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陆续进入舞池,翩翩起舞。旁边还围坐了许多姑娘,她们因为相貌或是嫁妆的问题而没有绅士邀请她们,或许整个晚上都会坐冷板凳。
然而在场所有的人,包括舞池中的绅士和女士们,旋转之余会悄悄朝某个位置瞥去一眼。各自有着小心思,然后朝舞伴心照不宣地微笑。
约瑟第一次见到威灵顿侯爵,远比想象中的年轻、好看。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深邃专注,好像很深情。可是约瑟知道,这些绅士们看哪个姑娘都情深似海。
不过,威灵顿侯爵有时候投注来的目光也并不深情,略带锐利的审视。这时候通常是因为约瑟太紧张而出错,面对威灵顿侯爵锐利的目光,他硬着头皮勉强露出笑容。
威灵顿侯爵右手拄着一柄黄金手杖,杖柄镶嵌玛瑙石,靠在石柱上,垂眸盯着约瑟:“你今晚很美,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美。”
他夸赞的时候,声音轻如烟雾,让人听不出其中的真诚。仿佛是对恋人的温柔低语,却让约瑟觉得,这句话不过是顾及场合的客套话,连眼神也没有变动。
约瑟低头,笑了笑,不敢说话。
威灵顿侯爵却像是不在乎般,轻叹着缓缓说出一长串陌生动听的句子。
约瑟依稀听懂是法语,但他其实是不懂法语的,然而安娜懂。祖母是法兰西人,安娜喜爱那种动听迷人的发音,所以缠着祖母学习。对于约瑟而言,他不是太喜欢法兰西语。
以前尝试过学习,但是很快就放弃。法兰西语言很动听,没个单词从口中吐出来都像是经历过一场灼烧灵魂的舌吻一般,唇齿相碰,缱绻缠绵。
约瑟觉得,太过放荡,一如法兰西人天生的热情。他是保守的,为此而感到羞怯,所以向来尽量避免那些与性相关的。
如今,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诠释下,原来真的很动听。还是一样的缱绻,却多了分若即若离,不是如火的热情,而是湖水一样温柔。
比起灼烧时的痛苦,不知不觉将人溺毙的温柔,一样可怕。
威灵顿侯爵:“……你觉得如何?”
约瑟表情僵硬一瞬,点了点头,继续微笑,他根本听不懂。依稀能听出来的几个词,‘荆棘’、‘黑蛇’‘杀死’和‘玫瑰’。
他几乎能猜出意思,很多绅士们多爱用这些听起来很浪漫的词汇来叙说自己无病呻吟的感想。这个时候,只要附和、赞同就可以了。
于是,约瑟压低嗓音:“我认同您的看法。”
好在他的声音比其他男人的声音低柔许多,再压低一些,不仔细听的话,跟女士们的声音没有多大差别。
他低着头,因此没有看到闻听他回答时,威灵顿侯爵俊美脸庞上的笑容顿住,继而扬起微妙的弧度。
约瑟出神之际,忽然眼前出现一双白到极致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冰冷的触感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海水。冰冷的海水,随着海风涨起来,拍打到脚踝上,将整只脚都冻得没有知觉。
约瑟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一切温暖的事物,下意识想挣开。动作幅度不大,他想起安娜的叮嘱,硬生生止住反感的感觉。
威灵顿侯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腔调华丽诡谲,但是很轻,约瑟几乎听不到。
“你的手很暖,跟之前不一样。”
约瑟想起来,安娜一到冬天,手脚总是冰凉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全身也都冰凉了。他害怕被发现,传言威灵顿侯爵喜怒不定,假如被发现他欺骗了他,他和安娜一定会身无分文的被赶出去。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现在安娜还在生病。所以不能被发现。
威灵顿侯爵下一刻又说道:“或许是因为你生病了,高烧的人,身体温度会升高。”
约瑟渐渐松了口气,抬起头来,朝威灵顿侯爵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威灵顿侯爵在此刻变得更为慑人,他缩着肩膀,一颗心缩紧松开,难受得不行。只期盼舞会赶紧结束,他实在疲于应付眼前的男人。
“……真是温暖。”
约瑟:“什么?”
威灵顿侯爵朝他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不像之前规矩礼貌的笑,稍微有点惑人。约瑟一不小心就被迷惑,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带到舞池中心。
约瑟慌乱的攀着威灵顿侯爵,小声的祈求道:“大人,您饶了我吧。我可不会跳——我会为您带来麻烦的,求您饶了我吧,大人。”
然而威灵顿侯爵狠心拒绝他的哀求,揽住他的腰和手,跳起了圆舞。听说这是从法兰西流传过来的舞蹈,身体贴着身体,肢体交缠,裙摆飞扬。
威灵顿侯爵:“交给我吧,ma rose……”
这一句法语,在耳边呢喃而过,约瑟听懂了。
我的玫瑰……
约瑟觉得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躯壳,留下一句肉体,任由眼前的男人驱使。他操控着那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如同木偶师操控着木偶,举手抬足,不由心意。裙角扬起一片玫红色的波浪弧度,绚丽璀璨的灯火不停地旋转,男人黑色的礼服,女人无声张开的红唇,交碰的酒杯——‘砰’地一声,一片死寂。
约瑟回过神来,发现一曲舞毕,下一首曲子响了起来。人们纷纷步入舞池,而握住左手的冰冷温度骤然褪去。约瑟的目光追随过去,只来得及见到那隐入人群的身影。
威灵顿侯爵松开了他,走了,不见踪影。
约瑟喘着气,静静站立原地。忽然又有人牵起他的手,抬头看,是陌生的男人。这是交换舞伴的音乐,场内不断的交换着舞伴,每个人都在舞会中尽力地倾洒着热情。他们不为生活而烦忧,或许有些人拮据,却不会放弃奢侈的玩乐。
不知不觉,面前的人又变成了威灵顿侯爵。
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掌控着他的躯壳,又随时会离去。
约瑟觉得危险,起了瑟缩之意。
好在,只是今晚而已。
。。
舞会结束后,威灵顿侯爵亲自将约瑟送回去。他们站在长长的走廊上,月光透过小小的窗口洒进来,落在地面上。地面很干净,每天都有女仆跪下来一点点的清扫擦洗,百年过去,依旧干净没有灰尘。
约瑟觑了眼威灵顿侯爵,拎起裙摆行礼:“晚安,大人。”
侯爵静静地望着他,抬起手——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手套,他脱下手套,然后手掌贴住约瑟的脸。拇指在他的红唇上摩挲片刻,深邃冰冷的眼神令约瑟颤抖。
约瑟几乎要缩着肩膀逃走,而就在他将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侯爵松开手,退后两步:“晚安。”
约瑟点了点头,满是仓惶的离开。
走到尽头时,他匆忙回头,看见侯爵还站在原地不动。他看不清侯爵的面貌,却见到他身后的影子,在月光之下,巨大化、怪异化、扭曲化,像是邪恶的魔鬼。
约瑟推开门,轻喘着气进入房间中,脱下帽子、手套、首饰等等,并且央求安娜:“你睡了吗?如果没睡,赶紧替我把束胸摘掉吧。我快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了,安娜——安娜?”
他回头,见到安娜靠坐在床头上,面色苍白,目光冰冷。
约瑟的动作顿住:“怎么了?”
安娜生气,怒气冻结了她美丽的容貌,变得尖锐、可怕。她目光阴沉又冰冷地盯着约瑟看了半晌,渐渐笑了:“我没事,约瑟。”
她帮助约瑟脱下裙子,洗去妆容,拥抱着约瑟:“今天晚上谢谢你,约瑟。感谢上帝,我的病已经好了,你再也不用假扮成我去欺骗别人。”
约瑟沉默。
最后他回抱住安娜,低声回道:“是的,感谢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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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有点生约瑟的气,但最大的怒气不是因为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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