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是小女生,不用负责
谷雨在面店忙了一个下午,她今天只有半天班,下班之后,背着挎包刚出店门,就看到叶念泽从对面的凉茶铺走出来。
谷雨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将她的挎包接过来:“想你了,过来看看。”
“怎么不去店里找我?”
“进去了,看你正在忙,就没打扰你。”他笑了笑。
谷雨有点奇怪地看着他,觉得他今天的神色不太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
叶念泽拎了拎谷雨的挎包:“这里面都装了什么?怎么这么重?”
“明嫂给我的牛腩,我装在密封饭盒里。”谷雨有点为难地看着他,指了指家的方向:“我要回家做功课,今天晚上不能陪你。”
叶念泽陪着她走了几步,忽然说:“那你陪我吃点东西吧,我还没吃晚餐。”
小姑娘想了想,提了个建议:“要么,去我家吃牛腩?反正是现成的。”
叶公子说:“好。”
谷雨奇怪地看着他,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叶念泽,你今天是不是发烧了?平时我让你上去,你都嫌东嫌西的,今天怎么转性了?”
他握住她的手:“没有,就是想跟你多呆一会儿。”
两个人向前走了一段,谷雨扭头看着身边的人,忽然说:“CN证券的抛盘价,如果我预测对了,你答应我的事,你可不能耍赖。”
他笑了笑:“我答应你什么了?”
“我让你做一件事,你不能拒绝。”
他微微侧过脸,凝目望着她,半开玩笑地说:“那要看你想让我做什么,你要是想要我的命,我可不答应。”
谷雨没看他,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就是……想让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慢慢停住,转过身,仰起脸望着他:“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睡?”谷雨微微垂下眼,长睫轻颤,“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漂亮,所以你嫌弃我?”
叶念泽愣了一下,他看了她半晌,耐心地说:“不是这样,男人的事你不懂,你还太小……”
他拉着她向前走,谷雨却犯了倔,不肯挪步,道:“我不小,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过去是我无知,我现在真的懂了。我想跟你在一起,像真正的情侣那样。”
看着她倔巴巴的样子,他忽然笑了:“真正的情侣是什么样儿?说出来我听听。”
回忆起那些恶补的激情画面,谷雨的脸刷地红了,揉着衣角,小声嗫嚅:“就是,就是那样儿……”
他微微颔首,贴在她耳边,炙热的呼吸吹着她的耳背,暧昧地问:“就是那样儿,是什么样儿?”
谷雨捂住脸,跺了跺脚:“讨厌,偏要人家说出来。”
他哈哈大笑,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将她抱了一抱:“你怎么这么好玩?”
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在他怀里仰起脸:“那你是答应了?”
“我答应你什么了?”
“如果我猜对了,你就跟我*做的事。”
他宠溺地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姑娘家家说这种话,不害臊!”说完拉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谷雨看着他的侧脸,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同不同意?”
他深深地叹息,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我怕你以后会后悔,你是小女生,可以不用负责,但我是一个大男人,我得对你负责。”
谷雨听得云里雾里,垂下头,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忽然问:“叶念泽,你是不是要抛弃我?”
他顿住脚:“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要抛弃你?”
“你不愿意跟我睡,还说这是对我负责,难道不是要抛弃我?很多不想跟女朋友开花结果的男人,都是用这个当借口,你不用说了,我明白。”谷雨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她忍着不哭,质问他:“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哪里不好?”
谷雨吸了吸鼻子,终究还是哭了,她只顾低头抹眼泪,所以不知道,这个她深深喜欢并且正在质问的男人,此刻的表情有多焦虑。
他跟她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六年前的仇恨,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段感情,他太过小心,她又太过懵懂,以至于两个人兜兜转转,总是没法真正的坦然相待。
灯火通明的大街,物欲横流,*,人群东来西往,都市众人忙忙碌碌。惟有他和她,仿佛被上帝施了魔法,定格在时间的洪流里。他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亲她的额头,心里有了决定:“我不会抛弃你,就算你要离开我,我也不会放弃你。”
谷雨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黑亮亮的望着他,眼里含着泪水,像个怕被人遗弃的孩子,可怜巴巴地问:“真的吗?”
“真的。”
“那么,你会跟我生宝宝吗?”
又来了,他哭笑不得,托起她的下巴:“生,只要你别哭着喊停就行。”
谷雨用袖子擦干眼泪,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哭?”
他看着她笑,样子有点坏,谷雨又想起那些让人心跳加速的画面,再一次从脖子红到耳根,垂下眼,羞中带怯地嘀咕了一句:“流氓。”
他笑起来,拥着她向前走:“你先别急着骂我,那只妖股邪得很,很多老行尊都着了道,我可不信,你就那么神。”
谷雨舔了舔嘴唇,说起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立马自信满满:“其实我已经推测出来了,你输定了。”
他不以为然:“多少?说来听听。”
谷雨说了一个数,叶念泽低头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那当然,我有特殊渠道的消息,那些老行尊没得比。”
“什么渠道?”
两个人聊着天,不知不觉走到公寓楼下,正要上去时,有人叫她:“谷雨……”
谷雨回头,十分惊讶:“韩恕一,你怎么回来了?”
看到那个人的脸,叶念泽脑子瞬间空白——说了再过半个月才会回来的人,居然站在谷雨家楼下,这说明了什么?他的心开始狂跳,慢慢转过脸,用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谷雨。
谷雨却没有留意到他,她的眼里此刻只有“久别重逢”的韩恕一,径直迎上去,高兴地说:“不是说还有半个月才回来吗?”见他两手空空,又奇怪地问,“我的礼物呢?”
韩恕一看了叶念泽一眼,对方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眼神对接,都没什么表情,几秒钟后,叶念泽轻轻一笑。
韩恕一没再看他,对谷雨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正好,叶少也在,或许,他也有话想对你说。”
纵然谷雨对情绪的感知再木讷,也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目光在两个男人中间来回逡巡,困惑地问:“你们怎么了?”
韩恕一说:“立夏就在我车上,我们找个地方谈谈,有一些六年前发生的事,关于你哥哥,关于你嫂子,我需要让你知道。”
“六年前?那些事我知道啊。”
谷雨向叶念泽这边看了看,她以为他会阻止韩恕一说下去,因为死去的是他们的亲人,她知道,他跟她都不愿意旧事重提。可是,叶念泽却用一种她读不懂的眼神望着她,那眼神里似乎包含着陌生、焦灼,甚至绝望。
谷雨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叶念泽看着她的手,这只因为他而少了一根手指的手,犹如一道刺目的光,灼痛了他的眼睛。
韩恕一说:“或许,我们可以先从你的手说起。”
谈话的地点在一家酒店的总统套房,酒店的位置在韩家和叶家势力的楚河汉界。
顾立夏一番话说完,屋子里一片沉默。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叶念泽、韩恕一、谷雨,谁都没有说话。
立夏不满地望着众人,这么大一个秘密,她揭露出来,这些人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这算什么意思?
韩恕一一言未发,却慢慢攥紧了拳头,当年她们姐妹遭遇的一切到底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几个月之前,他询问立夏,她们姐妹被绑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欲言又止,原来是这样。他望着叶念泽,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鄙视,然而那个人,却像六年前一样,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对他整个人都视若无睹。
叶念泽的目光始终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谷雨缩在沙发一角,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抱着膝盖,细细的胳膊挡住半张脸,整个人显得更小了,目光呆滞地望着某处,似乎无法消化她姐姐刚刚揭露的一切。
韩恕一看得不忍心,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谷雨却从胳膊中抬起脸,跟叶念泽目光对视,低声问:“她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念泽看着她,没说话。
“她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又问了一遍,眼睛里闪着水一样的光。
叶念泽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个字,一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抓着、揪着。之前千想万想,设计了无数个场面,无数种方法——他总想用一种委婉的,间接的,比较健康的方式,将过去发生的一切,慢慢说给她听。
她可以骂他、怨他、打他、恨他,所有的后果他都愿意接受,只要她肯留一个机会给他,他愿意用任何方式去弥补这个错误。可是,老天偏偏安排了这样一场闹剧,让六年前的一切,以这种令他猝不及防的方式展现在她面前。
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怎样?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想带着谷雨离开,离开这让人厌烦的一切!可是……他不能这么做,顾立夏只说了一部分事实,另外一部分完全扭曲了,他需要跟这个女人对质,将错误的那一部分纠正过来。就算他跟谷雨之间已经穷途末路,他也不想在谷雨心里留下那种印象。
叶念泽正要开口,顾立夏却先忍不住了。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瞪着自己的妹妹:“到现在,你还相信他?他逼死了哥哥,又把我们害成这样,你还巴巴地往上贴,你就这么贱……”
“立夏!”韩恕一厉声喝住她,她悻悻地坐下了。
韩恕一叹了口气,对谷雨说:“让你经历这些,我很抱歉……”
“你不用抱歉。”谷雨打断了他,“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完全清楚,你不用抱歉。”
她姐姐一听,立刻炸了,气冲冲地说:“你还要什么真相?我说的还不清楚?”她指着叶念泽,声色俱厉,“就是那个人,就在六年前,他为了逼死哥哥,绑架了我们,哥哥不肯自杀,他就让人剁了我们的手指,一天送一根,这样还不够,他……他还让那些人渣侮辱了我……”
叶念泽打断她:“当年的真实情况,是这样吗?”
立夏梗着脖子:“为什么不是?我自己遭遇过什么,我会不知道?”
他冷眼看着她:“你们姐妹俩是我让人抓的,你们的手……也是我让人做的,顾清明也是我逼死的,这些都是我做的,我认!”说到这儿,他看向坐在沙发一角的谷雨,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一双大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
两个人交往的这段日子,她曾经无数次这样望着他,她眼神中的依恋总是让他觉得心动和欢喜,可如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痴缠,只剩了空洞,一种让他害怕的空洞。
他强迫自己移开眼睛,继续道:“但有一样,我得说清楚,我没让人碰过你!六年前,是你主动勾引看守你的人,以为他们占了便宜,就会放你走。可你没想到,他们穿上裤子就不认账,我没说错吧?”
“你放屁!”立夏涨红了脸:“你说我主动勾引,你有什么证据?”
“那几天跟你搞在一起的人,都还活着呢,要不要我把他们找过来,一个一个跟你对质?”
“他们都是你的人,当然向着你说话。”
叶念泽看着她冷笑:“你不敢对质,因为你心虚,这里面还有一些细节,你怕他们说出来,让你那张脸烂得更彻底。”他上下打量她,“你要是为了你们姐妹俩的安全,牺牲自己,我也算你仗义。可你当年做了什么?你让他们动手的时候,只动你妹妹,别动你。你说,反正她有十根手指,你哥哥撑不了几天,他早晚会死,不会有问题。可惜,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他们玩完就把你忘了,动手的时候没半点犹豫。这些事,我把你们放走了之后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那些人全都忘了?”
“你……你血口喷人!我根本就没说过!这件事我才是受害者,你凭什么这样冤枉我?”立夏呜呜地哭了起来,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叶念泽冷笑道:“好,那我问你,如果我那么恨你们,恨到要糟蹋你们姐妹出气,为什么我只让他们动你,却不让他们碰谷雨?你觉得这说得通吗?”
立夏蓦地一怔,韩恕一转过脸,深深地望着她,一句话都没说,眼神中藏了深深的质疑。
她眼睛一转,想说谷雨也是受害者,可又一想,那个小白痴当年什么都不懂,现在可未必像过去那么傻,撒那种慌,很可能会被拆穿。反正那件事过了那么久,事实如何根本就无从追查,只要她一口咬死,叶念泽能把她怎么样?
“你没有放过她,只是你下了命令,底下的人没执行而已,是我当年一直护着她,那些畜生看她又瘦又小,才没碰她。叶念泽,你口口声声说我撒谎,可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些肮脏事不是你授意的?有录音吗?有视频吗?如果你觉得自己没错,你为什么不敢把当年的事告诉谷雨?你分明就没安好心!”
叶念泽沉下脸,看了一眼谷雨,她的脸白得像纸,他几乎看到她在发抖。他转过脸,望着那个信口开河的女人,咬牙切齿道:“顾立夏,你尽管造谣,等你走出这个房间……”
然而,此刻的顾立夏已经有恃无恐:“姓叶的,你不是第一次威胁我,上次在谷雨家楼下,你不但威胁我,还拿钱收买我,你不让我回来找她。你要是心里没鬼,你为什么给我钱?你怕什么?!”
“没错,我那时候的确不该给你钱,我就该直接弄死你,扔进海里喂鱼,一了百了!”
顾立夏呜呜痛哭,看着屋子里另外一个男人:“韩大哥,你看到了,他当着你的面都敢威胁我。这种人的话,你相信吗?”
两个人各执一词,纠结的是六年前那场悲剧的某个细节。韩恕一冷静下来,发觉立夏说的话不是没有漏洞,但是,他更不愿意相信叶念泽。叫当年参与过这件事的人来对质,无疑是一个选择,但正如立夏说的,叶念泽的人,自然是向着他说话,对质就能找到真相吗?只怕又是一场各说各话的闹剧。
他转过脸看着谷雨,想知道她的想法。接到韩恕一的目光,谷雨终于有了反应,用很低的声音说:“我不相信。”
叶念泽惊讶地望着她,近乎失态地问:“你相信她?你真的以为我是那种人?”
谷雨没理他,扭过脸,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我不相信你,立夏,你在撒谎。”
立夏愣了愣,随后勃然大怒:“直到现在,你还偏袒他?你被猪油糊了心是不是?”
谷雨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偏袒他,我的确不知道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捏着自己的手,“我们的手指……被人剁掉的那两天,那两天发生的事,我却记得,虽然不太清楚,但我的确记得。”
立夏愣住了,韩恕一愣住了,叶念泽也愣住了。
叶念泽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连嘴唇都在颤抖,如果说,刚才他心里还残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如今就只剩了绝望,无法言喻的绝望。原来她记得,她都记得,虽然不是全部,却是最惨痛最无助的那一刻。瞬息之间,他觉得天昏地暗。
谷雨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说出的话却依然带着颤音:“第一天是因为你吵得很大声,我曾经清醒过一段时间,我听见你在求那些人,求他们不要动你的手。我听见你对他们说,你给了他们好处,要他们放过你。我听到你在骂他们,然后又哭着求他们。你说的话我当时不懂是什么意思,现在才明白。这件事,他没有说谎,的确是你主动勾引了那些人,你要他们别剁你的手指,只用我的。你还说哥哥看到我的手指,自己就会去死,就不用再连累你。这些我都听到了。”
立夏气急败坏:“你疯了是不是?就因为你喜欢他,你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
谷雨看着她:“是不是谎话,你自己心里清楚。第二天,我是疼醒的,迷迷糊糊地听到你在骂他们,也在骂我,你骂我活该,你还说哥哥为什么不快点死,你担心他如果不死,第三天又会轮到你……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当时在做梦,对那件事的过程也模糊不清,我不愿意面对,我一直以为我们是遇到了绑匪,直到今天,把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都不是梦。”
谷雨望着立夏,渐渐地红了眼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做一个好妹妹,可你一次又一次地欺负我、利用我。我想赚钱,买回我们家的房子,我以为你回到原来的地方,就会变得跟过去一样。可是,我没想到,原来你从过去就这样恨我,恨哥哥……”
立夏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直响,这么多年,在她眼里,谷雨一直傻乎乎的,什么都不跟她计较,没想到那两天发生的事,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她全都记得。她担心谷雨再说出一些对她不利的话来,如果让韩恕一知道她对自己的妹妹还做过更过分的事,她就真的别想再翻身了。
她冲过去,一把拉住谷雨的手,哭得泪眼朦胧:“谷雨,是我错了,我当年一时糊涂。我被那些人吓傻了,才会说那些话。你想想,当年咱们多可怜啊,哥哥死了,房子也没了,这六年,我们过得那么惨,这全都是因为他!你不能因为喜欢他,你就忘了本,你就忘了哥哥是被谁逼死的!我们才是亲姐妹,我们才是一家人!”
谷雨慢慢地从立夏手里抽回自己的手,道:“我知道,我们是一家人。但是,你不该撒谎,更不该那样说哥哥。他没有对不起你,他为了我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如果不是为了我们,他怎么会……”谷雨说不下去了。
立夏终于低下头,哽咽着:“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也不想,我当时怕死了,真的怕死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当时吓糊涂了,我不是真的想让哥哥去死,真的不是……”立夏说得颠三倒四,渐渐泣不成声。
谷雨用哀伤的眼神看着她,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她记得当时的她们是多么的害怕,多么的无助。那种恐惧,直到今天她都记得,她没有忘记,只是不愿意去深究,不愿意去回想。可是这一刻,他们这些人,把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那段过去,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她面前。她不知道她这个姐姐这辈子到底说过几次真话,可是这一刻,她相信立夏说的是真的,她的恐惧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谷雨说:“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都是普通人,都会怕死,怕疼……我理解你。”
谷雨说完,没再理立夏,她站起来,转过身,望着叶念泽——这个造成她所有悲剧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骗我?”她问。
他凝目望着她,唇角微扬:“我没骗你。”
谷雨怔了一下,是的,他没有骗过她。他从来就没告诉过她——她哥哥不是他逼死的,她的手指不是他让人剁掉的,还有这六年漫长的孤独,他也从没说过,这一切的不幸,不是他造成的。从过去到现在,他没对她说过一句谎话,他只是……没有纠正过她的错误。她能怨他什么呢?
谷雨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赶她走,为什么不愿意听她提起他们的亲人。
山长水远,生死两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爱恨纠葛,逝去的亲人无法回来,而那些往事,就像她跟立夏被斩断的手指一样,手起刀落,无法回头。他是她喜欢了七年的人,她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可这个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永远。
她擦干了眼泪,眼睛红红地望着他:“我哥哥死了,姐姐吸毒,我曾经流落街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叶念泽没有否认,低声说:“是的,都是因为我。”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他看着她,目光沉痛,声音沙哑:“我不喜欢你……我爱你。”
谷雨怔了怔,垂下眼睛,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你说,就算我想离开你,你也不会放手。”
“是的,我说过。”
她举起自己残缺的右手:“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疼?”
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她,十指连心,他怎么会不知道?面对谷雨的质问,他几乎想夺路而逃,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一步都走不了。他脑子一片空白,听到一个空洞的声音,下意识地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当时多害怕?”
“知道。”
“你知不知道,无论哥哥做了什么,我跟立夏都是无辜的?”
“知道。”
她慢慢放下手:“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在一起?”
他低下头,几秒钟之后,又慢慢抬起来,如同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嘴唇翕动,用近乎绝望的声音说:“我爱你。”
谷雨怔怔地望着他,他又说了一次,他说的是“爱”,不是“喜欢”,她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也明白这个字的份量和含义。几个小时之前,如果他这样对她说,她会欣喜若狂,可是这一刻……
她的眼泪又落下来,摇了摇头:“我接受不了,我们分手吧,从此以后,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们不能在一起。”
叶念泽仿佛被人夺走了呼吸,猛地闭上了眼睛。
谷雨转过脸,望着韩恕一,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立夏慌了:“谷雨,你不能把我扔在这儿,韩大哥,你们……你们……”
韩恕一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立夏望着那边的叶念泽,对方根本没空搭理她,他垂着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仿佛都懵了,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因为谷雨的一句话,这男人似乎伤心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立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叶念泽,可是,他越绝望,她越恐惧。如果韩恕一不保她,谷雨不帮她求情,自己的下场会怎么样?立夏不敢想。她悔不当初,本以为用那件事博博同情,可以给自己多捞点资本,顺便报复一下叶念泽,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两面不讨好。
她赶紧去拉妹妹的手,哀求道:“谷雨你先别走,我不是故意说谎,你帮我求求他……”
谷雨抽回自己的手:“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自己去求他。”
“你说你理解我的。”
“是的,我理解你,但是,我帮不了你,你不再是我的责任。”
谷雨说完就走了,韩恕一不说一句话,甚至没看立夏一眼,也跟了出去。
两个人谁都没说要带她走,立夏想追出去,叶念泽仿佛这时才如梦初醒,狠声道:“拦住她!”
守在门口的人挡住她的去路,立夏站在那儿,绝望地看着谷雨和韩恕一的背影,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们不能把我丢下啊!”
叶念泽坐进车里,秦川端详着他的神色,问道:“怎么样?”
叶念泽说了两个字:“分了。”
秦川愣了一下:“分了?怎么分的?”
“她说不能接受,就分了。”
“韩恕一说什么了?”
叶念泽忽然觉得愤怒,一拳砸在司机的椅背上:“他什么都没说!没人引导!没人强迫!是谷雨说的,是她自己对我说,她接受不了,她要分手!”
秦川沉默了。叶念泽双手撑着前额,深深地呼吸:“六年前的事,她还记得,最关键的部分,她全都记得。我输得一败涂地。”
听到这个说法,秦川惊讶了,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无可奈何的沉默。他们早该想到——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他们一厢情愿地希望谷雨什么都不记得,希望她大脑的那部分记忆最好干净得像白纸一样,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奢望,可笑的奢望。
叶念泽曾经以为上天眷顾,让谷雨逃过了最不堪忍受的一切,可是老天只给了他短短的三十天的幸运,然后就用最不堪的方式,让一切无所遁形。他悔不当初,却无能为力。
秦川看着眼前这个痛苦不已的儿时伙伴,低声问:“你有没有想过,把真正的实情告诉她?六年前的事,其实你也是受害者。”
叶念泽看着他:“说了又能怎么样?我是受害者,也是杀人凶手,难道因为我也不幸,我就值得被原谅?”
秦川长叹一声:“我原以为她与众不同,考虑问题……或许会跟别人不一样。”
“她是有缺陷,但不是白痴,小事上不计较,大事上她一点都不糊涂。”叶念泽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说:“再说,我凭什么要她原谅我?当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心寒,我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秦川无奈道:“我当时应该阻止你的,就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巧巧的死,让我们都变得不正常了。”
叶念泽苦笑一声,目光悲戚:“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做下的孽,过去因,今日果,是我的报应到了。”
秦川沉默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问道:“顾立夏呢?跟着韩恕一走了?”
“没有,韩恕一跟谷雨走了,他们把她留下了。”
秦川有点惊讶,这个情况,他是真的没料到,于是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叶念泽把刚才的情况,跟秦川说了一遍。
秦川叹气,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叶念泽冷笑:“今天这场闹剧,她没少给我泼脏水,想起她嚣张的样子,我是真的很想弄死她。不,弄死她都不解恨!她不是犯贱吗?我就让她贱到底,把她扔到红灯区最底层,直到她变成一堆烂肉。”
秦川摇头:“这种事你想想就算了,谷雨把她姐姐留给你,可不是让你虐待她。你要知道,今天这事儿,她不过是一个引子,不是主因,主因是你六年前犯下的错误。你报复她,就是迁怒,跟当年你绑架顾家姐妹,都是一个性质。谷雨把顾立夏留下,我琢磨着,她就是想看你怎么处理。你迁怒在她姐姐身上,你就真的还是六年前的你,她就更有理由远离你。而且韩恕一不会真的放着不管,你若做得太过分,他还是会出手。”
叶念泽说:“你以为我不懂吗?韩恕一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谷雨把人留下的那一刻,估计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秦川看着他:“谷雨说得没错,从今天开始,顾立夏不再是她的责任,也不是韩恕一的责任,她是你的责任。”
“我的责任?那是不是我治好了她姐姐,她就会回到我身边?”
秦川沉默地望着他,低声说:“我不知道,可至少……是个希望。”
“希望?”叶念泽低声重复了一遍,转过脸,看着茫茫黑夜:“我不想再要这种不明不白的希望,太渺茫,也太遥远。我们本来好好的,如果不是顾立夏……我现在只想弄死她!还有韩恕一!他们全都死了,这个世界就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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