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大峰父子俩回到高家坳时, 已经是一九六一年一月五日晚上。把行李放下, 简单收拾了下, 两人倒头一阵大睡。

　　第二天依旧是各家送了些东西, 然后和村长聊了会, 中午吃饭时又被堵在大队里, 把什么长城啊, 升国旗啊，故宫啊说了一遍，大家听完不由神往。二大爷说回头去县里把照片洗出来, 放大了挂大队里，大家这才放过了他。

　　看完照片后，村里就等着一件大事了, 那就是收鱼。

　　说起来, 这鱼塘其实十二月就可以收了，可谁让二大爷那时候正带着高大峰在北京浪呢？

　　如今正主回来了, 年关也快到了, 此时不收更待何时？！

　　于是各家各户摩拳擦掌就等村长一声令下了。

　　这天, 大家终于盼到了起鱼的好日子。难得的大太阳晒着, 让那准备下水的汉子们, 多少身上能暖和点。

　　二大爷把队里的大秤拿出来，然后让大家把自家的桶啊盆啊都做好记号后, 他就安排开了。

　　因为不知道具体能收多少，就边收边分, 下次有数了就能分快点了。

　　所以每一网捞上来后, 二大爷就跟村长两个，先按大小分五十份，村里就五十户人呐。然后再分下一网的鱼，就这样当最后把水池捞光后，一家大约分了三十来斤鱼。

　　大家看着自家桶盆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儿，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

　　这时候就看村长高大忠忽然一拍脑袋，大喊一声：“糟糕！看我这狗记性！”

　　大家一愣，就听村长接着喊道：“都别急着分鱼啊，咱当初可说好了，这鱼最后是要和全兴四六分的，村里分六成，全兴分四成，鱼苗饲料这些可都是人全兴自个掏地钱呐！”

　　村里人看着自家盆子里那些鱼，虽然多少都有些肉疼，可谁都不好在这时候跳出来耍赖，黑人家二大爷那些鱼。

　　正在大家准备从各自的桶盆里分出十几斤鱼时，二大爷开口说话了：“各位老少爷们，大娘大婶小姐姐小妹子们，我全兴过去没少给大家添麻烦，这是我家第一次养鱼，今儿我就大方一回！”

　　“当然，白送是不可能地！”他一个大喘气，逗得下面的人都“嗨”地笑了起来。

　　“虽然不白送，但是我全兴也不会再把鱼要回来，大家只要按一斤鱼三斤粗粮的价，跟我换一下就成了，你们说中不中？”二大爷笑着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这下村里的人都高兴透了，这个年月想用一斤鱼换三斤粗粮过来，只有傻子才愿意。

　　当然大家都知道，二大爷不是真傻，他完全是为了大家好，才开了这么便宜的价格，于是一时间都纷纷点头道谢。

　　有那心急的，已经赶紧回家拿粮食去了。

　　而二大爷走到高大牛夫妻俩跟前时说道：“这鱼塘后来都多亏了大牛哥和嫂子照顾，你家的粮食我就不收了，回头鱼不够，我还能给你倒腾点。”

　　张嫂子还想说些什么，可二大爷已经哼着小调，走开了。

　　这鱼塘虽然捞过一遍，但是里面可还有不少宝贝呢。

　　于是第二天，大家又凑到一起来了。

　　在村长的指挥下，先把塘里的水放干，果然下面还很有些大黑鱼，至于虾子、螃蟹、泥鳅啥的就更多了。

　　二大爷手一挥，对一帮小子说道：“去，谁捞到算谁的，鱼不算啊！”

　　“哈哈哈，”大家一阵哄笑，纷纷跳进了泥塘中。

　　有那年纪小的，想跑到中间去玩，都被大人赶到池子边缘去了，那泥塘一个不好就会滑倒。中间泥深，可不敢让太小的孩子过来。

　　到了晚上，各家的大小泥猴都满载而归。而二大爷也得了五六十斤的大黑鱼，这些鱼可不是草鱼，这是吃肉的财鱼，做汤和火锅都特别适合。

　　留下了自家吃的份后，二大爷带着高大峰往两位兄弟家各送了一份，让大家都能尝尝鲜。

　　忙完了鱼塘，这才算真正闲了下来。

　　这天下午二大爷和高大峰说了声要上山去转转，晚点回来，然后等高大峰抱着谢家送的收音机一出门，他就“转”到了香港去。香港公司的事情也该处理处理了。

　　待到把公司的事情也忙完后，春节已经是近在眼前。二大爷备好了年礼，各家跑了一趟。当他到了陈英俊家时，发现陈英俊正在看书。

　　进了门后，二大爷看了一圈，发现都挺好，就拉着陈英俊聊了起来。结果说没两句，陈英俊就有些难过的说：“二哥，我恐怕要辜负你的期望了，前几天我去找李爷爷时，他给了我四本书，让我以后不要再去了。我想着估计是我太笨，李爷爷不想教我了。”说完，眼眶也微微红了。

　　二大爷看了看桌上被翻的微微有些旧的书本，心中也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开口安慰到：“没事，别难过，李老爷子并没有明说不想教你了，对不？”陈英俊点了点头。于是，想了会后，二大爷问：“他让你别去他家？”陈英俊嗯了一声。

　　也没想明白的二大爷干脆的一拍陈英俊说：“没事，人家李爷爷没有责任必须教你，如果真的觉得你不合适，那咱就当磨练了自己一回，以后更努力就是了。不过不管到底是啥事情，咱们年初五去给人家拜个年，再问问清楚不就行了？要怎样，至少来个痛快的，对吧。”陈英俊被说的一乐，揉了揉被拍痛的后背起来对二大爷说：“哥，你在这儿吃顿饭吧，我姥姥今年新做了点绿豆丸子，咱等下煮汤里吃，和肉丸子差不多!”

　　转眼到了年初五，高大峰、二大爷和陈英俊一行人一起进了西安。先把东西都放在郑家，吃了中饭后，二大爷和陈英俊一起前往李师傅家。

　　当李天毅打开大门发现是他俩时，眼中顿时露出了笑意，接着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二大爷观察了下，发现李老爷子并不讨厌陈英俊，想来必然是有别的什么理由，但是三人谈了一会后，他发现老爷子似乎并不想说出真正的原因来。

　　后来老爷子也看出来了，这两人今天要没个结果估计是不会走的，于是叹了口气说：“这几年啊，我不打算收徒弟了，所以小陈啊，你不如再找找别的老师吧。”二大爷一听眉毛就皱起来了，陈英俊哑着嗓子说：“李爷爷是我太笨，所以你不收我吗？我会努力学习的，学校老师说勤能补拙，我能补的。”

　　李天毅摆了摆手说：“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这几年不想带徒弟，唉，你别乱想，如果过几年你还想找我学，再来找我，行不？”

　　二大爷听着这话古怪，但李老爷子明摆着不愿意说真正的原因，因此最后还是带着蔫头耷脑的陈英俊离开了。

　　但是他们刚走了没多远，正好迎面遇上了老爷子的女儿和外孙女。那外孙女约莫十五六岁，看了陈英俊好几眼才跟着她妈妈进了屋子。

　　二大爷觉得这事情搞不好能从这小姑娘身上弄个明白，于是把脚步放的很慢，而一旁整个都陷入了阴影之中的陈英俊则完全茫茫然的跟着二大爷瞎飘。

　　果然，不一会，他们身后就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是那小姑娘追了上来。她上来礼貌的对二人点点头说：“我叫泰古音。”然后转头对陈英俊说：“你就是我姥爷的徒弟吗？”陈英俊还在阴影中神游，张口答了句：“徒弟？师傅他不要我啊……”

　　泰古音有些惊讶的看着陈英俊说：“我姥爷没和你说吗？是去年就有人找他了，让他不要把什么封建思想到处传播，哼，气死人了，那些人找我姥爷治病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封建思想了。”

　　二大爷恍然大悟，他没想到，这么早就已经开始出现这种事情了，本以为至少要到六五年才会开始有呢。陈英俊被泰古音的话从阴影中惊了出来，急忙问：“那我师傅有没有吃什么亏啊？”泰古音撅着嘴说：“那倒还好，就是来了好几回，有次还和我妈说，让我们和我姥爷保持距离，不要因私忘公什么的。你想啊，我姥爷平时都不许我们常回来，更何况你这不挨边的徒弟。”

　　陈英俊听了，扭头就朝李家跑，二大爷看着一乐，反倒没有跟去，而是和泰古音聊着。“你姥爷是个有真本事的，我弟弟也是个真心想学医的，这俩要不成师徒怪可惜的。”泰古音点点头说：“我姥爷其实可喜欢这个徒弟了，说是有赤子之心又灵动善思，夸好多次呢。我看姥爷自从决定不收徒弟后，就越来越沉闷了，这才来追你们的，快谢谢我吧。”

　　二大爷笑的开心说：“别说，还真有东西送你。”于是借着翻背包，从身后拿出一个扁盒子。这是在北京时瞎买的百雀羚擦脸油，递给了泰古音后，说：“这是送你的谢礼，以后你姥爷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送个信，到三桥车辆厂二车间找郑意安就行，那是我大哥。”

　　等了半个多小时，陈英俊眼红红的出来了，李老爷子并没送出来。泰古音看了叹口气说：“我姥爷脾气倔着呢，他决定的事情，可难改了。”

　　二大爷拍拍陈英俊的肩说：“别灰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没事多跑跑，来了也别就光顾着学习，帮着做点事，给老爷子捶个背啊，按个摩啊，实在不行咱就搞个曲线救国！”

　　打起了精神后，第二天一大早，二大爷和陈英俊带着高大峰和郑家五个孩子们一起回了高家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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