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顾客们时不时感慨这家店的神奇, 门口的道士们渐渐感受到了苦涩。

　　秘密啊！

　　有秘密却不能分享, 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到了下午的时候, 一群道士被喊来加班, 坐在仓库后面, 主动帮忙剥青豆。

　　他们都是来自不同道观的新秀一辈，因为潜心修炼，生活较观里蹲，互相之间不算很熟, 最多的也只是发发表情包之交。现在一起工作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倒是可以称得上难兄难弟了。

　　他们手里不停, 对视一眼，礼貌地笑了笑，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这份沉默里有些尴尬, 还有点窘迫。

　　来到这里之后, 他们深切地认识到, 在大妖面前，除了能磨炼实力，还能磨砺心境。如果时间回溯个一年，他们绝对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搬着个小板凳，坐在空地上勤劳掰青豆的，然后为老板偶尔赏给他们的一汤半水，高兴得手足无措。就……

　　比较没有面子。好像脑子快不好了。

　　有位倒是忍不住开口道：

　　“大妖们真的是太有钱了。这种用来保鲜的法器, 我想买个巴掌大的存放丹药都买不到, 这边竟然拿来放菜。不火才有鬼了。”

　　现场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青豆哐哐丢进不锈钢的盆里。

　　“可是真的有鬼的啊。”

　　至此众人开了话匣, 争相发言。

　　反正高冷的形象早就已经破灭，不在乎变得更猛烈一点！

　　“别说了，再有钱能有千年野山参有钱吗？随便一根细须，就是世间断代的宝贝。”

　　“不得不说更贵的还是鸿鹄吧？身上脱下来的翎羽，做法器都是无价之宝。”

　　“那九尾狐也很厉害啊。他那张皮毛就随便放在门口，可眼红死我。”

　　“说起来技术才是真永久。你一年脱几次毛？管烧烤的那叔两天可以画一幅几千万的壁画呢，这真要赚钱，一年下来，全世界的艺术品都得贬值了吧？”

　　“都羡慕。我们这么卑微，哪时候有评价的资格了？”

　　“别说了。我们好歹开过眼界。看看隔壁那帮秃驴，还是一幅坐井观天的样子。”

　　众人这么一想，顿时感觉到了安慰。

　　的确是啊。对比起来那帮彻底错过了这波机缘的和尚，他们简直是坐外挂修炼，既然是修炼，受点挫折不也正常吗？想来那帮和尚，不定还在背后同情他们，连落后都没有意识到。

　　过了这个话题，几人开始闲聊。

　　“诶，我听说妖界的年终总结会要开始了，大老板那么高兴，其实是因为那个吧？”

　　普通市民不知道，但他们还是听说过的。妖界总结会就要在最近举行，不过地点不在A市。

　　最近全国各地的妖收到征召，开始有点蠢蠢欲动。道观与寺庙都主动戒严了。

　　这是妖界一年一度的盛大（搞事）会议，除了规定安排好的几个会议流程，结束后能有一小段留给妖们自由活动的时间，那段时间基本就是真正的“作妖”。

　　运气好的话，会议就那么结束了。运气不好的话，妖们又会在私下交流中产生一些令人匪夷所思，无法防备的想法，之后一整年的时间里，有关部门都要为此四处奔波。

　　因为妖界人数过于稀少，为了保证会议的权威性和热闹程度，同时保证宣传效果足够到位，以达到激励妖精永争荣誉的目的，连关在无名山下的妖精们，也可以特例参加本次会议。

　　有关部门希望坐牢的妖们，可以看着优秀先进分子们的勤劳生活，自惭形秽，改过自新，然后好好做人。

　　本来道士们还觉得这种评选毫无意义，极其智障。生命漫长的妖，会跟人类一样在乎这种外在虚名吗？结果看见寥寥云他们才知道，智障的是他们，他们永远不知道大妖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应该是的。大老板很喜欢这种评先进的活动啊。”

　　“我觉得大老板是喜欢荣誉。大妖在以前，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存在吧？现在在有关部门的眼皮底下混，要遵纪守法才行。也许这样的荣誉跟尊敬，能让她回忆起以前统领群妖的快乐。”

　　“天呐，统领群妖能快乐吗？你看有关部门快乐吗？”

　　众人深以为然。

　　统领群妖这样的苦差事，怎么能干哦？

　　“对了。这一次会议杜琼道友也去吗？”

　　“应该是去的吧？他现在也是店里的一员啊。跟大妖们同进同出，看起来都当他是自己人的。”

　　“大老板对杜琼道友也很好啊。经常问他吃什么，给他开小灶。”

　　“山哥对他才叫好，山参须说给就给了。”

　　“魔叔对他不好吗？鱼叔呢？想吃就吃，无忧无虑了好吧？”

　　“太羡慕了。”

　　众人鼻酸。那是一种打从心底里的嫉妒啊。不知道现在自散修为，附身成他们山上的猪，还来得及吗？

　　三同道长那一巴掌，根本就是富贵云来掌。

　　一位道士困惑道：

　　“那我们……要不要给点配合？”

　　“什么配合？”

　　“就是托？”

　　“什么意思啊？”

　　“就是在台上的时候，不是会有人上去送花吗？当成粉丝那样。”

　　“妖界年终会，会场我们可能进不去吧？不知道是什么规则。但是会场外面，倒是可以拉横幅的。”

　　“今年地点好像已经定下来了。我们可以提前准备。在外面送花，然后放上卡片，给他们带进去？”

　　一道士瞪眼道：“大老板会爱慕这种虚名吗？这也太虚伪了吧？”

　　他一说完，现场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好像是……会吧？

　　“要不我去找师父提一提？问问他们的意见？”

　　“我觉得可以。”

　　常清静等几位道长意外听到他们的想法，先是发怔，再是沉思，最后是欣慰。

　　他们拍着几位小辈的肩膀道：“你们做的很好！这想法非常的有创意！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比我们脑子灵光多了！”

　　“我之前担心你们没有人的际交往能力，现在看来，在店里帮忙招待客人之后，你们学到了很多，这是一种成长！”

　　常清静等人去打听了妖界总结会开办的具体时间和地址，还跟有关部门交流了一下。

　　舒烈等人听说他们的计划，觉得非常不错。“托”这个工作可以安排起来，今年就先看看效果试行一次。

　　道长们日夜苦思，最后决定给杜琼准备一束花，让他进场之后，找机会送给寥寥云。

　　因为会场内部普通人类是不能进去的，只有杜琼可以被寥寥云当做自己人带进去，所以这送花的任务只有交托给他执行。

　　杜琼大囧。但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还是点头答应。

　　道长们特意上网百度了一下。#女人收到什么花最高兴？#，#送什么花给女人最容易博得关注？#

　　无论怎么搜索，最后的答案都是——玫瑰。

　　进阶版答案是——99朵玫瑰。

　　终极绝对不会错的答案是——999朵玫瑰。

　　于是就定下是玫瑰。但考虑到方便携带，还有数字祝福的缘故，订的是“88”朵，俗气的一路大发。

　　·

　　时间飞速而过，寥寥云期待许久的总结会如期而至。

　　为了准备这次总结会，店里的一行人，特意挑了时间，出去买了几套昂贵的正装，将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俨然是社会精英的模样。

　　开会当天，杜琼从三同的手里，接过了玫瑰花，并将它收进寥寥云送他的收纳法宝里。

　　三同拍拍他的肩，嘱托他要小心，毕竟总结会里可全是妖怪，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喊破喉咙都没有人。但是道友们会在会场外面等他出来的，尽量保证他的安全。

　　杜琼有点汗颜，回到寥寥云的队伍。

　　寥寥云见他们壮烈永别似的阵仗，笑说：“只是去参加一个年终总结会而已，不会出事的。不要担心哈。”

　　鱼叔说：“里面都是一些不听话的小妖，难得看见人类进来，不知道会不会得意忘形。”

　　鸿鹄拍肩，好兄弟道：“有我在，他们敢？琼哥到时候有事你就喊，谁欺负你我帮你动手！”

　　杜琼真诚地为这份塑料情而感动：“我知道了。谢谢。”

　　几人立即动身前往会场。

　　到达会场外围的时候，寥寥云就看见了几个面熟的妖精。那些妖精此时站在两侧，对着站成一排的道长们议论纷纷。

　　寥寥云心里一紧，还说道长怎么追到这里来了？不会不放心，是想把琼哥抢回去吧？试探着走近一看，才发现对方是为了声援自己而来的。

　　两边人各举着一条横幅，红底黄字地大大写着：“祝贺寥寥云荣获优秀青年代表！”

　　排面啊！

　　寥寥云眼眶发热，不敢置信地看着道长们。

　　她待道长如路人，道长对她如亲友啊！原来道长们心中那么尊敬她！

　　常清静见她过来，严肃地令下：“礼花！”

　　“砰砰砰”

　　礼炮响起，将周围妖精们都震了一下。

　　那些小妖们的反应，极大地取悦了寥寥云。

　　然而这还没完，常清静再次一挥手，后面的小道长两手捧着一个托盘上前。

　　常清静说：“请接收我们的锦旗。”

　　寥寥云话都要说不利索了。

　　锦旗！人类社会表示夸赞的最高级的待遇！

　　“谢谢谢谢！”她从道长们手上接过锦旗，小心地提着，依次跟众人握手。

　　这场面隆重得堪比颁奖现场，有些不明所有的小妖们傻傻地开始鼓掌。

　　寥寥云挥了挥手示意。

　　常清静说：“进去吧。不打扰几位了。”

　　寥寥云：“好的。”

　　常清静暗示说：“我们继续在门口站一会儿。等杜琼道友一起出来。”

　　寥寥云意会到他们是还想继续扯着这块横幅给自己宣传，真是良苦用心，更加感动道：“辛苦同志们了！”

　　她单手举着锦旗，雄赳赳气昂昂，在众人惊羡目光中，带着店中其他店员，朝着大门迈进。

　　·

　　总结会里一切如常，寥寥云抢占了最前排的位置，却没怎么听主持人的报告，她的目光一直在锦旗上徘徊，上上下下一通扫，然后露出痴迷的微笑。如此动作不停重复。

　　随后台上的主持人宣布，寥寥云为今年的优秀代表，她才回过神来。

　　底下掌声雷动，欢迎她上台发表感言。

　　寥寥云怀揣着豪情壮志，一步一步走了上去。握住话筒，咳了两声，对下面的人说道：

　　“大家好，我是寥寥云，相信大家都知道我是谁，但是可能不知道我在一年半之前，开了一家店猪肉店。是这样的，我凭借我的店铺，获得了A市优秀创业青年，和妖界优秀代表两个荣誉称号！”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还特意顿了一下，等待众妖掌声。

　　妖精们迫于她的威势，笑得一脸谄媚，然后拼命鼓掌。

　　寥寥云满意点头，然后才继续道：“我非常荣幸拿到这两个奖，为了今天的成功，我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在我创业的道路上，我多次总结，并进行市场分析，终于得出了成功的秘诀。今天就要在这里分享给大家！”

　　“但是在这之前，我要感谢我的朋友们，是他们帮助我，一起取得了今天的成功。现在他们就坐在我的前面——金龙鱼、大魔、鸿鹄……”

　　她每报一个名字，几位“猪”的店员就挺起胸脯与有荣焉地微笑。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团结，团结中有成功的力量！”

　　演讲稿是寥寥云特意钻研过的。模仿了凡人的总结报告，努力将经验干货和励志人心的鸡汤结合起来，帮助智商不足的妖精们更好理解。

　　她一片红心，想带领妖精们一起进步，然而台下的妖精们关注重点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她右前方的大魔。

　　“这不是大魔吗？靠，这明明是个监狱专业户啊！”

　　“我知道他，我每次入狱的时候他都在，一个把监狱当家的人，为什么也可以被表扬？还青年代表，搞笑吧？”

　　“开什么玩笑？他出狱才多久，就评先进青年了？我不服气。”

　　“果然后台硬啊。在牢里的时候就一直被奉承，连外卖监狱长都怕他。出了狱，直接评先进了。比不上的。”

　　“凭什么啊？我今年一直在卖水果，都没评上先进的。”

　　“我在卖土。人类好坏啊，整天说说吃土吃土，可是土根本卖不动。而且土卖得超便宜。”

　　“他们这明明是抱团排挤其他妖呢，怎么可以推广？你看看谁打得过他们店里的人。”

　　众妖们聊着聊着开始感到不满。又是难过又是嫉妒。

　　“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懂，这次会议很特别没感受出来吗？”

　　“妖界会议哪次不特别？把妖们聚集起来做思想宣传这件事本身就很特别了好吗？”

　　“不是，我是说，这次会议上不止有妖参加啊。”

　　“还有鬼王、精怪，以及一片仙云是吧？”

　　“哎呀不是！真是的急死我了，我是说人呐！你们没发现寥寥云带了个道长过来吗？”

　　众妖将目光焦点移向前方。

　　被众人视线围攻的杜琼不自在地挪了下屁股，总觉得周身空气温度骤降，好像被盯上了。

　　一妖信誓旦旦道：

　　“那是道士！道士是什么？人类社会里最受欢迎的存在。除了皇帝，就他们最猖狂了。还记得伐？当年那个招道士做驸马的皇帝，给道士赏赐千金的皇帝，因为道士修了一座大船要去追逐海市蜃楼的皇帝……那些还都只是个骗子呢。”

　　“原来他们是讨好了道士啊。我好酸啊。我要变质了。”

　　“可不是吗？道士在人类社会那里肯定是说得上话的。你看那个道士还愿意陪他们来参加这次总结大会，得是多亲近的关系啊？”

　　“真是有胆量，竟然敢去巴结道士。唉，大妖就是大妖，像我就不敢了。”

　　“我刚才打听了一下，那个道士前途不错啊，所在的道观在当地还挺有名的。现在道观都特别赚钱。”

　　“我也问了一下，他们收费真高啊，凡人还抢着要给他们塞钱。”

　　大妖们思维一发散，刹都刹不住。

　　“所以寥寥云那家店火热，是因为凡人想给道士塞钱，退而求其次才会进去消费的吗？”

　　“原来如此！”

　　“是这样啊！我说呢！怎么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红成这个样子，好像全国人民都知道，不科学啊。那老子当年为了赚钱做过的努力，不都成笑话了吗？原来根本就是黑幕而已。”

　　“你是说讲科学吗……”

　　“寥寥云说好的分享成功秘诀，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不说，一点都不真诚！她就是怕我们模仿她！”

　　“还好我们自己参悟出来了。待会儿散会我就回去试试。”

　　“不要找真正的道士了，太难，还不好伺候，找个穿道袍的神棍，每天在店里说帮忙算命就可以。”

　　“好主意啊！寥寥云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寥寥云本来就很聪明啊，何况还有九尾狐给她出谋划策。”

　　台上寥寥云讲出了自己的结束语。

　　“这就是我的成功秘诀，供大家参考。希望大家也能走向全国，走上福布斯！”

　　众妖大力鼓掌。

　　“好！受益匪浅！”

　　“我已经有成功的信心了！”

　　“谢谢你的分享！”

　　“我们明白了！”

　　寥寥云眯起眼睛，默默点头。这是一种怎样的快乐？

　　在她要下来之前，杜琼从储物盒里拿出花束，跑了上去。

　　他想了想，把花两手递上。

　　台下顿时阵阵尖叫。

　　众妖们仿佛窥破了所有的秘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杜琼被起哄地有点尴尬：“祝你发财。”

　　寥寥云脸色红扑扑地说：“你真懂我。”

　　台下的尖叫声更热烈了一些，众妖几乎要喊破自己的喉咙。

　　鸿鹄捂着耳朵，不解道：“为什么都这么激动？”

　　小山参晃着腿说：“因为是第一次看见道士吗？”

　　鸿鹄：“那他们也太没见识了吧？”

　　“应该是都想被送花吧。”金龙鱼说，“据说一朵小红花，一面锦旗，是专门表彰用的。你看看现在琼哥送了多少朵小红花？”

　　小山参：“哇——”

　　鸿鹄：“……”

　　他也是送过外卖的人，这老匹夫休想骗他！

　　大魔掐指算了算，点头说：“别说，八字还挺好的。”

　　寥寥云回到座位前面，朝着几人鞠躬说：“谢谢大家的祝福！我收到了！”

　　·

　　道长们还等在会场外面，突然就听见了远处飘来的欢呼声。那场馆是隔音建造的，可见现在场地内该是怎样的喧哗。

　　常清静担忧道：“为什么那么大动静？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应该不会，‘猪’的那几位都是最有名的大妖了，他们没说话，谁敢动手放肆？”

　　正说着，寥寥云捧着花从门口走了出来。杜琼也好好地跟在后面。

　　道长们继续开始欢迎仪式。气氛一片祥和。

　　“来，大家一起拍个照，全家福。”寥寥云让杜琼帮她拿着锦旗，自己则拿着总结会上给她颁发的奖状，与众人站成一排。

　　大魔把小山参抱在怀里，方便他出境，鸿鹄跟金龙鱼则在那边咬着牙抢C位。

　　一位道长说：“几位不够有拼劲的感觉啊。大家可以喊一个自己想达成的目标。”

　　寥寥云宣誓道：“我要承包每年的优秀青年代表！”这感觉太美好！

　　鸿鹄急道：“我也要！寥寥云让我一个吧，我单身，想要履历找对象啊。”

　　金龙鱼：“我年纪更大，单身更久。”

　　鸿鹄说：“你只是长得老，怎么能和我论资排辈？”

　　大魔：“好了好了。拍照了。”

　　狐狸：“无聊。”

　　杜琼：“咳。”

　　小山参裂开嘴角，假笑道：“茄子。”

　　拍摄键按下之后，画面定格。

　　等“猪”假期结束重新开业，迫不及待挤进店铺的客人们，发现店里最醒目的地方，挂上了一张新洗出来的照片。

　　里面大大小小的七个人，言笑晏晏。阳光从上方照下，几人眼睛熠熠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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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蹭着磨蹭着竟然就晚上了！不好意思大家。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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