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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0

小南风 玖月晞 6146 2021-04-02 11:29

  chapter 30

  南雅送宛湾去幼儿园回来, 走到店门口, 发现卷帘门又被拉下去很大一截, 她愣了愣, 很快想到是周洛来了。

  南雅进了店, 见周洛正趴在柜台上听歌。她把卷帘门全部关上, 屋子里漆黑一片, 只有门上几处缝隙漏出的阳光。

  南雅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趴在柜台上的人影没回答,南雅不禁笑自己糊涂,他在听歌, 怎么会听得见。

  屋里没开吊扇,闷热极了。

  南雅打开风扇开关,收拾一下心情, 走过去敲敲周洛的头。他没动, 她这才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你喝酒了?”南雅很快打开台灯。

  周洛迷蒙着双眼,条件反射地抬手阻挡光线, 他扭头去另一边, 一手摸索着又关了台灯。

  南雅立在黑暗里, 暗想他是不是也被林桂香斥责了, 一时心里有些没底。

  南雅说:“周洛——”

  “哎, 刚几个同学要我请他们吃饭, 灌了我一堆酒。”周洛咕哝着,口齿不清,“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只想到你这儿来。——小雅, ”

  “想你了。”周洛说。

  南雅心里头顿时一软,莫名的,不像一贯的她。她缓了一会儿,说:“下次别喝这么多。”

  周洛伸手,她把手递过去。

  他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取下一只耳机塞在她耳朵里。

  是《偏偏喜欢你》的旋律。

  南雅抚摸着他的头发,

  少年忽问:“你想抽烟么?”

  火柴擦亮,南雅看见周洛的眼睛是红的。她问:“你喝了多少酒?”

  周洛长长地吐出一口烟,说:“忘了。”

  两只烟明明灭灭,再无言语,只有细细的曲调声从耳机里流露出来,

  “爱已是苦累,相爱似受罪,心底如今满苦泪;

  旧日情似醉,此际怕再追,偏偏痴心想见你”

  南雅听着歌,抽着烟,心里一片荒凉。耳机线另一端连着周洛,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前方艰难险阻,恐怕时日无多。此刻一起趴在桌上安静听歌的时光,或许会是最后的美好了。

  一曲完毕,周洛关了单放机,对南雅说:“小师姐,我给你背首诗吧。好久没念了。”

  “嗯。”

  “这首诗名字叫,镜中。”

  周洛的手搭在柜子上,指间的烟青雾袅袅: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南山”

  周洛念完,问:“喜欢吗?”

  南雅趴在桌上,歪头看他,轻笑说:“喜欢。”

  周洛说:“我也很喜欢。第一次见到就背了下来,我觉得这首诗的感觉,很像你。”

  南雅问:“你说我像坐在镜子里的人?”

  周洛说:“你是危险又固然美丽的事。”

  南雅盯着他看,一时没说话。

  周洛问:“小雅,你这一生,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后悔的事?”

  南雅微眯起眼,慢慢呼出一口烟,说:“没有。”

  周洛默了半晌,问:“嫁给徐毅也不后悔?”

  南雅说:“每一步都是在当时情况下必然的选择。也或许是明白后悔无用,所以从不后悔。”

  周洛笑了笑,说:“也对。”

  南雅问:“你呢?”

  周洛看她:“什么?”

  南雅说:“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后悔的事?”

  周洛头低得更深了,揉了揉眼睛,说:“冬天的时候,我不该喝醉酒,吃错药。”

  南雅心头滑过一丝凉意。他后悔了?

  周洛无言,又说:“继续听歌吧。”

  南雅说:“嗯。”

  周洛说:“我想听红颜知己。”

  南雅握着烟的手顿了一下。

  周洛撑起身体,揉着额头,说:“磁带呢?”

  南雅垂眸想一秒:“我去找找。”

  她摁灭了烟头,走去隔间。隔间拉着厚窗帘,光线昏暗。南雅没开灯,蹲在地上,在放磁带的纸盒一个个翻找着。天气太热,她很快全身出汗。

  一只手覆上来握住她的手,周洛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了,指尖在她手心摸了一下,摸到一层汗。

  彼此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却又竭力维持着表面的稳定。

  “找不到了。”南雅笑着收回手,捋一下耳边的碎发,说,“可能弄丢了吧。”

  “奇怪。”周洛翻着盒子里的磁带,“你买的磁带都在,偏偏掉了那一盘。”他扭头看她,“如果我没记错,最后一次听是下暴雨那天,五个月前。后来每次在你这里听歌,都没再听到过那盘磁带里的歌。”

  “掉了就掉了吧。”南雅站起来要走,周洛迅速起身拉住她,“南雅——”

  因为酒精,他的身体有些摇晃,他手撑一下墙,终于站稳:

  “南雅,那天,你叫人来修电脑了吗?”

  南雅沉默,半刻后说:“没有。”

  “为什么?”他盯着她,因为她的一丁点坦诚而突然又有了希望。

  南雅望住他,微笑:“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只能说,我希望有机会和你单独相处。”

  周洛心一沉。

  就是这样的笑容,就是这样的笑容让他沉沦,蒙蔽了眼睛。

  刚才残存的希望破灭了。周洛的手从她肩膀落下去,扯着嘴角笑了笑:“单独相处。你一直待在隔间里……单独相处,给你做不在场证明?”

  南雅看着他,眼神一瞬间千变万化,陌生,惊讶,哀伤,冷漠,最后回归面无表情,看着他,一个字不说。

  “你说话。说你不在隔间里,是那盘磁带!”他眼眶红红的,满目悲伤,像被抛弃的孩子,

  “去年夏天你找我修单放机,你就不想要它了。你后来买了可以录音的,录下缝纫机和你的声音。你把宛湾抱来让她睡着,限制我,我就不好讲话不跟你闹,你说什么我都简短回答。你问我的那些问题:好修么?嗯。修的怎么样?快完了。多简单,不怕穿帮。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宛湾睡着的,但你算准了我不想吵醒她。至于那首歌……如果我答错没关系,你说‘我刚好想听这首’,这话有歧义,你不放我答的歌我也不会怀疑。可我还是答对了。你知道我一定会答那首歌——红颜知己。”

  周洛说到此处,只觉背脊一阵阴森发凉;

  “红颜知己啊。在医院里你和我说,你对我是‘知己’的喜欢。那天在音像店买磁带,你很清楚我那么喜欢你,我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我会留意你听的每一首歌。你买的磁带上面的歌我都会记住。陈钧问你喜欢哪首,你说周慧敏。那磁带上周慧敏的歌就这一首红颜知己。”

  他吃吃地笑了一声,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听那首歌听了半个月。每次听着我都在想,你说你喜欢我,不是喜欢小孩子的那种,是喜欢知己的那种。南雅,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心里想什么你一清二楚。”

  是啊,他就是她做的牵线玩偶。他是木偶,她是线,那么纤细柔弱,却轻易让他生让他死。

  南雅看着他泪光闪烁的眼睛,心突然像被针扎了一道。她转身要走,周洛抓她回来,箍住她的肩膀,

  “为什么不听我说完?为什么不否认?那次你带我到隔间缝上衣是不是也被你纳入计划了?因为在隔间里,就在这个位置,我对你做过让我自己都羞愧的事,所以我不想在这里停留,更不想跟你在这里同处,我会愧对你。你笃定了我不会进来隔间找你!”

  她太周密了,周密得叫人浑身发冷,

  “你连下雨都算好了,雨声干扰听力,让人察觉不到磁带转动。雨天行人少,买衣服的少。而你在计划前一整个月,店里的服装就没再进货上新过,当然不会有人来买衣服!”

  他摇摇欲坠,她却始终不开口回答。此刻他突然恨她,恨她终于回归的冷静与冷酷,

  “我到底算什么?你用来做不在场证明的工具?还是一个糊涂的傻子?面前放着那么多可疑之处,我却是个瞎子!为什么对我好?发现我这个工具没那么愚蠢,所以对我温柔,让我的心向着你就不会去考虑他们的死因吗?”

  一个人怎么能这样操控另一个人的感情,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把另一个人的感情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她依然不声不响,那么陌生。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累得无以复加,迷惘半刻,轻声问:

  “南雅,你是不是从去年夏天就想杀徐毅了?”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希望能看到哪怕一丝表情,可他看不到,她的脸那样的模糊不清,他看不清楚啊。

  周洛突然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南雅眯着眼睛别过头去,周洛也遮住双眼,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得他的眼睛泌出泪水,

  那一刻彼此都看见,似乎这才是他们的爱情,羞耻,不堪,潮湿,腐败,在黑暗中生存,在阳光下刺痛。

  终于,她适应了光线,终于,周洛看清她的眼神只剩冷漠。这就是阳光下最真实的她啊。他看到的一切美好,都是黑暗中他虚构出来的幻影啊!

  周洛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说过的:“你把我想太好,只怕以后要失望。”

  比起遭受背叛和欺骗的痛苦,失望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言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样冷静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他一点一点把她揭穿,把她撕开,

  是啊,从去年夏天开始,她就想让徐毅死了。

  去年夏天,家暴强.奸被协调后,徐毅开始吃药。医生保护患者隐私,而徐毅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吃.精神类药物,所以陈玲不知道。但南雅知道,因为……是她要他去的。

  她一直在等机会,等他喝酒的机会。徐毅不喝酒,生意场上不喝,唯独跟陈玲约会时。她很早就知道他俩私会,但装作不知,她一天天培养他的习惯,让他在五点半定点吃药,再把这个时间跟陈玲约会的时间挪到一起。

  她生日那天陈玲去家里是她设计的,为确定徐毅真的喝酒。那天周洛进屋,桌上饭菜还新鲜,是她推迟了晚餐时间,不让徐毅死在那天。

  陈玲以为她想挽回徐毅,也是她故意误导,她把陈玲的心思抓了个透。后者中了她的圈套,一听说她要在纪念日向徐毅示好就特意请假守在家里准备晚餐。

  那天下午,她确定陈玲请了假,就知道计划开始了。陈玲想气她,想证明自己在徐毅心里的地位比她重,却不明白她要徐毅六点回家他就一定会抽身。而她甚至不用出手,只用等着周洛去给她修电脑。她找他修单放机时他亲口说过,他会修。

  不,她做的更多。

  也是从去年夏天开始,店里的衣服一款只有一件,特意为陈玲准备。她只卖过那一件红裙,她把它变成了陈玲的标志。而她要再做一件相同的,太简单。

  全镇的人都成了被她操控的工具,所有人都疯了般攻击陈玲。药盒的传闻是她散布的,目击者的真实身份也是她间接透露给陈玲的,直接引爆了陈玲和镇民的冲突,成了压垮陈玲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洛说:“你那天其实不用出门,不用拉我做不在场证明。但你要假装成陈玲,让目击者看见。你想让陈玲体验被全镇人冤枉非议的滋味。可没想到她自杀了。”

  南雅眼神微微一动,淡淡的笑浮上脸庞。

  周洛隐隐毛骨悚然:“你——”

  “我料到了,她肯定会自杀。”南雅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说,“不然,徐毅死定了,我又何必扮成她在外边走一遭?”

  她突然如此坦然,周洛手足无措:“那你,那……”

  他要说什么,可一瞬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苦得嘴角要溢出胆汁,痛得再动一下全身都会碎裂。

  “所有人,都被你操控跟利用了。”

  “不。是被他们自己的眼睛蒙蔽,被他们自己的内心操控。”南雅说:“这镇上,每个人都是杀人犯。每个人手里都沾着陈玲死去的血。”

  她耍了整个镇,报复了整个镇。

  周洛怔了片刻,说:“我呢?在你眼里,我和他们一样愚蠢无知?”

  “不。你太聪明。”南雅说,“我知道你迟早会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周洛的心一寸寸变凉:“时间的长短,取决于被你迷得一塌糊涂的我,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南雅沉默。

  周洛也呆了好一会儿,才又不死心地问:“我一直在想,你计划得很好,可如果……出现什么意外,……如果……我发现你不在隔间里……你要怎么办?”

  南雅说:“那就赌你会替我瞒着啊。”

  多轻松的一句话啊。

  周洛怔怔盯着她,一行清泪无声地落下来。

  这一年从头至尾所有的美好被她糅得粉碎。她所有的温柔,到此刻才恍然发觉不过是场利用?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她的怀抱,不过是场遮蔽他双眼的美人计?

  可恨她说对了,他真的会替她隐瞒。

  “我算什么?”他开始害怕他的猜想是事实,害怕得痛不欲生,只想亲自撕得更彻底,“我算什么!你计划里一颗很好用的棋子?你有你的恨你的理由,我也说过,为了你我可以去死。但你凭什么利用我?凭什么?!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你对我只是利用?还是你玩弄我就像玩弄一个傻子,这就是我对你的利用价值?!”

  他绝望地看着她,等着她摇头否认。

  而那一刻,南雅感到胸口一阵心碎的痛感弥漫开,扩散至全身。她看着少年显而易见的痛苦,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她四肢突然没了知觉。

  他爱她,她知道啊。

  可走到今日的地步,爱情已举步维艰,再也走不下去了。前路是万丈悬崖,或许到最后,终将如林桂香所说,他只会恨她,恨她利用他的单纯,玩弄他的爱情。正如此刻,他一定是后悔了。

  她付了真心有什么用,在犯下的巨大罪恶面前,早已不值一提,说出口也只是肮脏龌龊。只怪她算准了一切,偏偏没算准自己的心。

  他还小,受了伤还能健忘地往前走;可她不行了,她早已过了健忘的年纪。

  “你对我的利用价值?是。”她白色的脸几乎要融化在光线里,说,“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周洛惊怔,不敢相信她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呆住,突然无声。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少年顷刻间泪流满面,他嘴唇颤抖着瘪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指着她,

  “你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心肝!”

  少年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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