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打开房门, 迎面看见了穿着正装坐在沙发上的妻子。

　　两人彼此都有些惊讶，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家里？”

　　周母说：“儿子把我叫回来的啊！”

　　“那我也是啊！”周父愣了一下，“他说让我回来接个很重要的东西，还一定要亲自过来。又说得不清不楚的, 我推了下午的会议回来的。”

　　周母：“对。我也是。”

　　周父：“那他什么意思啊？耍我们好玩这是？”

　　两人对视一眼，还在猜测，门铃被人按响。

　　周父快步过去, 先从猫眼看了一眼，发现外面站着的是一个蒙着脸的成年男人。

　　对方捧着几个大盒子，几乎挡住他的下巴，淡淡说了一句：“您好外卖。”

　　送个外卖, 为什么要这么神秘？

　　不对, 外卖是怎么回事？

　　周父顿时戒备起来，觉得此人出现过于诡异，回绝道：“我们没有点外卖。”

　　“是你们点的吧？”鸿鹄看了眼单子说, “周毅周先生？请问您认识吗？”

　　周父：“那你把东西放门口吧。”

　　鸿鹄撇撇嘴, 按照他的指令靠墙放置，以免挡住他开门。

　　“那额外礼品呢？也放在这里吗？”

　　周父：“都放这儿！”

　　鸿鹄感受到他的敌意，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但还是礼貌道：“请您趁热用餐。”

　　周父确定他走了，才打电话给周毅。

　　他儿子把他跟妻子从公司里叫出来, 就为了请他们吃一个外卖？神经病啊？

　　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在隐晦向他暗示。

　　·

　　周毅听他问完, 惊讶道：“你们已经拿到了？咦, 太快了吧？哦无所谓了，到了那趁热吃啊，这家店的猪肉特别好吃！”

　　周父那边安静片刻，问道：“真的是外卖？”

　　周毅没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常，还很高兴道：“是啊！特别好吃！”

　　周父勃然大怒：“你个败家子，你知道你爸一天有多忙吗，我把我叫回来就为了这种事情？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闲得慌？这么智障的举动你差点没吓死我！还特别好吃，猪脑也特别好吃你知道吗？！”

　　周毅捂着耳朵，弱弱道：“爸，你要吃了才知道值不值啊。我要是送公司的话，你肯定会转给秘书，菜凉了你不满意又说我搞事。我是心疼您工作太累了，为了我操碎了心，所以我才想给您补……”

　　周父气愤地掐断电话，捂着胸口慢慢缓神。

　　他儿子一张嘴，跟他年轻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忒不要脸。

　　呸！

　　·

　　周毅被挂断才想起广告上那个首单送神秘礼品的提示。他这里没有收到，那应该是在他爸那里。

　　周毅有那么一点小心思，猜会不会是山参面之类的。但是慑于他爸现在的怒气，决定还是等他们吃完再问。

　　冲动消费后无比心虚，现在他只能期望寥寥云说的特殊保鲜方法是真的，好吃到让他爸失去记忆，把他这个月的生活费给重新补充一下。

　　周毅悔恨地捂着自己的脸：“我的小命就在你身上了啊老板。”

　　·

　　周父挽起袖子，出门将食盒提了进来，说道：“来吧，你儿子给我们点的外卖，让我看看得是什么国宴级别的菜，让他这么兴师动众的。”

　　周母走过来说：“你干什么老骂他。”

　　“这都不给骂？”周父说，“你心偏得没边了吧？”

　　周母冷着脸道：“人干嘛把你从公司赶回来？不就是想让你休息一下吗？跟你说你会听吗？他方法是不对，可本心是孝顺啊。我儿子好着呢！”

　　周父决定不跟她争吵，先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哎呀呀，还真是饿了呢。

　　他拉开了第一层的盖子，里面放着两个小盅，还有两个白色的瓷碗。

　　上面摆着一张卡纸：餐具请及时送还~可在下次点餐时归还，也可联系本店上门取件。如不联系，默认周末前来取件。

　　末端写着寥寥云的手机号码。

　　白色瓷碗里放的是米饭。周母端起来道：“这米真好看。”

　　这米的确可以用好看来形容。粒粒洁白如玉，晶莹圆润，还在冒着热气。

　　周父有个习惯，看一家店做得怎么样，就是看它米煮得好不好。因为米容易被忽略，又能见出功底。

　　周母动作一向快一步，不等他磨蹭，主动掀开了那汤盅的盖子。

　　周父看见，乐道：“哟，还真是国宴菜啊。”

　　清炖狮子头。一颗肉丸子，加上一小株菜，卧在清澈见底的汤汁里面。

　　许多看似稀疏平常的菜肴，譬如什么狮子头、红烧肉、油焖笋、炸春卷、炸鸡腿，那可都是上过国宴菜单的菜品。

　　区别只在于厨师的技术，以及取名的艺术罢了。

　　它们普遍却不普通，正因为它普遍，要做好才不简单。

　　狮子头原名葵花斩肉，是一道淮扬名菜，食堂或者家中应该都吃过不少次。

　　然而真正的狮子头它不是用刀剁出来的，也不是用机器搅出来的，而是手工细细切出来的。

　　也就是说，它不是泥，它其实是颗粒。这样才能保证狮子头的肉质足够松软。它要求肉粒大小均匀且必须适宜，过了少了都不行，实则是一道即费功夫又考验刀工的菜。

　　周母坐下，用勺子舀了一口。

　　“豁，呲……呲。好次……”

　　她以为外卖送来的餐品，到现在应该已经凉掉些许，正好入口。没想到一口下去，还跟刚出锅一样滚烫，舌头顿时就被烫麻了。

　　“这汤好鲜！哎哟这汤正宗”周母一面吐着舌头抽气，一面又忍不住称赞道：“太好吃了！这到底是哪家店的？”

　　清炖狮子头很考验火候，在高汤中用小火微炖，需要保证肉的形状不受变化，又要保持肉质的口感鲜嫩松软，入口即化。煮熟之后，还要重新捞到高汤之中。不是讲究的餐厅，根本不会这么干。

　　两人端着饭坐下，忘记下面还有一层，各自用调羹舀起狮子头，放到碗里别碎。

　　周母：“看看这猪肉！不肥不瘦油脂正好，里面这个肉汁啊……”

　　周父已经一口吞了下去。

　　肉丸中的汤汁溢出，他听着自己牙齿咀嚼的声音，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感受到了各种美食电影里的那种境界，美，就是美。

　　他一直觉得狮子头这道菜够不上国宴的标准，因为猪肉的味道不够凸出。也可能是吃得多了，有点麻木了，次次出门会客都必点，却从来没有哪次让他惊艳到说拍掌称快。

　　不就是个肉丸子吧？谁没吃过似的。好吃，但不算顶好吃。起码在他心里还不过简单烹饪的高级牛扒。

　　尤其是现在的猪肉越来越差，又柴又臭又肥，肉中带筋，纹理不分明，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高档餐厅要好很多，可还是到不了那个传说中的味道。

　　这道菜，才让他真真正正地明白了，古人没称赞错，是他以前吃的猪肉错了。

　　周父神色凝重地点头，已经开始喝汤了。周母还在伤感舌头被烫伤，没能尝出最好的味道。

　　下面一层，只有一盘菜，同样是淮扬系的经典名菜，水晶肴肉。

　　它要先将蹄髈去骨，用盐跟硝水揉搓，浸泡，再洗净，高汤文火慢煮，最后冷却。工序跟用时相对狮子头来说，要麻烦很多。

　　它标标准准，做到了对这道菜的形容：肉红皮白。

　　那对比鲜明的，简直有种不真实感。

　　周父嘀咕了一句：“这肉不会加色素了吧？”

　　周母直接夹了一片，蘸上醋，然后送入口中。

　　这是一道凉菜，油润爽滑，入口就将刚才吃出来的燥热给压了下去，顺便抚慰了她隐隐作痛的舌尖。

　　周母感动道：“我的天呐，我的儿子没白养，知道我喜欢什么，这就马上给我点过来了。多大的惊喜啊！”

　　周父往后翻，发现没了，埋怨道：“也太少了！”

　　他儿子的爱好贫穷啊，一点都没有他们周家的风范！

　　周母说：“看看这餐具，还有这菜的水准，这顿饭肯定不便宜，你儿子现在一定没钱了。”

　　“根本吃不饱，看看这米饭盛得也太细腻了。”

　　周父还在不满叨叨，同时不肯放下自己的筷子。

　　“知足吧你，老为难你儿子。我就问你，你身边那几个兄弟朋友的，哪个儿子出门上学了，还记得担心父母，给父母点外卖的？”周母不屑哼说，“吹，出去给我使劲吹。我儿子太棒了。真亏他能在附近找到这家店。”

　　周父顿了下，抬起头道：“对啊，我没听说这附近有这么好吃的店啊。”

　　周围一圈都是封闭式小区，小区附近的饭点他们也吃过，远达不到这种水准。

　　可这菜都是烫的，远了根本不可能啊。

　　想不通就不管了，到时候问问周毅就行。

　　周父拿过旁边写着“赠品”的一小瓶水，边喝边笑道：“这店真有意思啊，这水都能算赠品。”

　　那清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一路向下，诱惑般地不住流淌，一个没注意就见了底。

　　感觉才没喝两口啊。

　　“这水好清甜，是山泉水吧？”周父后知后觉地回神，晃了下脑袋道：“感觉我这胃里的污浊都被洗下去了，呼吸都顺畅了。”

　　周母嫌弃咋舌：“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刚吃完饭不要喝白水，不利于消化。少抽点烟，呼吸比什么都顺畅。”

　　她说着顺手拿了一瓶，装进自己的包里。

　　菜能做得那么好吃，作为赠品的水，会难喝到哪里去？

　　“我回公司了，你记得把餐具收拾一下，到时候联系他们过来拿。”

　　周父也拿了最后一瓶水，拿在手里，叫司机过来接自己去公司。

　　·

　　秘书跟在周父身后，笑着问道：“老板，有好事儿啊？”

　　“没有啊。”周父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唇角，耸耸肩膀道：“不过今天精神确实好了很多。前两天一直头疼眼花，刚刚吃了顿午饭，什么毛病都没有了，你说奇不奇怪？”

　　秘书笑道：“民以食为天嘛，这吃得好了，当然哪哪都好，也不算奇怪。”

　　周父：“唉，吃什么吃？你们年轻人都关注这些东西。我儿子也是，刚刚兴师动众地把我叫回家去，就为了让我吃饭，你说他那小子，真是，老给我惹麻烦。”

　　他说着，笑容却是压都压不下去了。

　　秘书要是还看不出来他的炫耀根本就是眼瞎，于是又顺着拍了拍周毅的马屁，把周父哄得高高兴兴，送进办公室开始工作。

　　周父想起来，回过头递去一张卡纸：“哦对了，以后的午饭你都从这家店给我点。电话在最下面。我刚刚已经打过去问了下，价格都标在上面了。”

　　秘书看了眼价格，强忍着全身的不适问道：“点什么？”

　　“明天先给我点一个豪华单人套餐！”周父自言自语道，“好想把他们店里的菜都吃一遍。今天的菜也可以再吃一遍，哦不对，可以吃一年。”

　　秘书流泪：麻蛋，这比我工资还高了！

　　·

　　周父翻开文件。脖子还是有点酸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精神特别亢奋。

　　这两天觉得有些闷的胸口好了，因为疲惫而渐渐视力也好了。之前一看就想砸人的文件，也老老实实看完了。心情特别平静。

　　他感觉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有着无穷的精力跟健康的体魄。

　　这一工作，不知不觉就到晚上八点半，竟然也没觉得疲惫。秘书过来提醒他已经下班。周父想了想，说道：“再等等。你们先回去吧。”

　　趁状态好，事情多做一点，说不定明天还可以休息。

　　他觉得有点渴了，又拿出那瓶店家赠送的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真的是很好喝啊。

　　越喝越神气！他觉得自己能再战几十年！

　　老板不走，这公司里的其他人也不敢走。

　　不明真相的员工惴惴不安，心说最近没出什么大篓子啊，老总为何一把年纪了还要如此呕心沥血地带头加班？

　　夭寿了！

　　·

　　晚上十一点，周毅试探般地发去了一条消息：爸，您睡了吗？

　　周父很快回复：没。

　　然后直接把电话拨了过来。

　　“我就知道您还没睡！”周毅说，“爸，您现在是不是特别精神，觉得大脑特别灵活，热爱工作无法自拔。”

　　“还行啊。你爸本来也是这样。”周父说，“你今天中午是在哪儿找的餐厅？亏你会找，我都不知道家附近有这种店。”

　　周毅说：“家附近？不是啊。这是我们学校的店。”

　　周父：“不可能那么远！不然他们送来的东西怎么还是烫的呢？”

　　周毅：“不知道啊，应该有特殊的方法吧？”

　　“算了，这个追究也没意思。反正味道马马虎虎。”周父舔了下嘴唇，说道：“没钱了是吧？行了我已经让秘书给你打了。以后别干这种事情啊，把我从公司叫回去，荒唐！你爸我忙着赚钱，你以为我是你啊，整天只知道享受口舌之欲。看我现在就得加班了吧？”

　　周毅：“爸，那个，今天我点的外卖，它说是有赠品的……”

　　周父随意道：“哦，是三瓶水。那家店也太抠门了。”

　　周毅激动道：“对对对！水！三瓶？太好了您给我留着，我明天就回来拿！”

　　周父：“没了。”

　　周毅声音开始发飘：“什么？”

　　周父：“喝了啊，全都喝完了。一瓶水还拿来拿去地干嘛？”

　　周毅捂着嘴哽咽道：“真的真的喝了啊？全喝完了？那可是山参水啊！”

　　“我跟你妈觉得口渴，就全部喝了。”周父道，“你再问问老板是哪儿的矿泉水，山深？没听过这牌子啊？”

　　周毅忍不住嚎叫起来：“那是我的学习神器啊，我的山参水！爸你都不看电视的吗？那是国宝级山参泡出来的水啊！人家现在已经不卖了，是绝版品，你怎么能给我喝光了？爸——爸我的期末奖学金给你喝掉了啊——”

　　周父面无表情地挂点电话。

　　送出手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活该的。用的是老子的钱还敢说老子把你的东西喝掉，开什么玩笑？

　　而且山参水是什么玩意儿？

　　周父反正闲着没事，于是就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

　　这不搜不要紧，搜完简直像在看一出大戏。等到最后官方声明出来的时候，周父盯着那几个单调的字看了好几遍。

　　平静、平静。

　　震怒。

　　这可是国宝啊，有钱都买不到的国宝！这种国宝级的东西是要上交给国家的，市面上哪里有这种年限的野山参在售？偏偏奇迹般的碰到一个，被一群智障给作没了。

　　这几个大V是脑子有坑吗？这些人害得是自己吗？不，是他！是他这种天天吃得起豪华套餐又需要进补的有钱人！

　　周父无法接受这大起大落，感觉这现实实在是太残酷了。

　　他一时没忍住，就给对方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这个点对方很快接起来了。

　　寥寥云：“您好。”

　　周父：“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今天点外卖的客人。请问，你们店那个山参水，卖吗？”

　　寥寥云：“不卖哦亲，赠品是否送出要看缘分的。”

　　周父小声道：“你我虽无缘，但我可以砸钱。”

　　寥寥云：“……”

　　您来晚了。

　　寥寥云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她不喜欢开特例，特例是混乱的开始，做人还是要言而有信的。

　　但是说了山参水是非卖品嘛，她可以偏向性地多送一点。下次满十单她就送一瓶，这样能帮助她打开有钱人的市场。

　　她这样想，满怀着希望地点了下头。

　　“优秀代表同志，抱歉让您久等。”

　　寥寥云循声看向身边的舒烈。

　　是，她现在不在云山，在自己的店里。

　　舒烈接着说：“是这样的，我们的优秀代表，按照您的意见，合适的店铺我们已经找到了，正好在您这家店的背面。我看了一下设计图，我认为您可以把前面这堵墙给推掉，毕竟它不是承重墙，留这两根柱子就可以。然后这样就扩大店铺面积了。您觉得怎么样？”

　　寥寥云点头：“我觉得很好！”

　　舒烈松了口气。

　　寥寥云问：“还能更大吗？就是，我想摆的东西有点多。你多帮我申请申请呗。”

　　旁边那个几乎堵住狭窄过道的大型鱼缸里，一群鱼正循着灯光，开始“哐哐哐”地往鱼缸上撞。声音跟影子都显得特别阴森。

　　舒烈惊恐看去。

　　寥寥云过去，对着鱼缸正面一掌拍下。鱼缸里水波阵阵，在表面漾起，然后一群鱼停止了撞击，退回到鱼缸底部。

　　“没事，吓吓就好了。”寥寥云吐气，抓了把鱼饵洒进去，说道：“这大晚上的乱撞吓死我了。一点都不懂事。”

　　舒烈开始思考，如果自己说不，她会不会也这样一巴掌扇死不懂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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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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