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在A市开了一家餐厅。身为一名商业精英, 他对自己的市场定位非常精准，那就是高档。

　　目前A市的高档餐厅一块还存在一定的空白，根据他的调研来看，排名前列的酒店预约一直爆满, 如果他能保证做好自己的服务与隐私，不难从他们手中抢到部分的客源，只要付以真心, 肯定能打动他们成为自己的常客。

　　人脉铺设好，更辉煌的行业前景在等待着他！

　　为此他投入了大笔的资金，开业之前就花费巨额广告费进行营销，好在保有逼格的基础上吸引到足够的流量。真情投入, 还差点没喝死在酒桌上。

　　他一直认为自己距离成功已经不远, 因为出入他酒店的顾客非富即贵，而他们对厨师菜品的评价一直不错。最近的营业额也渐渐开始稳定，眼看着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他却发现情况出现了一点变化。

　　·

　　陆仁站在餐桌侧面, 看着桌上还剩下半扇的猪排, 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的客人，是一位经常带朋友来餐厅谈生意做招待的企业人。公司在本市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可以称得上A市成功企业家。

　　以往他还特别夸赞过自己这边的环境特别僻静高雅, 可是最近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今天，他是带着自己女儿过来用餐的, 就这么一个温情时刻, 他却表现得兴致缺缺, 接连几道菜都只动了一口, 最后吃了一点甜品，就放下刀叉。看心情不像多抑郁，跟女儿交谈也很正常。

　　陆仁想不明白啊，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对菜品的味道不满意。

　　陆仁问：“请问您今天的用餐愉快吗？”

　　中年男人埋头看着手机敷衍点头道：“嗯。不错。”

　　陆仁顿了下，又保持着礼貌的笑容继续问：“请问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吗？”

　　中年男人抬起头，不明所以道：“挺好。跟以往一样。”

　　陆仁心道以往你没留下那么多肉啊！

　　倒是他对面的女生意会到了。开口道：“爸，菜是你自己点的，点了又不吃，中午也没见你吃了过来。我觉得这里的东西挺好的啊，你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说：“你吃不就行了吗？你不是很喜欢这家店吗？说那个什么网红菜，要拍照。好吃吗？”

　　“可你在我面前这么敷衍，严重影响我的食欲！”女生说，“而且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看手机，有什么好看的嘛。”

　　中年人笑了下，神秘道：“无痛杀猪。”

　　他女儿一脸茫然：“什么？什么猪？”

　　陆仁站在旁边，面带微笑，没想到桌上的客人竟然旁若无人地推荐起了另外一家餐饮店。

　　中年人神采飞扬，像小孩儿似的多了点炫耀的意味：“今天早上直播的无痛杀猪，没想到吧？那个老板一掌拍死了一只猪，连电击都不用。”

　　女生不客气地露出“你怕是个神经病”的神情。

　　中年人说：“叫你不看新闻，这还是我们A市本地的大新闻呢。连‘我帮你打假’都播了两三次了，什么都没打出来。现在整个A市上层商业圈都知道。”

　　女生眼珠转了转，惊恐道：“知道一个女人能一掌拍死一只猪？”

　　中年男人咋舌：“是知道这家店！至于怎么杀的猪谁管啊？谁都没有证据那就胡乱猜呗。”

　　女生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还会看地方台的节目？你不说里面全是没用的鸡毛蒜皮吗？”

　　老板：“我关注着呢，我天天吃。这是它又上新闻了我才看见。”

　　女生恍然大悟，然而愤怒道：“就是秘书说你天天点的那个外卖对不对？我就说你的胃都要给你吃坏了，你平时怎么说我的呢？你双标！”

　　陆仁连忙插嘴，说道：“外卖的确无法保证健康，不像本店所有的食材，都是来源透明，新鲜采摘的。”

　　中年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对女儿说道：“你喜欢网红店，那叫时尚，怎么到爸爸就不行了？”

　　“这也是网红店？”

　　中年男人：“是啊 ！这家店的猪肉可是真的好吃，最早就是你周叔叔推荐给我的。他可比我狂热多了，圈子里这股风气就是他一个人带起来的。人家做个直播就冲过去打赏，装个修就送去一车的花篮，还不停地在群里嚎嚎，让我们过去支持支持。”

　　女生怀疑人生道：“周叔叔那么有格调的人也会做舔……粉丝吗？那家店是他亲戚开的吧？”

　　她硬生生拗了个词，终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你爸就没有格调了啊？”中年男人佯装生气，推了她脑袋一把，说道：“点外卖是因为离得远，人家有实体店。你看看他们这外面的人，要真去排队还不一定吃得上呢！”

　　女生扫了眼他手机屏幕上的画面。

　　“嗯？不会吧？这看起来有点像普通的商业街啊。”

　　中年男人点头，又满怀遗憾道：“是啊。就开在大学城里。店主是个年轻人，据说库存只有一百多头猪。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现在客人多了，根本是吃一天少一天。而且他们家的猪肉，我跟你说，那是不可否认的一绝。我现在明白古人吹牛为什么都那么决绝了，什么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要让我说也是一样，吃过他们家的猪肉，才认识到猪肉不仅仅是猪肉。”

　　女生将信将疑。

　　中年男人指着盘子说：“刚才我就是想起了她的炸猪排，所以才点了这一份，结果吃到嘴里发现完全不一样。我今天本来是想带你去她的店里吃东西的，是你自己不肯。”

　　女生低头看了眼空盘的猪排，困惑她老爸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这种猪肉还实难下咽？富贵日子过多了吧？简称欠抽。

　　陆仁眨了眨眼睛。

　　这位老总，您是真的忘了我还在吗？

　　中年男人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咳了一声，说道：“你难得放假回家，你吃得开心就好，是爸爸口味跟你们年轻人不一样咯。老板也别介意，这是个人口味问题，我就随便说说。麻烦埋单吧。”

　　·

　　送走两位客人，陆仁心里不平衡了。

　　他也知道那家店，只是没放在眼里。或者说内心深处其实有点厌恶。

　　当初他付好了广告费，插进一个同时段播出的美食节目，却不明不白被隔壁一个打假节目抢走了风头，而自己这边收视率直线下降。

　　对，当时打假节目突然发抽的原因就是因为寥寥云。

　　即便这样，他也大度地原谅了，因为他认为那是一家上不了台面的店，跟他们不构成竞争关系。结果现在，对方竟然曲线超车，勾走了他的潜在客户？！

　　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客人，现在还跑去她那里跪舔？

　　为什么要这么双标！

　　陆仁越想越气，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脱下店里的外套，决定去那家店会一会老板。

　　·

　　虽然已经过了饭点，“猪”的门前却依旧人潮涌动。

　　毕竟刚上完电视，大家还抱有好奇心。有一部分客人，特意绕路过来看传说中的壁画。

　　陆仁压低了自己的帽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这一观察瞬间就惊呆了。

　　简陋！

　　看看这狭窄的走道，不拘一格的布局，还有隔壁发臭的街道。

　　她竟然敢在店门口养猪？！

　　虽然现在还是一只猪崽，但再大一点，猪的食量跟排泄量可是会呈大比例同步增长的，放在一家餐厅里绝对是重大的卫生隐患。

　　对，关他屁事？

　　·

　　陆仁走到里面较为宽阔的待客厅，视线在晃眼的壁画上停留片刻，昂起头不屑一哼。

　　他的店里可是摆了一副名家真画，走道里也有不少昂贵画作。设计请的是国际知名设计师。任何一个家具的摆放都经过严格考究，连桌椅跟窗帘都是独家定制，确保高贵。

　　“猪”这里的颜色搭配，显然不伦不类。各种色彩胡乱碰撞，毫无艺术气息。什么壁画，做得跟游戏原话似的，也就唬唬没什么见识的小记者了。

　　陆仁掸了下自己的衣角，冷着脸在椅子上坐下。

　　他已经很久不来这种街边店铺了。谁知道那木桌上发亮的，是几个人残留的口水？那擦桌的抹布，曾经用来干过什么？

　　他嫌弃地抽过旁边的纸巾插了一遍，做好了上面染黑的准备，拿起来却发光纸巾还是一片雪白，连灰尘也没沾上半点。

　　陆仁用手摸了一下。

　　表面水光滑量，触手如柔软肌肤，近闻似乎还有一点淡雅清香。

　　有那么一点点像……紫檀木？

　　·

　　陆仁正困惑，寥寥云走过去对他道：“这位客人，你还没点菜。”

　　陆仁想到今天客人对自己的打击，也是倔强起来，非要弄清楚自己的猪排差在哪里。于是点单道：“一份炸猪排。”

　　寥寥云应道：“好的。”

　　寥寥云随即转身去往料理台，陆仁坐了会儿，还是没忍住，一起跟了过去。

　　就见她从旁边的餐盘里拿起一块已经腌制好的猪肉，裹上面包糠之后，丢进油锅，就不再管了。

　　陆仁瞪大眼：“就这么简单？”

　　寥寥云困惑道：“不然呢？”

　　陆仁探头往里面看：“你用的什么腌制？”

　　寥寥云：“盐跟料酒啊。”

　　“还有呢？”

　　“还要什么？”寥寥云说，“哦，本店可以提供辣椒面蘸料。”

　　陆仁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忍住。

　　寥寥云说：“我们这是低温慢炸，客人你还是过去等着吧，还有一段时间的。”

　　陆仁悻悻点头。

　　等他离开，鸿鹄走到寥寥云身边，不满道：“他明明就是看不起我们的店，是不怀好意来的。我还闻到了他身上的油味。说不定也是个开餐馆的。”

　　他本体是动物，对于人类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

　　寥寥云说：“管他干什么，付钱就行了。到时候看住门，别让他跑了。”

　　·

　　陆仁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因为周围实在过于嘈杂，什么人都有，多呆一秒都是煎熬。还有几个一直在嚷嚷尖叫的女生，让他觉得用户体验应该打到负分。

　　陆仁又看向身后。

　　几个年轻人正站在墙边拍照。乐此不疲道：“一定要拍到他的眼睛，太帅了！”

　　“这只狐狸更帅，我好想摸他的毛啊。”

　　“我觉得云顶仙宫才帅啊。”

　　“这里的壁画真的太厉害了，不知道在专业里怎么算。”

　　鸿鹄时不时逛过来，竖起耳朵偷听。

　　如果他们说鸿鹄比臭狐狸好看，他就会心情好地送一支店里库存的花。如果说狐狸要更好看，无论是上菜还是什么，都让寥寥云自己去干吧。

　　显然这一批是狐狸党。

　　鸿鹄皱起眉来，决定跑去逗小山参玩儿，不跟他们计较。

　　那几个女生观察他很久，鼓起勇气小步走进，问道：“小哥哥，我能够跟你一起合照吗？”

　　鸿鹄高冷拒绝：“不！我不喜欢拍照！”

　　陆仁内心疯狂尖叫：这店里都是群什么人呐！

　　这时寥寥云端着盘子递到他面前：“你的猪排。请小心烫。可配米饭十元一两。”

　　陆仁看着那猪排，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花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炸至金黄色的猪排。提供的餐具还是筷子。

　　他严肃着脸，夹起猪排。

　　猪排上细碎的外衣立即发出“咔咔”的声音，然后掉落在盘中。

　　因为是低温慢炸，且外面应该多裹了一层面包糠，这炸猪排的表层特别酥脆，而内里的猪肉却有十分柔嫩。一口咬下，汁水立即流淌出来。

　　猪肉的香味跟面衣油炸过的焦香混在一起，在嘴里咔嚓作响。即冲淡了那股油腻，又带又独特的口感。两者互相衬托，简直是一种王者搭配。甚至比他慢火煎烤的猪排，还要显得嫩上三分。而且那味道，是更加纯粹的猪肉香味。

　　陆仁吞咽了口唾沫，知道她家的猪肉质量，要比自己家的好上一点。

　　陆仁不等咽下，又叫住寥寥云。

　　“你这肉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陆仁看了眼自己的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你的猪肉不会是从早上放到现在的吧？”

　　寥寥云停下脚步，好奇回头道：“不然呢？”

　　陆仁像抓住了机会一样，大声道：“你的猪肉已经不新鲜了！最新鲜的猪肉，应该是当天宰杀当天使用，如果需要长期腌制，也会做特殊保存，这样才能保证猪肉的风味。你用的肉被你浪费了！”

　　寥寥云：“你吃到不新鲜的味道了吗？”

　　陆仁目光闪动，最后梗着脖子道：“我只是觉得你卖这个价钱不合理。一家以猪肉为卖点的店，却不能提供最新鲜的猪肉……”

　　寥寥云又问了一遍：“你吃到不新鲜了吗？”

　　陆仁嘴唇蠕动。

　　按理来说应该是有的。虽然不如海鲜变化那么大，但汁水方面依旧会有一定程度的流失。

　　只是或许是厨师的处理手段高明，他还真没吃出来。

　　他坚持道：“吃到了。我的味觉非常灵敏，任何味道都别想逃过我的舌头。”

　　“这样啊……”寥寥云摸着下巴沉吟，也没有跟他争辩，只是看着他盘子里的猪肉说：“你不会是想吃霸王餐吧？我提醒你，这后果很严重的啊！”

　　陆仁深感受辱，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沓纸币拍在桌上，吼道：“钱！这是钱的问题吗？！”

　　寥寥云说：“是啊。”

　　她上前点了三张抽走，又放了五十回去，说道：“多余的还你，本店不收小费来着。”

　　陆仁很激动地站起来：“我在说你的猪肉不新鲜！”

　　鸿鹄已经在旁边挽袖子了。

　　寥寥云把鸿鹄的手按了下去，让他冷静一点。

　　“个人品味问题，既然你付钱了，我允许你提出，但是我不会认同。”寥寥云很平静地说，“如果你觉得有不满，欢迎举报，去找有关部门慢慢聊吧。”

　　陆仁理了下自己的衣领，说道：“既然你卖高档猪肉，那就应该做好接受顾客批评的准备。包括服务和环境。”

　　寥寥云点头：“可以啊。你说吧。除了猪肉质量。”

　　“我可以从各种地方挑出你的错误，实在是不堪入目！今天算是我给你的免费建议，不收钱。”陆仁指着墙面上的画作，说道：“你品味堪忧，就你墙上这些初学者都能画出来的壁画，色彩搭配实在太过艳丽，导致整体餐厅环境充满了嘈杂的氛围。一会儿仙云，一会儿狐狸，一会儿又是什么鸟的，你怎么不集齐海陆空啊？”

　　“海陆空我……我集齐了啊。”寥寥云往前一指，“我们家的金龙鱼在这儿。”

　　虽然不是本意。

　　陆仁：“……”

　　他咳了一声，又指着角落的一个粉色身影道：“这些都算了，还能算得上是有意境的生物，放一只猪在角落算什么情况？这让你原本就只有四十分的格调瞬间就降到了负级，这只猪长得……”

　　陆仁还没说完，就见一只猪子弹般地冲了过来，头铁地撞向他的大腿。

　　陆仁惊恐躲开。那猪刹下速度，转了个身，又对他“唧唧唧”地叫。

　　陆仁指责：“你怎么不看好你的宠物！实在是失格，简直是没救了！”

　　“你为什么要骂琼哥！”小山参跟着跑出来，愤怒指着角落里的粉色pig道：“我们都已经缩成那么一小团了！”

　　他还只冒了个头，就在狐狸那边的画里露出了一小片叶子。跟见不得人似的。

　　小山参万般委屈：“你还说我们！”

　　陆仁反被逗笑：“你们一群人，脑子都有问题吧？”

　　“诶，等等。”

　　旁边一位穿着深蓝色老旧外套的老年人出声。他今天已经在这画前站了有一个多小时了，一直默不吭声地欣赏，期间寥寥云送了他一碗汤，给他补补气。

　　此时他抓着陆仁的手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这是初学者的水彩画，上不了台面？”

　　陆仁看见他满头的白发，顿时害怕起来：“你想干什么？”这店里还常备碰瓷人员的吗？

　　“我就是指正你一下，就是你们这些不懂装懂，只会附庸风雅的年轻人到处搞事，炒高一些奇奇怪怪的画的价格，才会让真正有才华的艺术家明珠蒙尘！”老先生有点生气道，“我给你十万块钱，不多，你给我找十个这样的初学者出来，怎么样？”

　　陆仁：“不是，我有病啊？”

　　老先生：“你本来就有病，你眼睛有病！”

　　寥寥云补充说：“我看舌头也有病。”

　　鸿鹄说：“还是脑子有病吧。”

　　小山参：“良心有病！”

　　陆仁恼羞成怒，问那老先生道：“你是谁啊你？”

　　寥寥云：“你又是谁啊？”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宏达酒店的老板。我们店今年还代表本市拿下了新联杯全国美食比赛的第三名。我对餐饮业有着高要求高追求。”陆仁一身正气道，“我今天本来也是慕名过来，想跟贵店交流一下，可是这里的一切，都太让我失望了。素质堪忧！”

　　旁边一位学生弱弱道：“这位是我们A大艺术学院的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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