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那个昏黄的傍晚，天空不是晴朗时那样有晚霞夕阳，只是一无止尽的灰，像卓冉当时的心情。

　　还没下课，罗辰便发了短信约在校门口见，卓辰也差不多能猜出七分他会说什么。下了课匆匆赶过去，见罗辰已经坐在一进校门路右侧的木椅上，想是到了有一会儿了。沉默，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因知道一出口，即是告别的语言。

　　相处了三年多，一千多个日夜，罗辰对这份感情，多少有点依依不舍，可他终究开口，“卓冉，我想咱们还是分开吧。”日后不久，当他遍寻不着卓冉，明白那份不舍比想像中要深刻许多时，他一定特别后悔自己这后半句，他说，“我要结婚了。”

　　看着校园里刚刚下课甜蜜相携而行的男孩和女孩，这句话打在卓冉心上，让人疼痛却没有一丝一毫反驳的余地。卓冉只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觉着这个轻微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全身心的力气。

　　卓冉的这个反应，让罗辰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释然还是失落，一直存在的那种无形的压力似乎消失了，又好像转换成另一种更巨大更沉重的方式出现。两个人只是静静的坐着，贪恋这最后一点相处的时光。

　　罗辰想，和卓冉在一起的时光，真的是让人舒心愉快的。这么乖顺的孩子，眉目间又有一份他自己的坚持淡定，不是完全的低眉顺眼。从来不主动要求什么，一直安静着，但你总是能一直感受到他陪在身边。开心时候笑容轻浅，黑湿湿的眼里却满是盈盈笑意，不开心时也只是微微皱眉片刻。他从来不会说，罗辰你要怎么怎么样，罗辰你不能怎么怎么样。他亦然从未问过，你爱不爱我，能爱多久，诸如此类的傻话。罗辰有时挺庆幸自己找的是同性恋人，男子一般无心纠结那些琐事，有感觉了就在一起，行动比言语更有表达力度。而且，恋人之间，语言总会牵连承诺，那是罗辰感情上的最不能承受之重。

　　可是为什么要放他走呢，罗辰侧了脸看他，卓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手上的书，菱形的唇紧抿着，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看不清卓冉的心事，就如同，他看不见此刻那双曾经深深吸引过他的湿润如湖水般的眼底，正上演的是一如此时天色般的寂灭。

　　最终还是狠狠心，罗辰想起罗娟得意洋洋甩到他面前的的那些图片，模糊不清的影像中还是能一眼分辨出他，因为即使站在房产转让中介公司里，卓冉还是那样一副温和乖巧的模样，和那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画面上的他亦是像现在这样微微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丁点伤感。

　　他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小卓冉想去卖掉那套房子，那个两人都当成过家的地方。而且他自认在经济上从未吝啬过，只是卓冉也从没开口要求过什么，罗辰想，或许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吧。但这仍让向来自诩宽心的自己纠结了一段时间，如果真的有什么苦衷的话，只要卓冉开口，他能帮上忙的便不会回绝。可他还是坚持了宽心的态度，索性不想了，索性放手吧，让他拿走想要拿走的，自己也并不会失去什么。

　　多少年之后他明白，自己能失去的，并不是预想中卓冉要带走的东西，而是这个人本身。

　　“那就这样吧，”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明明是盛夏，却黑的让人心间发冷，罗辰停住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用那个滥俗不堪的理由宽慰一下小孩，也宽慰自己，“卓冉，你还年轻，以后还是过正常的生活会轻松些，我们这样，双方都会有很大压力，在朋友家人面前都不能落落大方的展示自己的感情是一件很纠心的事，我到无所谓，反正一把年纪了也就这样了，你才刚要毕业呢，还有无数的可能。现在或许是会有点难过，但总归都会过去的。”

　　沉沉夜色中看不见他喜欢的那双眼睛，身后自习室的灯已经亮了，冷清的光线从背后传来，映上他苍白的侧脸，罗辰说着说着就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丝丝的从心上抽离，不是什么撕心裂肺，是一种柔软的缓慢疼痛。卓冉呵，难道你连让人心痛都是用如此温柔的方式吗。

　　但话已说到一半，回头已无可能，罗辰抿了下嘴角，“而且，我说过我不是同性恋，你说过你也不是，所以我们都还有希望过正常的生活的不是吗。”说完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卓冉，像是贪恋这最后一眼，像是奢望他能忽然挽回自己把一切说清楚。

　　可卓冉没有任何反应，连点头回应他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缄默，低着头，摒住呼吸，因为连呼吸都会隐隐作痛。

　　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待是一件最消磨人心的事情。罗辰只觉得那个等待漫长的让人摸不着边际，最终苦笑一下，卓冉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试图挽回的人呢，他从不强求别人什么的。深吸一口气，想把心间正丝丝抽离的痛稀释，罗辰先站起身，对着他说，“那好吧……再见了。”

　　忽然就想要伸手摸摸他头顶柔软的发，手指间还记忆着那种温柔的感触，想想还是不能，人若是失去某种资格，只会是一瞬间的事，并不像拥有时，会需要什么庄重的仪式。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看着他放下手里的书抬手轻轻挥了个再见的动作，头也没有抬。罗辰眼里这个轻轻的动作竟然会动魄惊心，后悔的念头一闪而过，却清晰的如同雨夜的闪电。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又是怎么才能移动脚步的，总之他离开。

　　他转身的那一个瞬间，卓冉低低的说了一句：“我是同性恋。”声音轻到像是人类的幻听。罗辰只是身形定住半秒，但他没有停下，他想，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无力回头再心痛一遍。

　　走向学校门口的这短短几步路程里，罗辰也是思绪万千的，如果这几步路永远走不完就好了，那样至少知道一回头就能再看见他，也许有距离，但卓冉一直都在啊，如果他忽然追过来就好了，哪怕是什么也不解释，两人就像往常一样一起步行回家了，也许可以再跑上一段路。

　　可这世上，最多的就是假设，因为人们都清楚，如果不会发生。

　　终于走到学校门口，忽然就听见卓冉的声音，罗辰后来想，那应该是听到他最大声音的一次呼喊，他说，“我是！……”那样坚定的声音随着夜色里的凉风无比清晰的传入耳朵里，却没有让罗辰停下转身，他那时以为自己已要跨出心痛的漩涡了，不愿再回去。于是他没有停留，出了校门左转，头也不回。

　　人和人的相遇是一种巧合，情绪和情绪也是一样的，如果那时卓冉再早一分钟呼唤他，或许结局大有不同，可是世上哪有如果呢，所以才会有故事发生。

　　印象里自己从没有哭过的男孩子，或者表面上看起来很纤弱，但真的不记得自己哭过。喊罗辰的时候风已经把眼泪吹干了，来往的路人都多看了几眼这个漂亮清秀的孩子，不知道他在呼唤和张望谁，那么饱含热切期待的声音和眼神，为什么没有追上去呢。

　　回去后看看湿漉漉的课本，嘴角边是一抹笑，淡而涩。希望你真的不是，祝你幸福。卓冉在心里轻轻的反复说着，对那个已经离去无踪的人。

　　相聚，离开。

　　让我们一直忐忑不安的未来，竟然是这样子的，就此以后，再不相干，各步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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