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在路上。
未晞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斑斓的霓虹带着仓皇的姿态一闪而过。阮劭南摆弄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神色冷漠,与其他成功人士一般,忙碌且不近人情。
未晞看着他飞舞在键盘上的手指,骨节突出,可是修长有力,不可否认,这是一双善于翻云覆雨的手,比如:商海沉浮,股市风云;再比如:成千上万个家庭的身家利益,以及一个普通女孩一生的命运。
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开进了城市繁华的最深处,装修奢华的精品店像谦卑的侍女静立在街道两侧。
男人收起电脑,转过脸望着身边的女孩,眼神专注。然而未晞只是望着窗外,没有交流的欲望,语言仿佛多余。
他却在这时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的指尖,未晞吓得一缩,男人看着她,轻笑一声,“不用怕成这样,我吃不了你。”
未晞转过脸,怔怔地看着他,他却不再看她,又回到自己的公事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把头贴在冰冷的车窗上,恐惧之外,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她很想仔细回忆一下这场灾难的起因,然而留下的却是只鳞片爪的记忆。
应该记得的,她有些落寞地想,不过一个星期之前的事。
仔细想想,那真的是很平常的一天……
“未晞,六号包厢。”动作麻利的酒保阿枫将一瓶轩尼诗放在吧台上,嘱咐道,“小心点,这酒贵着呢。”
未晞将酒放在银色托盘上,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她端着酒瓶穿过大厅,炫目的灯光,震耳的音乐,红男绿女穿梭游弋。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声色迷离,眼花缭乱。
“哎,未晞。”有人在叫她。
未晞回头一看,原来是美女DJ,COCO,穿着黑色紧身皮衣,戴着超大耳麦,站在DJ台上打着音乐,还不忘抽空对她挥挥手。
这丫头,一只手帅气地磨碟,另一只手合成半圆比画一个喝的动作,竟然两不耽误,真是厉害。
未晞明白,这是约她和如非下班后去喝一杯。
她摇摇头,手贴在脸侧。
COCO受不了似的甩甩手,意思是:下班就回家睡觉,你无不无聊?
未晞笑着耸耸肩,没办法,COCO跟如非可都是夜猫子,酒量又好得吓人。她们喝多了可以睡到下午三点也无人问津。她明儿一早可还要上课,顶着一对金鱼肿眼泡,外加宿醉欲裂的脑袋,那怎么行?
然后,未晞去送酒,COCO专心打碟。她在城里的DJ大赛中拿过冠军,一双巧手出神入化,打出的音乐更是感人至深,立刻让现场气氛燃到极点。
陆未晞托着银盘,万分小心地从舞动的人群之中穿过,发现这里每天都像过万圣节,地狱之门肆意大开,妖魔鬼怪倾巢而出,祸乱人间,生灵涂炭。
当她送完酒,拿着托盘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旁边七号包厢的门没有关紧,一首熟悉的老歌透过门缝钻进耳朵,微微沙哑的声音多少有些*。
红眼睛幽幽地看着这孤城,
如同苦笑挤出的高兴。
全城为我花光狠劲,
浮华盛世做分手布景。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
霓虹熄了世界渐冷清。
烟花会谢,
笙歌会停,
显得这故事尾声更动听。
很凄凉的歌词,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哀伤,只是不知道在城市汹涌的人潮中,有几个人能参悟得透。
走廊尽头就是演艺大厅,劲爆的英文舞曲沿着狭长的通道一路传过来,Groove Coverage的歌声带着嗡嗡的回响,充满神秘的诱惑。
未晞经过走廊,正好遇见从楼上下来的如非。
她们两个都是这里的服务生。这家名为“绝色倾城”的综合娱乐中心,融合了酒吧、KTV、游戏厅和演艺大厅,装修考究,设施齐全,因为经常邀请国外的舞团来表演,故此而得名,是城内年轻人最喜欢的游乐场,也是有钱的公子哥经常光顾的休闲胜地。
未晞只是兼职,如非却已经在这里做了几年了。
如非手脚麻利,做事勤快,经理看她人机灵,人也够漂亮,最近刚刚把她调到楼上的VIP包厢,负责接待拿贵宾卡的VIP客人,薪水更高,当然,压力也更大一些。
用如非的话说,有钱人不是各个“为富不仁”,斯文和气的不在少数,可有些人是真的难相与。
未晞看到如非脸色潮红,想起她昨天就说自己有点感冒,关心地问:“怎么了?还是难受?”
如非手扶着墙壁,有气无力地说:“可不是?还有点发热,马上要去后面拿酒,连去休息室吃药的时间都没有。”
未晞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出了个主意,“不如这样,我帮你把酒送上去,你去休息室吃药。”
如非摇头,“不行,公司有规定,服务员不能随便换岗,尤其是负责VIP包厢的,被经理发现,我这个月的奖金可就没了。”
“我送进去就出来,你吃完药就回去,几分钟的事,经理发现不了。”
如非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我好不容易才调到楼上,要是出了纰漏,我又得调回去。”
未晞无奈,“你不吃药,头昏脑涨的,也做不好事,万一摔了东西,不是更糟?”
如非想想也是,就点头答应了。
未晞接过如非手里的单子,看了一眼,啧啧有声,“这个牌子的红酒,在外面一瓶要十几万,在咱们这儿要二十来万,有钱人……”
“可不是吗?门口还站了两个保镖,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如非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精神一点,又吩咐未晞,“你可小心点,别把酒摔了,不然把咱们俩卖了都赔不起。”
未晞笑了笑,“刚才阿枫给了我一瓶轩尼诗李察,我都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瓶就更不敢大意了。放心吧,我送进去就出来,不会有问题。”
如非去休息室吃感冒药,未晞取了酒,小心翼翼地托着,走到如非说的三号包厢,离着挺远就看到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包厢门口。
未晞只觉得新鲜,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有钱人不是没见过,可夸张成这样的,倒是头一次见到。
她推门进去,屋子里灯光有点暗,沙发上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显然都喝高了,女的在唱歌,男人在聊天,有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搂在一起,耳鬓厮磨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个女孩很漂亮,巴掌脸,尖下巴,短头发,有点像某个电影明星——未晞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女孩察觉到她的注视,不怎么满意地瞧着她。
未晞不敢唐突,马上垂下眼,把酒放在桌上,正想离开,却听到有人说:“打开。”
她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说话的是女孩身边的男伴,长得也不错,那双眼睛尤其漂亮,睫毛很长,斜睨着看人的时候就更漂亮,此刻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着未晞。
未晞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再次垂下眼,拿起开瓶器,又听到那人说:“怎么换人了?刚才不是你。”
未晞没敢搭腔,那人也没再理她,转过身跟身边的女伴说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未晞松了一口气,把酒打开,倒进醒酒器里,估算着时间,如非也快回来了,她心里忐忑,不敢多停留,拿着托盘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那人又说:“怎么跟做贼似的,还没收拾利索就走?”
未晞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指了指烟灰缸,未晞只得又折回去。
她认真忙着手上的事,没留意到四周,拿着烟灰缸一转身,没想到跟一张俊脸对了个正着,她吓得向后一退,差点撞到茶几上。
那人一把拉住她,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你怕什么?我长得像老虎?”
屋子里立刻有人起哄,“凌少,别欺负小妹妹,看把人吓得,脸都白了。”
有人低声在笑,更多的人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未晞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汗都冒了出来。过去只听如非说过,楼上偶尔会有客人喝醉了撒欢,拉住服务生说些不着调的醉话。
她不知道如非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处理,她只知道,自己这会儿是涨红了脸,忙不迭地想把自己的手从那人的爪子下抽回来。
没想到,那人不但不放手,反而贴过来,看着她的脸左右端详,油腔滑调地说:“让我想想,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未晞有点急了,那只抓着她的手掌心炙热,带着薄汗,她心里泛着硌硬,又不敢得罪他,只得放低声音说:“我们没见过,请你放手。”
那人却不放手,“不对啊,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未晞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那人的女伴,那个漂亮姑娘却对男友的不当行为毫不在意,连瞧都不瞧这边一眼,跟旁边一位男士聊得火热。
未晞的脑子嗡嗡直响,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个状况,却受不来这份龌龊,用力一挣,那人却像故意耍她一样,突然松开手。
她用力过大,一下没找到平衡,踉跄了几步,撞到后面的茶几,只听哐啷一声,茶几上那个醒酒器在剧烈的振动中,摇晃了几下。接着,未晞眼睁睁地看着它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整个VIP包厢瞬间安静。
她怔怔地看向那个人,男人得逞的眼神在暗淡的灯光下明灭闪烁,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狼,瞬息之间,她只觉得天昏地暗。
满地鲜红的酒水,一对对峙的男女,满屋子红男绿女,一言不发地望着未晞,仿佛在掂量着她该如何收场。
如非走进包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吃惊地走过去,拉了拉未晞微微发抖的手,低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那人看见如非,又望向未晞,笑了笑,“我就说嘛,你不是这个包厢的服务生,她才是。”
未晞低头看着满地的酒水,又抬头看着那个人,实在不明白,就算她不是这个包厢的服务生,可她究竟哪里惹到了他,值得他这样陷害她?
如非一见情况不对,赔着笑脸跟那人解释:“先生,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事离开了一会儿,让我这个同事代替一下……”
那人打断她,同样笑着说:“不用不好意思,你的同事砸了我们的酒,赔钱就行了。”
如非听完之后蒙了,不可置信地望着未晞。
未晞望着那个男人,眼眶发热,“是你拉着我的手不放,我才会撞到茶几。”
那人却似换了一个人,收起之前的嬉笑,一本正经地说:“你说我拉住你,谁看到了?”
未晞转过脸,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求助的眼神扫过一圈,清一色的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却没有人愿意为她说句公道话。
看着那个人恶作剧一样的表情,未晞感到一阵窒息。
“陆小姐,请您试一试这双鞋,与您这条玫瑰红的吊带裙很配。”
女店员专业而甜美的声音,成功将未晞从记忆的深渊拉回残酷的现实。
她定了定神,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孩也看着她,茫然的眼神被华丽的背景淹没,她只看到了一副美丽的皮囊,看不到自己。
阮劭南随手捻息香烟,站起身,示意店员拿来一串珍珠项链。珍珠莹润洁白,圣洁美丽,与裙子的华贵相得益彰。
他亲手为她戴在脖子上,掩饰那里的纤细和空荡,看着她的眼神,如同打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很漂亮。”
的确漂亮,超过六位数的行头,怎能不漂亮?
他不是多情的男人,却可以挥金如土,心血来潮将她打扮一番,如同施舍给乞丐的一块硬币。
这一刻,他站在她的身后,手贴着她脖子的动脉,仿佛在试探那里血液的温度。他的手很冷,神色之间也不见亲昵。
未晞在镜子里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想起另一个男人,与阮劭南的淡漠不同,那个男人有一双无情却似有情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凌落川,雨落川下,挺漂亮的名字,容易让人想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但是未晞却认为,这个人简直就是对“人如其名”最大的讽刺。
当然,除了他漂亮的皮相。
未晞不知道,那算不算她跟如非最倒霉的时候。
就在那天晚上,如非没说她什么,也没空说她什么,只是急得额头冒汗,她们都明白,服务生最怕遇到这样的状况,这个损失她们承担不起。
未晞呆呆地看着凌落川,从事发到现在,前后不过几分钟,她的脑子里却晃过了无数个念头。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是否出现了偏差,是不是真的在什么对方见过他,而且得罪了他,对他做过不可饶恕的坏事,以至于他见到她,就不遗余力地想整死她。
然而,在她短暂的二十一年生命中,未晞很确定自己跟眼前这位身娇肉贵、眼神锐利、前一秒还嬉皮笑脸地套近乎、下一秒说起谎来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公子哥从未见过,仇怨更是无从谈起。
如非还想跟他求求情,这瓶酒对VIP的贵宾来说不算什么,却真真会要了她们的命。
可还没等她开口,未晞就对那个人说:“我不会赔,你是故意的,你的朋友都看到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其他人没说什么,那人的女伴却不冷不热地回道:“我们可没看到,刚才大家都在喝酒唱歌,谁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这明明就是撒谎,就算其他人真的没留意,但这女孩一定看到了——未晞的眼眶红得更厉害,此刻却是百口莫辩。
如非在心里叹气,她没看到之前的事,可是听两个人的对话,也将这场纠纷了解了七七八八。
她理解未晞的委屈,心里却明白,此时此刻不是跟这些人评论对错的时候,如何降低损失才是明智之举。
可还没等她开口,这个公子哥先有了动作,他上前一步,贴近未晞,微微低下头,声音低沉,态度暧昧,“如果你没钱赔,也可以,态度好点,说两句好听的,说不定,我就不用你赔了……”
这一次,未晞还没反应,如非先怒了,她一把推开那个人,挡在未晞身前,柳眉倒竖,“有事说事,你贴这么近干什么?想占便宜是不是?你别以为有钱就能乱来,这里是正规的娱乐场所,不是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我们可以报警告你非礼。”
那个人笑着后退,举起双手,满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做,是你玩忽职守,你这位好同事又摔了我们的酒,你们不想赔钱,现在还反咬一口?好,我也不跟你们废话,叫你们经理过来。”
经理很快就到了,是一位精明干练的中年女性,她看着满地狼藉,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形迹,也是一脸震惊。
听完凌落川单方面绘声绘色的投诉,经理的炮火直接对准了如非和未晞,“你们两个怎么回事?VIP包厢是随便能替的吗?公司的规定你们不懂?”
未晞试着分辩:“我们违反了规定,是我们不对。可是那瓶酒不是我的错,是他故意拉住我,我才会撞到茶几。”
经理却不认可她的解释,“酒是你经手的,你就要负责到底,没到客人手上,已经摔在地上,你却说不是你的错?还有,你不知道应该把醒酒器放在处置台上?做培训的时候,带你的同事没对你讲过?”
未晞愣了愣,经理的话让她无言以对。
没错,这是她犯下的错误,她当时被这个人看得心里发毛,只想着快点脱身,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细节。
经理说完,又看向如非,“她是实习生,不懂规矩,你在这儿工作了这么多年,你也不懂?”
如非自知理亏,也不敢吭声。
经理没再理她们,转而看向凌落川,这人倒是明白得很,还没等她开口,主动说:“这事我也有责任,我看不如这样,我们责任均摊,酒钱各付一半。”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经理也不好再说什么,说到底,这件事是他们的服务人员有错在先,客人同意承担一半的责任,已经仁至义尽,怎么还能提出其他的要求?
未晞和如非彼此对视,两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就算均摊一半,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她们都是孤儿,房子是租的,除了自己,身无长物,哪里有这么多钱赔给公司?
未晞红了眼睛,再次抬头望着那个人,事已至此,她没法再分辩什么,可到了这一步,她依然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算计她?
她看到他在笑,狡猾的眼神,得逞的微笑,漂亮的丹凤眼在无尽的黑暗中闪烁,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明明一副好皮囊,却笑得像魔鬼一样。
有人见过会微笑的狼吗?活生生把人逼死在绝路上。
“你很怕我?”对面的男人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唇角,对未晞如此说。
未晞有些仓促地抬起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阮劭南轻轻一笑,双手随意交叠在一起,“我大概知道原因。那件事我答应了帮你,却没及时兑现承诺。不是我反悔,而是我知道,如果没有那笔赔偿金,你不会答应我的约会。所以,如果让你感到委屈,我很抱歉。”
未晞无言以对,他说的都是事实,如果不是为了那瓶酒钱,她真的不想见他。
可是她怕他,却不是因为钱的关系。
他掏出香烟,很绅士地问她:“可以吗?”
未晞恍惚地点头,他掏出火机,熟练地点烟。
叮!纪梵希打火机的金属脆响,橘红色的火苗如花绽放。这声音和味道是如此的熟悉,如同那个天翻地覆的夜晚……
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点烟,橙色的火苗好像一小簇明亮的火炬。那明灭不定的微光点亮了一方黑暗,映照出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睛。
就在未晞几乎绝望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暗处说:“不用她们赔,这瓶酒算我的吧,出来打工不容易,别为难两个小姑娘。”
未晞微微一怔,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之前他一直坐在暗处没说话,包厢里灯光又太过昏暗,未晞的注意力集中在凌落川这边,对其他人只是扫了几眼,因此都没有注意到他。
如非如同得到大赦,对这个人几乎感激涕零,经理也松了一口气,只有未晞的态度很奇怪。
她恍惚望着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脸上的表情不是解决麻烦的轻松,而是一种奇怪而复杂的神色。
听到他的话,凌落川却有些不高兴,对那人悻悻地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正玩得高兴,你偏来拆我的台?”
那人笑了笑,随手弹了弹烟灰,“你就是看人家漂亮,故意找麻烦,兄弟几个都不好意思拆穿你,你还真好意思让人家小姑娘赔你酒钱?”
他可有可无地看了未晞一眼,又说:“开玩笑可以,但别太过火。她是处置不当,可如果没有你故意骚扰她,这酒摔不了。”
他的声音低沉清冽,语气中不是没有揶揄挖苦的味道。
然而,向来跋扈的凌落川并不在意,笑着回道:“是啊,其他人都不好意思说话,就你好心。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怜香惜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这姑娘另有所图呢。”
那人捻熄香烟,站起身,单手插着裤袋,慢慢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你就没一句正经,出来唱个歌也能被你折腾得人仰马翻。走吧,这里已经一团糟了,让人家收拾一下,我们去别家续摊。”
他说完也没看其他人,自顾自走了。
凌落川看他走了,也不再废话,拿起外套跟了上去,路过未晞身边的时候,故意向她这边欠了欠身子,用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美女,我们来日方长。”
未晞近乎惊悚地看着他,他哈哈一笑,搂着女伴扬长而去。
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走了,留下两个女孩,一地的红酒,和经理面面相觑。
如非重重地松了口气,浑身上下的肢体语言都写着劫后余生的侥幸,未晞却木讷地望着包厢的某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经理以为她还没从刚才的事里缓过来,看着她神思恍惚的样子,多少有点不忍心,语重心长地说:“今天这事不全怪你,但你也有责任。以后记着,遇到这样的人,不能硬着来。这些有钱的公子哥,一瓶酒钱对他不过是毛毛雨,你能跟他硬得起?”
未晞闷声说:“我跟他无冤无仇,过去也从没见过,我没想到他会这样整我。”
经理无奈,“他不是想整你,他是想逗你。这位凌大少爷是一个有名的混世魔王,专门喜欢撩拨你这样的漂亮女孩。他这个习惯不是秘密,他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他过去不怎么来我们这边,也难怪你们没防备。”
未晞怔怔地没说话,如非惊讶地说:“他女朋友还在旁边,他就敢这样,这人怎么这么无耻?”
经理不以为然,“无耻?在他们眼里,没钱的人耍流氓才叫无耻,他这叫风流。这种公子哥,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他身边的女伴早就习惯了。”她看着未晞,“我琢磨着,今天他没想让你赔钱,可你一再不给他面子,结果会怎么样真的没法说。屋子里都是他这边的人,他们不会替你说话,闹到没法收场的地步,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未晞低着头没说话,经理又没好气地看着如非,“还有你,平时看你又精又灵,才把你调到上面来,怎么关键的时候就犯糊涂?说人家非礼,你得抓住证据,如果真的有,公司也不会坐视不理。言语上冒犯了几句,你就像吃了枪药一样,动手能挽回损失?还是吵架能解决问题?”
想起刚才的状况,如非也后悔不已。在外面打滚了这么多年,这些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未晞向来体弱,维护她几乎变成了自己的本能,当时急怒攻心,她顾不上计量。
经理叹了口气,继续说:“今天这事儿,对你们都是一个教训。服务行业,顾客就是上帝。那些VIP客人花那么多钱办会员卡,买的就是舒心。我们每天面对这么多人,不会各个都让你们喜欢,学会如何应付各式各样的客人,严格遵守每一道程序,别让自己吃哑巴亏,你们才能在这个行业继续做下去。”
如非心领神会,未晞却始终默不作声。
经理又看向未晞,“今天是你走运,阮先生愿意掏钱帮你解围,可下一次,你未必这么幸运……”
未晞听后一愣,仿佛这时才灵魂归位,经理之前说了什么,她恍惚之中一概没留神,唯有这一句,如雷贯耳。
她抬起乌沉沉的眼睛,怔怔地问:“刚才那个人,他真的姓阮?”
“易天集团的主席阮劭南,你不认识他?你平时都不看新闻?”经理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女孩,阮劭南的名字在这座城市如雷贯耳,而易天集团的创业神话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未晞揉了揉自己的脸,脸颊燥热,心却在一阵阵发凉。
经理看她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想她一个大学生出来打工的确不容易,也不好再说什么,又交代了几句,就放两个人走了。
下班之后,未晞和如非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如非一路上仍在为刚才的事愤愤不平,将凌落川和他那帮朋友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句句愤慨,字字珠玑。
未晞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此刻的心思并不在那个姓凌的公子哥身上。
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未晞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却是个陌生的号码。她多少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接了起来。然后,一个声音清楚地传来,低沉有力。
“陆小姐吗?我是阮劭南……”
未晞感到自己的心像一只惊惶的飞鸟,以绝望的姿态坠进了无尽的深渊。黑暗瞬间淹没周遭的一切,只剩了他的声音,空洞地回响。
他的声音冷淡,却很绅士,就今晚的事跟她说了几句抱歉的话,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前后不过三四十秒,未晞的大脑却阶段性地停滞,所有的思维仿佛被一只蛮横的大手拉入了另一个空间。
“未晞,谁的电话?”如非问。
未晞转过脸,恍恍惚惚地说:“是……阮劭南。”
这通电话,足足让未晞担心了好几天,可担忧中又带着某种侥幸。
在这个城市,他太富有了,万众敬仰的人生,一举一动都是媒体关注的焦点,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她不过是一只活在角落里的蚂蚁,挣扎在茫茫人海中,为了生计疲于奔命。
可后来发生的事,却彻底打破了她的痴心妄想。
那天晚上,阮劭南没有直接帮她支付那瓶酒钱,只是留了一张名片,经理打过几次电话,却是他的助理接的。
经理婉转地提起这件事,对方却一拖再拖,最后一次干脆说,阮先生那天晚上喝得有些醉,他不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要帮那位姓陆的小姐埋单的事,或许过几天会想起来。但不管怎么样,阮先生帮忙是人情,不帮也是道理。
经理无法,只得向未晞追那笔酒钱,并且告诉她,如果不偿还,公司有权利进行法律追索,仓库给酒的时候,签的是未晞的名字,客人没有收到酒,就被她摔了,她亲口承认过这个事实,有其他人的证明。
所以,于情于理于法,她都难辞其咎,就算打官司,她都不占理。
这个电话打来的时间,是在系主任的通知之后,未晞觉得自己前一刻还身在天堂,下一刻就如坠地狱。
二十万对凌落川那种有钱的公子哥不算什么,对阮劭南这种在金融区几乎可以呼风唤雨的成功人士不算什么,却能将她这个孑然一身的小孤女逼上绝路。
面对眼前的窘境,她再次绝望,阮劭南的电话却在这个时候翩然而至。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语气平常,甚至带着几分闲适和*,未晞恍惚地听着,怀疑他是不是算准了时间,故意挑这个时候致电给她?
然而,关于那瓶昂贵的红酒,关于那笔他承诺过的赔偿金,他一个字都没提,只说他想为自己的朋友之前不当的行为向她道歉,邀请她共进晚餐,希望她能赏光。
未晞恍恍惚惚地看着学校的大门,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措辞谨慎直接,仿佛一次再正常不过的邀约,可言语中含沙射影的威胁,她又怎么会听不懂?
她很想拒绝,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底气,也没有那个能力对他说“不”。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他的公司,怎么迈进那间豪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会议厅,怎么像个傻子一样听从汪东阳的安排,又是怎么样对如非做了一个简单却足以让她急得发疯的交代。
整个过程,她如同不见了三魂七魄,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出恶俗的肥皂剧,只是,主角不是别人,恰恰是她自己。
她只知道,一旦开启那扇大门,走进来的不仅是一个愿意花钱帮她埋单的男人,还有一段纠结不清的往事,和渺不可知的命运。
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夜已深沉。
未晞坐在车里,忽然有些疲倦。她的神经绷得太久太紧,到了这最紧要的时候,反而没了力气。或许,就像有些人说的,恐惧,只是恐惧着等待恐惧的过程;痛苦,只是痛苦着得到痛苦的结果。
如此罢了……
她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就这样靠着皮椅睡着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却忘记了梦的内容,只知道这是一个无比伤感的梦。
这个梦她做了多久?
如果几十刹为一瞬,几十瞬为一弹指,弹指一挥间,她有多少鲜血凝于黑土?
她有没有流泪?
不记得了。恍惚中,好像有人贴在她耳边诉说了一些什么,那声音非常动听,带着天使般华丽的温柔。
记得小时候,如非给她讲过一个故事。
传说很久之前,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叫无泪之城,城里的人都是快乐的天使。因为快乐,所以没有眼泪。后来,天使坠落,天空飘起蓝色的雨,这里依然叫无泪之城。只是,人们的眼泪却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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