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院开给网络作家的培训为期一个月, 开课时间在一个月后。谢青考虑到培训期间肯定没有那么多时间写稿,打算在开课前的几个双休日都加加班。
此前她都是周一到周五尽量多写一些,周六周日踏踏实实休息,放空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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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0号星期六,陆诚回了趟顺义的家。
楚诵的高考结果出了, 家里请了亲戚们来,办庆功宴。
他最终还是报了更适合自己的Q大, 读材料工程专业。陆诚听说之后心里八卦了一阵, 在楚诵打电话通知他庆功宴的时候,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打听,想知道他是不是跟女朋友分了。
楚诵叹息着怼他:“您是不是我亲哥啊……”
陆诚摒笑:“半个。”
“半个亲哥也是亲哥啊!”楚诵声音悲愤,“能不能盼我点好?”
他说他和女朋友没分手,就是老师得知他想改报B大之后觉得他脑子有坑, 跟家长一起开导了他一阵。他冷静下来,觉得大人们说得有道理。
陆诚听得笑:“不错嘛,关键问题上很清醒。”
楚诵又说:“再说,我觉得你说得也对。B大和Q大离得很近, 不影响我谈恋爱。”
顿了一顿, 他又告诉陆诚:“不过我女朋友成了你学妹耶……”
陆诚应得很敷衍。他能理解楚诵在热恋之中逮谁都想聊女朋友,但他真没什么理由对弟弟女朋友表示关切……
问清楚庆功宴的时间,陆诚就挂了电话。
到了当日, 他在下午三点多出门。这天是星期六, 出京方向不太堵, 四点多就到了, 亲戚们都还没来。
这套房所在的别墅区比灵墨工作室那边讲究,灵墨所在的小区还有不少车需要停在公共区域,但在这个小区里,每一幢小楼下面都有三层的地下空间,最下面一层就是私人车库,院子里也还可以再建一个地上的。每家的停车空间都够了,小区的路面上一辆车都见不到。
陆诚手里门禁卡,直接把车从院外开进了地下的私人车库里。乘电梯上到院子里,看到楚文婷和她的现任丈夫赵明轩正在亲手折腾户外烧烤的东西,小女儿赵秋雁也在,看到陆诚,便跑过来:“哥哥!”
她一喊,夫妻两个循声望去,楚文婷顿时像看到救星,朝陆诚招手:“陆诚快来帮帮忙!”
陆诚一哂,抱起赵秋雁,走上前去:“怎么了?”
“你会点火不会?”楚文婷看着炉子里的烧烤炭叹气,“我和你叔叔折腾半天了,它就是不着。”
陆诚失笑:“这我也不在行啊。”想了想,提议说,“要不请附近烧烤店的来帮帮忙?”
赵明轩一听就乐了:“你可拉倒吧,一家子都点不着个炭,还请人帮忙,丢不丢人?”说着摇头一叹,转而又招呼陆诚,“你快进屋歇着去,我们再努努力。”
陆诚没多客气,应了声好,把赵秋雁放下,自己往屋里走。
还没进门,正从里面出来的老人又令他止了步。
对方也笑容顿失,两个人对视三秒,陆诚低了低头:“爷爷。”
其实他是楚文婷的父亲,非得论个辈分关系的话陆诚应该管他叫姥爷,但这么多年都是在叫爷爷的,就像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位老人问路都可以叫爷爷那样。
楚老爷子又看了他两眼:“你怎么也来了?”
陆诚:“楚诵说今天……”
他没说完,几步外的楚文婷一个眼风荡来:“爸,你别找事儿啊!”
楚老爷子冷淡地回看过去。
他平常住在市里,不和女儿女婿住,陆诚也不会往他那儿去,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回。
可只要见到了,楚老爷子势必戾气横生。
过去的事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笔烂账,陆诚因此好几次想过不如断掉联系对谁都好,反正这个家里他和谁也不沾亲,最后又都被楚文婷劝住。
楚文婷是真对他没意见,他也知道自己欠楚家的。但每次和楚老爷子碰面,都是真的搓火又憋屈。
譬如当下,楚老爷子被楚文婷呛过之后也不跟陆诚怼了,坐到门廊下纳凉,摇着扇子,嘴里骂骂咧咧:“为了个姓陆的你呛我,真不知道他是亲儿子还是我是亲爹。”
楚文婷瞪眼:“楚诗楚诵从前也姓陆。有本事您骂陆敬山去啊,见天儿拿个小辈儿出气儿您也不嫌跌份儿!”
陆敬山这个名字犹如魔咒,能轻易点燃楚家每个人的怒点。楚文婷又是个女强人,楚老爷子年轻时更曾战场厮杀,两个人脾气都烈,争吵骤然升级。
互不服输,针锋相对,陈年旧事被一笔笔翻出。观念的不同,让本不该因此事产生矛盾的父女形成对立之势。
在最初的时候,这种争执总会令陆诚惶恐不安,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习惯,并且疲于应付。
叹息摇头,他言简意赅:“别吵了,我先回去了。”说完就朝院子对面的直梯走去。
楚文婷赶紧追他:“陆诚!”
陆诚停脚,勉强笑了下:“改天我请您和楚诵吃饭。”
他眼底一片黯淡,楚文婷的手一滞,只好松开。
“开、开车当心……”楚文婷一句叮嘱说得磕磕巴巴,赵明轩略作踟蹰,跟上了陆诚,跟他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赵明轩叹气:“行了,别难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老一辈的思维不好改,你甭跟老人计较。”
“我知道。”陆诚点点头,赵明轩又说:“你爸那边……”注意到陆诚的神情又即时改口,“陆敬山那边的亲戚的事,我听说了一点。咱说清楚啊,这边儿你认不认是家人都不打紧,他们要是找你,你得跟这边儿说。这是陆敬山跟你妈、你阿姨之间留下的问题,没道理你自己应付。”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微妙。赵明轩是七年前才跟楚文婷结的婚,跟陆敬山的事完全没关系,也是跟陆诚最不熟的一个。但有的事情,就偏是他这个局外人开口最合适,最容易让人接受。
电梯门打开,陆诚边走出去边笑应:“行,您放心。我开车直接走了,您赶紧上去吧。”
赵明轩也走出电梯:“别废话了我送送你。”
陆诚诚恳:“炭还没着呢。”
“……”赵明轩语塞,一脸苦逼地点头,“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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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书文化,谢青发现自己今天的状态格外好,因为双休日公司没人,四处都很安静。
傍晚时她悠闲地去附近的一家小馆子吃了饭,回来之后一口气写到天色全黑,酣畅淋漓。
除了手有点酸之外,谢青觉得自己这一天可谓置身天堂。
九点二十,她停了笔,收拾好东西,关掉小办公室的灯,准备回家。
踏出房门,却下意识地往右看去。
四处的灯都黑着,亮光处就显得特别惹眼。是总裁办公室,一束光从半开的门里映出来,暖黄色的。
是昨晚忘了关灯,还是有人在?
谢青无法判断,她来时是大白天,完全没注意那边的灯是不是亮着。
本着节约用电的原则,她过去看了眼,一探头,看见陆诚坐在电脑前。
余光察觉门口人影晃动,他抬了下眼,笑得随意:“你怎么在?”
“赶稿。”谢青说完,反问,“陆总怎么也过来了?”
陆诚哦了声:“临时有点事,加个班。”
谢青一哂:“那我先回去了。”
陆诚没再抬眼:“慢走。”
谢青便转身离开了,下了楼被夜晚清凉的夏风一吹,又忽而觉得有点怪。
——别人都没加班,总裁自己跑来加班?
她觉得有点怪,抬头看看楼上,又摇摇头。
算了,她又没上过班,上班族的事情她懂什么。
但是第二天再去写稿的时候,不知道被哪根神经牵动,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向总裁办公室那边看。
正值上午十一点,阳光明媚,开不开灯实在看不出。可侧耳倾听,她听到了键盘敲击的声音。
短暂的迟疑,谢青朝那边走去。门依旧没关严,推开探头看,陆诚还在电脑前。
从脸色看,应该是通宵没睡。而且他的精神也不如昨晚,完全没有察觉门口有人。
谢青叫了声:“陆总?”
陆诚蓦地抽神,这才看向她,她问:“一夜没睡?”
他反应有点迟钝,愣了愣,讪笑了下:“不困。”
她蹙了下眉。
昨晚他告诉她有事要加班,现在她问他是不是一夜没睡,如果是因为还在忙事,大多数人的回答应该都是“是啊,没忙完”之类的原因,但他说的是“不困”。
作者是一群因为职业原因每天都在有意无意地琢磨行为逻辑的生物。谢青觉出不对,但一时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滞了会儿,陆诚又看了她一眼:“有事?”
谢青复又犹豫了一下,举步进屋。
“是出什么事了吗?”她停在他桌前问。
陆诚摇头:“没有。”
谢青打量着他说:“我有心事的时候,也会疯狂码字。”
陆诚欲盖弥彰:“人和人不一样。”
“陆总。”她眉心蹙得又深了一点,隐隐约约的,可以从语气里寻出一点不满。
“……好吧。”陆诚轻喟,靠向椅背,“是家里的事情。”
谢青哑音,想了想,不好再问。
安静几秒,她转身离开。
陆诚:“……”
虽然刚才他是真不想跟她说家里的事情,但现在她就这么走了,他忽地郁结于心。
就不能稍微多关心他一下吗?
客气一下也行啊。
他颓丧地趴到了桌上。
过了不到一刻钟,面前又有了点响动。
陆诚抬头,发现她重新出现在了桌前。
谢青平静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他桌上,两个三明治、一杯酸奶。
一看就是楼下便利店买的,三明治用微波炉加热过,塑料纸的包装里蒙了层薄薄的水雾。
她说:“吃点再工作吧。”
短暂地怔忪,陆诚笑容迷离:“谢谢。”
拿起一个三明治,他剥着包装,谢青出于客气,把酸奶的盖子打了开来,放在一边:“我去写稿子了。”
然后没再说别的,她走出他的办公室,过了会儿,听到她那边房门关上的声音。
他不自觉地笑笑,吃一口三明治。
陆诚早饭吃得晚,谢青也是临到诚书文化之前才吃的,时间上差不多。
是以十二点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觉得饿。下午三点,谢青听到门响了两声。
起身去开门,陆诚状似随意地问:“我去吃午饭,要不要一起去?两个人好点菜。”
谢青想想,是该吃了,就点了头。两个人一起走出公司,进了电梯,陆诚按下B3。
谢青:“附近吃呗,还开车?”
陆诚反问她:“爱不爱吃火锅?”
谢青一愣,点点头,他便笑起来:“那就去吃火锅吧,我突然想吃。”
她下午还要写稿,中午去吃火锅好像有点浪费时间。
但看看陆诚脸上的疲色……
好吧,他心情不好,听他的。
不过,她问了目的地的大概地址,默默用手机叫了个代驾。
到车边告诉陆诚,他笑出声:“我没那么累……”
谢青扭头,神情诚恳:“‘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①。”
陆诚噎声,绷了两秒,喷笑得更厉害了。
代驾到得很快,上车按照导航直奔谢青定位的地方。
是崇文门一带的一家购物中心,谢青没来过崇文门,但到了之后发现,她对陆诚挑的这家火锅店倒不陌生。
是湊湊,连锁的,这两年好像很火。
这个时间段来吃饭的人不多,店员给他们找了张宽敞的桌子。两个人各自翻菜单,服务员上前让先点锅底,陆诚便跟她说:“你挑。”
谢青:“都行。”
陆诚想起第一次请她吃饭的事,幽幽摇头:“你跟朋友出门吃饭真的不挨揍么?”
“……”谢青悻悻,“花胶鸡?”
于是不辣的一半要了花胶鸡,辣的那一半,陆诚看了看她,告诉服务员:“要台式麻辣吧。”
湊湊的辣锅一共两种,一种台式,一种川式。其实对谢青来说,川式的也没有多辣,台式的辣味更是聊胜于无,但来北京的这大半年她习惯了照顾其他人的口味,所以台式就台式吧。
等其他菜也点好,两个人轮流去弄酱料。
湖南吃火锅什么也不蘸,但谢青到北京后爱上了麻酱。考虑到锅底不够辣,她又调了不少辣油进去。
过了会儿陆诚也端着酱料碗回来……她看到他的酱上摞着小山一般的小米椒。
谢青低眼涮肉片,抬眼就是他的小米椒山。几片肉涮好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叫台式锅?”
陆诚浅怔,道:“我怕你吃不了辣。”
谢青:“我是湖南的。”
陆诚哑然:“我……小时候在四川。”
“……”两个人对脸无语了半晌,陆诚轻咳,起身,又去调料台端了两碗小米椒回来。
两碗小米椒全扣进辣锅,煮了会儿,再涮出的肉片都是通红的,终于达到了他们的口味要求。
大快朵颐,酣畅淋漓。陆诚点的菜荤素搭配得宜,还给谢青叫了杯招牌的大红袍珍珠奶茶,谢青吃得很是舒适:“陆总还挺会吃。”
“那是你能吃辣。”陆诚正在辣锅里涮着鸭肠,“朋友都不太敢跟我一起涮锅。”
常是他们爱吃的辣度他吃不爽,他吃爽了他们就崩溃了。
谢青感同身受地一点头:“我也是。”
陆诚的目光从她面上无声划过。
斟字酌句,他半开玩笑般地开口:“那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出来解馋。”
谢青笑了声作为回应,没有说行,但也没有说不停大概是把这句话当做了随口客套。
陆诚抿了抿唇,拿起漏勺,从辣锅里捞出鸭血和豆腐放到她碗里。
这家店的鸭血和豆腐是免费送的,只要点辣锅都有,还可以无限添加,关键是味道很不错。
谢青一边用左手把披肩发撩到而后,一边颔首去咬。她没看陆诚,陆诚却在看她。
他心里憋气地觉得,自己越来越完蛋了。
她吃个鸭血他都觉得好看。
然而她一点都没有察觉。更惨的是,考虑到她的清冷和无情,他还不敢贸然让她察觉。
她不是会喜欢那种不明不暗的模糊感情的人,他需要在一个合适的契机跟她完全挑明。
什么叫“合适”?当然是她能欣然接受他带来的爱情的时候。
在她一门心思享受事业上升的时候,显然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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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谢青按时去鲁迅文学院报到。
鲁院就在北京,两个校区,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八里庄那个老校区。
老校区的院子里有好几棵树,基本是银杏和泡桐,没有鲁迅先生笔下令人深刻的枣树。
也没有瓜田和猹。
为了让她维持“神秘”,陆诚事先跟鲁院打了个招呼,不提“诚书文化的神秘人”这个title。鲁院方面也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较劲,于是在签到名单上,一串笔名中的一个“谢青”看起来格外朴实。
签到后领取了房卡和课程表等几样东西,老师顺便告诉她“对面的小房子是餐厅”和“明天下午开学典礼”。
谢青点点头道了谢,拎着箱子上楼找自己的房间。
八里庄校区不大,除了餐厅外,从教室到卧室再到办公室都在一个楼里。
女作者们的房间这回都安排在了三楼,在房门上贴着大家的真名。
谢青看着门上的名字一间间找过去,但还没找到自己的,就先停住了脚。
旁边的门上,写着“柳瑾”。
她知道这是流锦的真名。
略作踌躇,谢青上前敲门。
里面响起一句“稍等,来啦!”,接着是穿着拖鞋小跑的声响。门很快打开,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化着漂亮的妆,好奇地打量她:“你是……”
电梯门响了声,又有人往这边来。谢青把玉篱两个字噎住,拿起手机给流锦发微信:“鲁院?312房间?”
手机一响,流锦拿起来看,下一秒,谢青被张牙舞爪地扑住:“我的天呐!!!”
在网络作者里,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在网上情比金坚惺惺相惜的两位作者,很有可能在现实中根本没见过面。
也正因此,难得的“线下面基”会显得更有趣。有时十几个妹子一起凑个短途旅行,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玩,相当愉快!
她被流锦拖进屋里,流锦一边跳一边叫:“《诉风月》唔——”
她一把捂住她的嘴。
“别在这儿说,不然大家都知道我是‘神秘人’啦!”谢青压着声音。
“嗯对,行——”流锦平复情绪,正正色,“那我怎么称呼你?玉篱肯定也不能说,叫老伏?”
“咝!”谢青捶她一拳,“叫青青!”
“哈哈哈哈哈行,青青青青!”流锦咂咂嘴,“唉真讨厌,还得隐姓埋名的,不然就你这热度,拿出来啪啪啪抽传统作家嘴巴子。”
“?”谢青不懂了,“我为什么要抽传统作家嘴巴子?”
流锦扯了下嘴角,冷笑。
谢青迷茫看她,她又一声冷笑。而后清清嗓子,给谢青做科普。
流锦说,网络作家和传统作家的纷争由来已久。
在很多人的概念里,“传统作家”这四个字意味着清高、严谨、老派、权威。但很大程度上,这个印象的存在是因为大多数人会接触到的传统作家都是业界名家。
实际上传统作家和网络作家一样,一样有很多人、一样有许多籍籍无名、一样作品同样有好有坏,观点更各不相同。
对于网络文学的看法上,传统作家圈就有许许多多不同的观点。
文学名家们大多相对包容,有些持保留态度,有些认为网络文学的存在象征着文学的百花齐放。
但另一些人,在看法上常没有这样正面。
比如有的人站在学术角度认为网络文学没有深度。流锦说:“有一部分人觉得咱没深度。哎,这一点我是认的,但讲道理,文学也不能全奔深度去啊。上学上班的读者想看点爽文缓解压力,这也没错啊。”
这就跟快餐一样,你可以说它不如其他正经餐饮类别有营养,但你不能否认它有存在的道理。
另外也有一些人,对网络文学的不满可能与利益有一点点关系。
早年有文学领域的博主做过科普,说早些年,中国的文学圈是个“圈”,是个封闭的圈。
想要当作家的人,要么是“文二代”,出自书香门第,要么是拜大家为师。在前辈的带领下结识杂志社或出版社,连载、出版,或多或少要靠那么一点人情。
凭借本身的天赋自己打出一片天的自然也有,但是从比例上说,占比不大。
网络文学的诞生,打破了这道厚厚的壁垒。
网文平台是公开的,注册一个笔名连五分钟都不需要。好像在一夜之间,任何一个人只要能把中国话说利索,就都能发表小说了。大家各自写各自的故事,凭自己的本事吸引读者。管你是何方大师的学生,故事不好看,就是打不过别人。
谁都能当作家了,一些铁律无形中被融化。
借助互联网产业的飞速发展,这个产业蒸蒸日上。
传统文学领域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出版业,电子阅读本身对出版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出版商又要追求利润,很多公司无可避免地开始向网络文学出版上转型。曾经的“主流文学圈”,在市场上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算是网络文学圈内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存在确实压缩了传统文学的生存空间。
这些观点原本都可以达成共识,至于后来两方为什么会掐起来,大约是因为在任何一个领域都会有那么一小撮人名不见经传、却又自问怀才不遇吧。
这一小撮人最容易变得刻薄,又往往声音很大,总能迅速激化矛盾。
这一小撮人,常常长篇大论地声讨网络文学低俗没深度,最后中心思想收在感叹我国药丸、奉劝大家多看有深度的作品上。
说得好像如果没了网络文学读者便都会去看他们一样,选择性忽视即便在传统文学圈内也有很多人在力压他们的事实。
最初的时候,网络作家们并不反驳这些抨击,因为很多问题确实客观存在。
可是,每年都要被这么长篇大论地嘲讽三五回谁受得了?
我没内涵、我没深度,我把自己定位在娱乐产业上而已。你天天把我骂得误国误民堪比毒|贩,我写个小说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矛盾就这样慢慢凛冽了起来,网络互嘲是常有的,各大作协里线下开会,有时会把争端体现得更明显。
在读者接触不到的世界里,双方针尖对麦芒。都是文人,拼着词汇量开尽嘲讽。
流锦就在报到的时候被嘲讽了。
谢青这才知道,现下网络作家和传统作家都在开班。网络作家班为期一个月,从今天开始;传统作家班为期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流锦在拉着箱子进鲁院的时候,正碰上几位传统作家出去吃饭回来,一位人过中年的女作家用并不低的音量说:“哟这是网络作家开班了哦——嗤,网络作家也算作家?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②”
所以流锦现在一脑门子火气没处撒。
谢青嗤笑,劝她:“算了,文人相轻呗,别生气,又不一起上课,平常应该也见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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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诚书文化,总裁办公室的电话被打爆。
其实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阵子,打进来的基本都是影视方,想要购买或者合作开发《诉风月》的影视版权。有好几家都在慢慢谈着,对比条件和价格,最后挑出几家优质的备选,其余的推掉。
但前几天,《诉风月》再次加印,打进来的电话一下子陡然间更多了。
从白鹅到菠萝,各大赫赫有名的平台都说想找个时间请陆诚吃饭,显然是想在饭桌上谈版权。
无奈谢青去了鲁院,陆诚觉得诚书文化只是代理方,不便在这种事上直接替谢青拿主意,便全都推掉。
一来二去,自然引人不满。某家业界数一数二的大厂再次被拒后,委婉表达了不满:“陆总,您这样就不合适了。价格也好条件也好,我们见面都可以谈,您这样避着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话里说着“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其实是在指陆诚诚意不够。
陆诚深呼吸,笑笑:“何总,不是我躲着您,我们作为代理方,在这种事上得尊重作者。”
“你报价啊。”对方说。
陆诚道:“不全是价格的事。作品是作者的作品,得让作者拿主意,回头她有空了再细谈。”
作者愿不愿意卖给这家、在演员编剧方面有没有要求,都要考虑到。诚然业界大多数平台都不会做到那么细,钱到手最重要,但顾及这些细节的也有。
比如玉江文学城,据说玉江在谈影视合同的时候,如果作者很讨厌哪个编剧或演员,可以列到合同里,要求影视公司绝对不许用,用了得赔钱。
在陆诚看来,作者应该得到这样的尊重。
对方重重地吁了口气,又问:“那作者最近在忙什么啊?什么时候有空啊?”
“培训呢,得一个月。”陆诚道。
那边重复了一遍:“培训?一个月?”顿了一声,又问,“网文方面的培训吗?”
“对。”
“行吧,那回头再说。”对方的语气忽而轻松,和气地道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陆诚心情复杂地揉着太阳穴缓了会儿。
等谢青培训结束,把影视的事告诉她,她估计就要懵了。
他要措辞一下回头怎么跟她说。
不知不觉,他很幼稚地在脑子里做起了情景模拟。
“谢青,我给你谈了一下影视。”
“多少钱?”
“你猜。”
不行不行,太俗了。
“谢青,我给你谈了一下影视。”
“多少钱?”
“三环两套大户型学区房全款。”
不行,也不行,她要是不了解北京的房价,他就玩砸了。
陆诚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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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文学院。
第一个星期的课不多,但在这一个星期里,谢青深刻体验了一轮两个文学领域的不对付。
矛盾最激烈的就是今天,因为今天鲁院组织大家逛了B大,重点参观文学系。
不单是参观,还请一位研究当代文学的教授讲了课,这位女士慈眉善目、风度翩翩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认为网路文学就是当代文学。”
教室里的氛围一下变得冰火两重天。
前排的网络作家们欣然而笑,与有荣焉。后排的传统作家们冷脸,不说话。
所以,虽然没人当堂争辩,但在离开B大之后,双方在无形中开始了一场冷战。
这场冷战在送大家回学校的大巴停在校门口时,到达了一个小小的顶峰。
在北大步行大半天很耗体力,很多人都饿了,回到学校又刚好是饭点,于是车门一开,就见一位膀大腰圆的男作者欢呼雀跃地冲向了食堂:“开饭咯——”
同车的网络作者们在一片哄笑中下车,前面大巴里的传统作家们也正下车,然后大家就听到一句尖锐的:“没素质,网文圈真是什么人都能当作家哦,乌烟瘴气的。”
笑音骤止住,一片目光凌凌地扫过去:你丫再说一遍?
另一片目光冷冷地荡回来:瞪什么瞪?
最后双方没打起来,可能主要是因为作家们在战斗力上普遍不太行。
这种僵持,一直蔓延到第二天。
第二天网络作家的课在上午,来讲课的是一位圈内一线大神——一生书。
谢青无所谓上他的课,她先前说断舍离不是说说而已。当做一个陌生人的课来听,她完全能做到心平气和。
可午饭的时候,这位偏偏坐到了她旁边。
鲁院的食堂是自助形式,桌子是大圆桌,大家本来也不可能都分开坐,通常都是盛完菜看哪里还有座位就坐哪里,所以谢青也不好端起盘子就走。
一生书:“鲁院伙食还不错。”
谢青:“嗯。”
谢青另一侧,拉黑了一生书的流锦:“……呵呵。”
三个人头顶上明显有一片冷空气在飘,谢青这趟来又“隐姓埋名”,旁边几位一时都以为流锦和一生书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生书继续没话找话,看看谢青的盘子:“吃这么少?”
谢青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人撩帘进来,好奇地大声问:“哟呵,今天哪位大作家来了啊,外面那辆车?一看就好贵!”
说的是一生书的车。
大多数人没什么反应,绝大多数传统作家视金钱如粪土是真的视金钱如粪土。自己即便赚不到,也不嫉妒别人。
但在谢青侧后方,传来不和谐地冷笑声:“这些网络作家哦……”
从这个声音她听出来了,就是昨天晚上下车时开嘲讽的那个。扭头扫了一眼,是位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士。
他旁边的女作家看不过眼,皱起眉头:“行啦,你老嘲讽人家网络作家干什么。”
前者置若罔闻,啧嘴摇头:“一个个跟土大款一样,有几个臭钱就买车买房穿名牌,一点也不知道低调。③”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冷了。
这一期网络作家班一共三十多个人,其中七八个都是始初中文网的,一生书是始初中文网扛把子。
坐在谢青对面的男作者直接运着气撸起了袖子,一生书看过去,用手势示意他冷静。
那边还在继续:“啧,其实有什么用哦?我看都是秋后的蚂蚱。作家嘛,就是写书的,还是出版销量最证明实力,其他都是虚的。读者不愿意买书收藏,说明在网上看你就跟看热闹一样哦——”
这话其实有点道理,虽然出版钱少活多,但谁不想上畅销榜呢?
可就是有道理,也说得太难听了。
一时间,连谢青都忍不住向一生书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一生书无奈摇头,懒得计较。
“打搅大家一下,请问谢青在吗?”门口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的微妙,所有人一起看过去,是网络作家班的班主任,后面还跟了几个人。
谢青举了下手:“在这儿。”
“请出来一下?这几位是……”他说着侧身想介绍身边的几位,但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反应极快,直接几步杀到了谢青面前,热情地和谢青握手:“大大您好,我是美酷影业的版权经理,特别喜欢您的《诉风月》,想请您吃个饭。”
“《诉风月》?”
“《诉风月》她写的啊!”
食堂里骚动起来。
谢青深呼吸,不带这样见面就害人掉马的。
原本还在班主任身边的几个也不甘示弱,相视一望,陆续走来。
“大大您好,我是芒光影业的。”
“我是白鹅的。”
“我阿默影业。”
谢青僵硬地挨个握手,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群突如其来的版权方。
她说想请她吃个饭,吃个饭应该是可以吃的吧……
接着她注意到满食堂的无声注视,想了想,不管怎么说都先出去吧。
“我们出去谈。”谢青颔颔首,举步往外走。
几大影视方热情满满地跟着她,她忽地又停住脚。
反正都已经掉马了。
略作踟蹰,她转身折回去,在方才开嘲讽的那位身边停住脚:“您好。”
对方一愣:“……嗯?”
谢青的手闲适地搭在他椅背上,微笑:“我新书上市一个多月,大概卖了七万多册吧。我觉得这个销量还可以,您说呢?”
说完,并不等回答。她转身再度向外走去,临近门口的时候,听到背后响起起哄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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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引用自《流浪地球》。
②③【哟这是网络作家开班了哦——嗤,网络作家也算作家?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一个个跟土大款一样,有几个臭钱就买车买房穿名牌,一点也不知道低调。】这两句话在现实中其实是同一个说的,事情发生在某省级作协会后的聚餐上。有朋友是这个作协的成员,告诉的我这件事。
emmmm……所以,传统作家和网络作家之间的不和是客观存在的。不过也像我文里提到的,真正有成就的文学大家还真没说过这样的话,尖酸刻薄的是少数人,只能说眼高手低还自问怀才不遇的人在哪个领域都很可怕。
还有就是,现在对网络文学存在歧视的人本身也很多,这么一想的话圈内出现文人相轻的状况更正常了,想想还蛮有趣的……
我把这些写出来,大家当个乐子看就好,反正不在这个圈子里也不太接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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