可以帮他。”
既然有助于自家儿子的病情,已为此困扰了十多年的蓝父蓝母自然选择先治疗,再多的疑惑都被压在了心底,他们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居家服亦没换,拿了手机和钱包便出了门。
随着“砰”的一声,偌大的别墅里便只剩江颖与蓝晨两人了。
走进厨房,江颖将面和好的水开始揉时,余光瞥到楼梯上正小心地往下走着的蓝晨时。他分明害怕极了,走的每一步都要停下来鼓励自己许久,却仍坚持着继续往下走,只为与她方才的约定。
看着这样的蓝晨,江颖突然觉得有点温馨。她想,这算不算是她和他的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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