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让出位置, 扶着拐杖站到后面一排，却不走。

　　他站着说话还不行吗？吃完饭不跟小老板聊磕一下那还能叫正常的用餐程序吗？

　　反正他已经空出座位，道士快速喊道：“下一位！”然后又忙碌地走开。

　　老太爷奇怪说：“你是从哪儿找来的服务生？这么勤快，还有热情, 现在根本不好找的。他们以后都会在这里做事吗？”

　　寥寥云说：“现在只是兼职而已。”

　　老太爷又看了一会儿，才道：“不对啊。看这群人的衣着谈吐，都还不错。哦, 尤其是那一位，还种仙风道骨的气质，不是做服务生的样子啊！”

　　不说儒学博识，起码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模样。

　　他才发现最诡异的地方：“何况年纪都不小了, 这种年纪的先生, 不大可能集体来找兼职做吧？”

　　多了这一群道士帮忙，店里明显井然有序起来。

　　他们在门口尽职尽责地维持秩序，还附带帮忙收钱、帮忙收拾桌椅、帮忙清洗餐碟, 甚至扫地拖地。那种全然忘我的投入, 如此勤奋的劳作，大有将打扫当成了自己的事业的标准。

　　也许道士就是那么认真？

　　金龙鱼被解放了劳动力，都开始在旁边逗小山参玩了, 叫寥寥云也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能把他们留下来可真是再完美不过。

　　·

　　寥寥云见瞒不过去，才小声道：“其实他们是客人。”

　　老太爷：“……”

　　他开始思考寥寥云有一天会不会也用这样的方式来压迫他。

　　他小心试探道：“我腰酸背痛, 走路还要拐杖, 说话声音都不大……”

　　寥寥云无语：“您瞎想什么。”

　　老太爷快速挥手告别：“我走了。你继续忙吧。”

　　·

　　等一天营业结束, 一群道士才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

　　他们本来是想来吃午饭的, 结果空着肚子闻了一个下午的食物香味，却连晚饭都没吃上。

　　冬天的天色黑得早，外面已经点起了路灯，人影三三两两地从昏暗灯光下走过，带出夜晚的热闹。

　　一群人坐在店铺空出来的椅子上，看着窗户外的景象忧伤叹了口气。

　　道士混到这地步，真的是太惨了。想他们在道观的时候，就算是接见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那也是体体面面的。别人还得看他们的脸色和心情。谁能想到如今过来消费，反而成了一个狼狈的服务生呢？

　　看看杜琼道友，那才是人生赢家。虽然做了一只猪，但是完全不缺宠爱。要么躺在柔软的狐狸毛上，要么被人抱在怀里。爱吃吃爱喝喝，哼唧两声都有人大叫可爱。

　　他早年是命途多舛，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只是被打一巴掌，直接领先道友几十年。以后谁再说他倒霉，他们一定跟那个人急。

　　一群道士低垂着脑袋，颇有种战败后开小会反思自我的气氛。

　　老道人捶了捶自己的腰。站了一整天，简直是在挑战他人类的极限。

　　三同道：“云深道友，你还好吧？”

　　云深：“还可以。没关系，我能坚持。”

　　无无既无：“谁来帮我捏捏老腰？”

　　常清净：“回去找小道童帮忙吧。现在大家都没有心情。”

　　众人再次叹气。

　　他们回去要怎么告诉自己的徒弟跟晚辈，自己弄得那么操劳，其实是打工来了？岂不是颜面扫地？

　　·

　　寥寥云擦着手走过来问：“今天辛苦大家了，实在是谢谢。如果没有你们的话，店里肯定是要乱了。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这次会有这么多人。”

　　三同：“哪里。老板客气了。”

　　寥寥云：“对了，你们是A市哪家道观的？还是说A市有很多道观？”

　　众人顿时警觉。

　　说好的一天，她不会还想威逼利诱坑他们吧？

　　寥寥云一脸无辜：“嗯？”

　　三同说：“我们不是A市人，只是约好了过来看一眼而已。”

　　这时鸿鹄走进来，悄声说：“云，门窗我都已经锁好了！”说完还对着道士挑了下眉毛。

　　这眉毛挑得众人差点心肌梗塞。

　　常清净猛得站起，表面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说道：“且等等，我们这就回去了。叨扰。”

　　寥寥云抬手一挥：“别急着走嘛，都忙一天了。鱼叔，上家伙！”

　　众道士如临大敌，互相眼神交流。

　　那鱼妖看起来修为高深，不知道他们奋力一搏能否突出重围。还有那支山参精，虽然看着还是小孩子的模样，但毕竟有一千多年的道行，不是普通人能比。

　　如果真有危险……不知道杜琼道友能不能救救他们啊！

　　只是就算死，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

　　白打了一天工可都没收工资啊！

　　这时外间传来“呲呲”的疑似浇热油的声音，随后是一股强烈的食物香气。众人鼻子动了动，就见那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端着两个大铁锅走了进来。

　　远远可以瞥见铁锅中盛装着的红色辣椒，鱼妖还嘿嘿笑了两声。

　　“来了，久等！”

　　后面小山参头顶着一个大铁盆，也跑过来喊道：“饭来了！”

　　寥寥云将旁边的桌子推过来，拼成一张足够所有人坐下的大桌，热情招呼道：“来来，大家一起吃。我还没试过这么多人一起吃完饭呢。听说吃的人多味道还会更香！”

　　三同：“你们也要吃东西啊吗？”

　　“吃啊，不然赚钱干什么？”寥寥云摇头晃脑道，“食色性也，这是活着的一部分啊。”

　　道士们讷讷点头。看起来都呆呆的。

　　鱼叔拖了张防热垫过来，将铁锅放上去。

　　汤汁的表面泛着一层红油，撒着少量干辣椒跟青花椒。大方地放入了足量的肉片，几乎铺满了整个锅面。

　　那味道光闻着就能下饭。

　　寥寥云说：“不知道你们喜欢吃辣吗？我准备的是微辣。如果想要清淡一点的，还剩了一些猪肉汤在。给你们做成汤泡饭吃也方便。要吗？”

　　那水煮肉片上的香气一阵阵往上冒，饿了一整天的道士根本抵挡不住，五脏六腑齐齐打鼓抗议，闹得几人脸色发红。

　　丢面子了。

　　寥寥云惊讶道：“你们很饿吗？我还以为你们都辟谷了呢。”

　　三同说：“辟谷之人鲜也，我们未能得窥大道。”

　　寥寥云反省道：“哦，那确实是我疏忽了，第一次嘛，没有经验，不好意思啊。下次一定给你们准备好三餐。”

　　众人沉默不语。

　　他们好像没答应以后啊。

　　寥寥云当做浑然不觉，请道：“那赶紧吃吧，肯定饿了吧？都请坐，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

　　鸿鹄又去将剩下的猪肉汤给端了过来。每人一碗地盛起来递过去。

　　道士们受宠若惊，两手接过道：“多谢，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这位小哥也先去吃饭吧。”

　　小山参被鱼妖抱到一个高一些的椅子上，和他们坐在一起。咬着筷子眼睛滴溜溜地转。琼哥的肠胃可能受不了刺激性食物，只能坐在一旁吃炒饭。

　　众道士一时语塞。

　　这诡异的画面，竟该死的温馨？

　　寥寥云说：“我想你们会经常来，应该也是知道的，我就不瞒你们了。我们的身份其实不方便招普通的人类过来工作，可是店里又实在忙不过来……”

　　那就招道士吗？你以为我们会心甘情愿吗？！

　　众人相继举起筷子，开始吃这顿晚饭。

　　赚钱归赚钱，享受归享受。寥寥云卖猪肉的时候用料抠门，可烹饪对内的员工餐那叫一个大方。

　　硕大的铁锅，三分之一都是实打实的猪肉。下面垫了各式不同的蔬菜。

　　黄豆芽、白菜叶、莴苣叶，还有莴笋、蘑菇。再往下挖，连土豆片都给挖出来了。

　　做法是不讲究，应该将店里有的东西都放了一点进去。可那味道没的说。蔬菜有一种说不出的鲜香。尤其是土豆，应该是先在猪肉汤里煮熟，然后顺手丢进来的，除了红油带上的辣味以外，口感软糯香甜，将两种味道完美中和。就算是不能吃辣的人群，应该也可以接受得了这样的辣度。

　　寥寥云等他们埋头吃饭，都挺满意的模样，才接着说：“当然其实用不了大家那么多人。一般来说，五个就可以了。普通的卫生我是会自己打扫的，不需要人工。养鱼啊这些，也可以让鱼叔一个人负责。以后肯定不会跟今天一样累。大家坚持不住的话，也可以请人轮班嘛。反正我们是提供三餐。”

　　云深被麻辣呛了一口，猛烈咳嗽起来。寥寥云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不要急嘛道友，小心一点，我们这里的员工餐管饱的。”

　　云深脸色涨红地喝了一口，顿时咳嗽得更剧烈了，差点从鼻子里将水喷出来。

　　还好寥寥云没有下重辣，否则云深一时半会儿恐怕都缓不过来。不过就是这样估计也很难受。

　　常清净道：“云深道友，你怎么回事？”

　　三同：“云深道友不要慌啊，这也没人跟你抢。”

　　云深：“不，不是……”

　　他分明是被这水给吓到了！

　　他抹了把脸，艰难地找回声音，颤抖道：“这水是……”

　　寥寥云笑说：“大家都是修道人，不用怕出事，这种东西就可以随便喝了嘛。反正平时平时泡着也没有用，如果是员工的话，我们那一大桶都随意用啊。”

　　众道士回过神来，脸上都是不明觉厉的表情。

　　还有这等好事？！

　　几位道士立马在心头计较了一番。紧跟着又遗憾叹气。

　　怕是要让A市的道士近水楼台了。他们有些人离得远的，坐车一来一回都得好几个小时。就算是坐飞机，那票也不是全时间段都有，时间不灵活。何况自己道观里总得有人，把道士派到这里来的话，老家岂不是要空了？

　　寥寥云不经意道：“待会儿吃完饭，让鸿鹄顺便送你们回去吧。这个时间点可能已经没有车了。不用怕麻烦他，他就是咻一下的事情。”

　　三同手里的筷子掉了。其余人的也是摇摇欲坠。

　　寥寥云说：“怎么这么不小心？鸟啊，帮忙给人家换双筷子嘛。”

　　鸿鹄配合地跑过去把筷子筒拿了过来。

　　三同喉结滚动：“是……是我想的那个鸿鹄吗？”

　　寥寥云：“不就在后面墙上画着吗？鸿鹄可还没死，谁敢碰我们家鸟的瓷？”

　　众人齐齐扭头看去。

　　墙上那只威武非凡的白凤，原来是真的白凤？！

　　他们在教科书上都没见过的东西，竟然在真人面前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出现了。

　　常清净声线不自觉拔高，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里充满了谄媚：“世上竟然还有鸿鹄这样尊贵的神鸟在？！”

　　鸿鹄理了下头发，嘴角上翘：“还好还好。一般般而已。现在大家都比较低调，我也不常在人前现形了。最多就是帮店里送外卖的时候，小小地飞一下而已。”

　　唰唰。

　　又掉了一双筷子。

　　他们自觉去抽新的木筷。

　　鸿鹄非常满意他们的反应，现在对他们的印象都加了高光滤镜。

　　道士里有不少坏人，不过这些可全是小可爱。

　　寥寥云笑说：“现在是和平年代嘛，社会发展迅速，我们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出来赚点小钱钱啊。大家都没想惹事，如果可以追求共赢就最好了。”

　　众人不敢再轻视她。这位可能是指挥鸿鹄给自己送外卖的牛人啊！指不定是什么更神秘的来历。

　　三同：“请问您是……”

　　寥寥云说：“我就画在你们的头顶啊。”

　　众人抬头，齐齐震撼。

　　红云历来是仙人所居之所。这位店长难道就是……几乎绝迹了的仙人？

　　哦，这样一想就可以想得通了。只有仙人先能镇得住这群大妖，这家店才会这么和谐。肯定是仙人带他们出来历劫，想教他们如何融入凡人社会。

　　仙人的目的必然不是赚钱，而是体验人世间的利益种种。

　　仙人果然深谋远虑，计之深远啊。

　　众人得出了一致的猜测，然后恍然大悟地点头。

　　三同说：“仙人……”

　　寥寥云：“我叫寥寥云。直接叫就好了，大家都是朋友嘛。”

　　“寥寥云……道友？”三同郑重点头道，“我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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