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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借我一株常春藤 滕玦 4270 2021-04-02 11:39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两句话,一然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外面正扬撒着的细小雨珠。四月的雨,犹带着深重寒气,即使此刻是下午,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

  她慢慢消化刚刚那通电话带给自己的冲击。

  其实早在两天前,她就已经发现爸爸和阿姨总是早出晚归,看着她的时候,神情总是欲言又止,可是他们毕竟没有对她说什么,她也并不想问,因为有预感那不会是让自己开心的事。

  直到刚才,她正在为楚砚的材料做翻译,忽然接到爸爸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吐出实情,他说,你外公快不行了,你过来看看吧。

  她拿着电话愣了一会,忽然明白过来,本能的要说出个“不”字。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

  下了出租车,她裹紧单薄的外套,不知道今天竟然这么冷,她该穿的厚实一点才对。

  医院大厅,接待台的护士小姐笑着跟她打招呼,可她却目不斜视地越过,直直闯进电梯。

  病房外,陈芳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程父正在门口和医生说着什么,看见她,连忙招手让她过来。

  一然走到阿姨身边坐下,看了眼对面的房门。

  陈芳握着一然的手,微微蹙眉,说:“已经不行了,医生说撑不过今天晚上,他现在的意识不很清醒,你还是去看看他吧,毕竟……毕竟他是你唯一的血亲了。”

  “你们这两天早出晚归的忙进忙出,就是为了他?”她的声音波澜不兴。

  “别总记着过去,人总要学着宽容,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外公,想想你妈,那是他女儿,而你,终归是他的孙女。”程父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眼睛看着病房上的门牌。

  抽回被陈芳握住的手,一然笑起来,“这些话为什么当年就没人对他们说呢?告诉他们人要学着宽容,说我妈是他们的女儿,说我是他们的血亲,说我是他们的孙女——”

  “小然!”

  “小然!”

  程父和陈芳同时喊住她,截住她的话。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程父临走前最后一次回头,看着仍坐在那儿的叶一然,说:“我想他会后悔,后悔当年把你一个人留下,小然,我从不后悔做你的父亲,我也不希望我的女儿做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推开病房门,周围安静的就只剩下仪器的滴滴声。

  外面仍下着小雨,没有光线的室内显得愈加阴沉,仿佛都是一片蓝灰色。

  她走近,看着静静躺在病床上的人。

  原来,原来他长的是这幅摸样,之前唯一一次的见面已经太过久远,这个人没有留给她记住彼此面容的时间就匆匆离去,可见是多么厌恶她。

  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用一颗柔软的心来面对这个正值弥留的人,他曾经带给她太多不好的记忆。

  当年被爸爸收养之后,她曾经跟着爸爸去探望过那两个老人,可他们的态度依然如带走母亲那天一般,拒之门外的结果让爸爸都好生为难。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跟自己说,永不再与他们相见。

  心里生出一种无力的恨意,可她现在恨的是自己,恨自己的软弱与动摇不坚。

  看得出他已经很瘦弱了,两腮深陷,眼窝泛着灰色。她还记得当年那个从她怀里夺过母亲骨灰的男人,他的手臂强而有力,抢下的瞬间几乎带的她幼小的身体一个趔趄。何时那手臂变得这样的瘦弱了?而他的手背凸露着淡青色的血管,每个指节都有深深的纹路。

  她忽然觉得心里生出某种残忍的恶意,当年那个只能仰头无助地看着他,祈求他能可怜可怜自己的小女孩已经再也用不着等待他的抉择,而此时恰恰相反,她如今才是强势的一方,他再也不能用任何一种方式伤害她。

  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慢慢度过最后的时间。注意到他的枕头低下有样东西,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拿出来。

  那是张皱巴巴的旧照,上面是一家三口。

  男人正是眼前这个正弥留的老人,只不过张片上的他没有如今的苍老,有些发福的女人笑得端庄,而一然的视线只能纠结在两个大人中间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身淡蓝色衣裙,长发整齐披散在肩,刘海盖着额头,一然知道为什么,因为少女的额头上有处疤,所以她总是放下头发遮住它。少女笑的浅淡,不动声色,一然知道少女那时应该不开心,因为她开心的时候从不这样笑。

  “现在开心吗……”指尖划过少女的脸,青春年少,光鲜明媚,那是一然无法参与的时光,“过两天就去看你,我回来了……妈妈……”

  不知过了多久,一然趴在床沿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

  “你……”

  等她意识到那声音是床上的那个人发出的时候,他已经将氧气罩拨到一边,苍老的手指伸向她。

  下意识的后退,让他的手距离自己只有几寸,却就是无法碰不到她。

  一瞬间冷却下来的表情让她的脊梁也跟着挺直,原来,即便是这个样子的他,却仍然能让她退却三分。

  “岚……岚……”他口中不甚清晰的念着一个字。

  她知道那是谁的名字,心中刚湮灭的残忍恶意又开始升腾,她举起手里的照片,指着上面的少女,“她才是你的女儿,不是我。”

  老人的呼吸开始急促,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伸出的手缩回去,紧紧抓住床单。“我……错了,错……了……”

  一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本犀利的眼眸渐缓下来,她想到爸爸的话,不由得向前迈了一小步。

  老人的眼睛变得浑浊,原本激烈起伏的胸口也慢慢平静下去,虽然已经对不准焦距,却还是将头转到她这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抵不住心里那处最挣扎的欲望,还是低下头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试图努力听清他的言语。

  “爸爸,错了,不让你走……你……你回来,打掉孩子……岚……”

  如果说叶一然的心在刚才有千分之一的松动的话,那么这句话过后无疑就已经将那颗心完全僵化。

  闭了闭眼,绷紧牙关,她起身,却被床上的人一把扯住手腕,她难以置信地感觉那股手劲,竟然一时挣脱不开,这是一个人生命里最后的力量,已是强弩之末了。

  老人突然睁圆了眼睛,厉声道:“你……我知道是你,你害死岚岚,为什么要把你生出来,没有你,她不会离开我们,也不会死……为什么你没有跟她一起去了……你——”

  不知道最后怎么挣脱了钳制,她抚着手腕一连后退,直到撞上墙。看着他的生命迹象一点点弱下来,知道他的时间已经到头了。

  呼救按钮就在不远处,她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仪器已经开始响起不规律的声音。

  就这样吧,几分钟而已,再过几分钟他就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就再也不能伤害她。仪器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越来越清晰,那声音仿佛一根根尖刺一般戳在她的身上。

  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双腿虚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面对死亡时的无助与恐惧还是在多年后再一次找上她。

  最终,还是抬起手指,却停在那个红色按钮的上方。

  她知道,按下去,就会有人来救他,也许还能再让他多活几个小时,可心头正烧着一把无名火,烧得她几乎体无完肤般地疼。

  指尖与按钮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可放在她心上,却有千丈远。

  可是有人不打算再给她徘徊的时间了,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于下一秒包裹住她冰凉的手,将她的手指没有犹豫的按下去。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手,她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完全将身体靠在后面的人身上,身后的人说:“有些事不去做,会后悔。”

  很快,医生护士赶来,一阵忙乱中,他们被请出病房。

  这是最后一次抢救,两个小时之后,那个人还是去了。

  医生出来时和墨玉点点头,将空间和时间留给走廊上的两个人。

  一然坐在长椅上,双手裹紧身上的衣服,细微的颤抖没有躲过他的眼,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两人都不说话。

  “这下真好,我妈终于不孤单了,那两个人如今都去陪她了。”她笑得很丑,眉宇间写着浓重的哀愁。

  “你知不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什么……他竟然……哈……我现在,我……其实……你说……”

  墨玉看着已经开始语无伦次的女人,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手掌覆上她的后脑,慢慢将她的头压向自己的胸前。

  几乎是埋入他胸前的那一瞬,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她紧紧抱住男人的腰,渐渐哭乱了气息。

  记不得上次这样大哭是什么时候,就连母亲去世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哭过,她像孩子一般的大哭,不管旁人的讶异目光,她知道,此刻只有眼泪和这个怀抱才能解去这样沉重的哀愁,这样其他任何东西都抚慰不了的哀愁。

  这一刻,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相伴的时光。也许是她的眼泪,也许是那刚刚逝去的生命,让他们各自收起尖锐的外壳与隐匿的心思,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都留给他,每次慌乱无助的时候都只能想到他,而他会抱着她,给予无声的支援。

  所以,这次还是一样。

  “爸爸说……他会后悔的,骗人!他一点……都没有后悔过,他……还是讨厌我……”

  “你知不知道……我恨他,真的,从他们无视我的那一刻直到今天,可是……可是我也不想的,是他们不给我机会……”

  “什么血亲……我不稀罕,知道么?从来都不稀罕……”

  “……”

  “他们不要我,一直一直都不要……”

  一然说了很多很多,有气愤,有心伤,有痛苦……其实说了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心底隐藏了太多年的话一下子终于找到出口宣泄出来。

  这时的她不再是那个曼妙聪颖的女子,只不过是个狼狈着哭喊出多年心声的孩子。

  等到终于结束那些凌乱的毫无章法可言的词句的时候,她才忽然发觉有只手一直轻轻拍抚着自己,心头又涌上一阵酸楚。

  那天晚上,墨玉没有说任何劝慰的话,只听着她一个人说,像小时候一样。

  哭得累了,她开始想睡,想这么一直让他抱着,睡意昏沉间,仿佛听到那个熟悉声音。

  他说,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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