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得星的话声落下, 车厢里就蓦地安静下来。
过了两秒, 副驾驶座上的毛立峰反应过来, 蒲扇似的大巴掌往孙得星后脑勺上呼了一把——
“就你小子长了嘴是吧?幸亏这是在我的车里, 你要是这会儿在后面那几辆同事车里还敢这么胡说, 看我回去不撕了你的嘴!”
孙得星挨了一巴掌, 憋屈地一缩脑袋, “我这不就是好奇嘛……反正现在也没外人,毛队、谢顾问,你们就给我讲讲呗?我还听他们说, 那些有点诡异、怎么也解决不了的案子,局里都是划到我们信息侦查中队来,而且只要谢顾问一出马, 绝对手到擒来——这是不是真的啊?”
“咳咳……那是老谢专业能力强, 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有啥关系?”
“毛队,您当我聋啊?我之前都听见您问谢顾问——说什么是不是跟那些东西有关——您肯定就是在问这个吧?”
“……”毛立峰一听, 心虚地看向后座的谢忱。
他们的谢顾问这会儿却眼神不波地伸手勾着怀里的猫逗。
那灰色的小猫崽一副不耐烦又寄人篱下、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毛立峰一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一只猫的眼神里读出这么多复杂的情绪来。
而谢忱此时听见了动静, 抬起头。声音依旧四平八稳的低沉, “我没有通鬼神的能力。不过以前有人给我算了一卦, 说我阳气极重, 鬼神辟易, 不容易招邪祟近身罢了。”
谢忱这一说,前面两人还没什么反应,他怀里的小猫崽倒是很认同地点点头。
“树啊, 我就说是你多疑。他这情况很明显, 只要不是至阴之地,那阴气再重,我家宝贝儿往那儿一杵,效果绝对就跟扔进了蚊虫堆里的驱蚊剂一样。”
老树:“……主人您这比喻能力真是出神入化。”
宋思年谦虚:“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老树:“…………”
没用多久,几辆局里开出来的外勤车就到了案发地点。
停到被截流的两条车道里侧,谢忱几人下了车。
现场外已经有人等着了。一见几人下车,他连忙迎过来。
“毛队!”
毛立峰正要跟谢忱打探一下情况,闻言转回头,“老林?这次交通局那边你负责这案子啊?”
穿着警服的老林苦笑了声,“可不是?昨晚半夜被一个电话拎起来,到现在都还没合眼……嘶,这位就是谢顾问吧?”他看向不知为何停在车边的谢忱。
“有眼光。”毛立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垂手把人拉了过去,“老谢,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庆山,甘城交通局的副局长。”
谢忱转回来,眼神未动,“林局。”
“老林,这个就是我常跟你提过的我们信息侦查中队的第一顾问,谢忱了。”
“久仰大名啊,”林庆山赞叹地打量了谢忱几眼,然后笑着与毛立峰说,“我可早七八年就听说你们这第一顾问的名号了,只可惜去那几次运气不好,一直没缘见真佛面……年少成名,后生可畏啊。”
“就是啊!我们这些老头子要被拍到沙滩上了,哈哈哈……”
毛立峰到底心挂案件,和林庆山絮叨了两句,就赶忙拉着谢忱到一旁问:“怎么样?侧写之后能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吗?”
谢忱沉默了会儿,说:“如果侧写无误,那受害人在案发时,应当是处于极度惊慌的状态——大概类同于突然受到惊吓,而后迅速本能踩下刹车,随后导致摆尾侧翻撞击护栏。”
“突然惊吓?可是现场根本没有其他人或者动物出现过的痕迹,而按照前后路段的监控显示,甚至没有车辆可以在案发时段,与受害车辆相距500米以内。”
谢忱点头:“从侧写结果来看,也确实并非车辆或者动物和人的出现。”
“那——”
毛立峰刚想质疑,突然骨子一栗,然后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见连孙得星都在一旁打呵欠没看这里时,便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就是……真跟鬼有关系了?”
“有可能,但无法确定。”
毛立峰迟疑地问:“那现场有……那种东西的存在吗?”
谢忱不着痕迹地瞥了自己怀里眯眼趴着的小猫崽一眼,然后抬起手腕,“手串没有反应,那就说明邻近范围内没有。”
谢忱的话音一落,怀里小猫崽的耳朵支棱起来。
“主人,他手上那件手串竟然是能鉴鬼的法器?”
“可那东西对我也没什么反应啊?”宋思年想了想,“那大概就是做法器的人水平太差,这玩意时好时坏。”
老树:“有道理。”
谢忱眉微皱了下。
“不过,主人,这附近阴气还真挺重的……而且不像是哪个厉害的灵鬼恶鬼留下的,更像是长期聚集的死气啊?”
“……”
谢忱怀里的小猫崽抬起头,往公路斜前方眯着眼看去,然后它百无聊赖的往回缩,“离着这儿两里地外就是一整片墓地,阴气不重才怪呢……只不过都是群小鬼儿,灵鬼怨鬼都有,恶鬼还真不见,所以肯定不是他们做的。”
“主人高见。”
被拍完马屁的宋思年刚准备窝回去睡觉,就突然感觉有个目光看向自己。它脑袋一抬,便听见孙得星兴奋地问——
“谢顾问,我听说猫有阴阳眼,您今天带它来是不是就专程为这个的?”
正要趴回去的宋思年:“????”
毛立峰也琢磨起来,“好像确实听过这样的说法,要不老谢,让你的猫去前面闻闻?”
宋思年面无猫情:“……”当老子是狗吗,还闻闻?
不过听完两人话以后他就立马转向,四只毛茸茸的小爪子紧紧地扒住了谢忱的衣服,生怕他真把自己拎出去压榨苦力——这么长一段路,要真让它用四只爪子爬完,大概已经累成猫干了。
感觉到小猫崽的抗拒,谢忱眼底浮起极浅的笑意。随后他不着痕迹地把猫往怀里一拢。
“它年龄太小,辨不出,容易反伤其身。”
小猫崽用力点头。
老树都看不下去:“主人,您都一把年纪了,就别……”
“嗯?”
“……没什么。”
小猫崽心安理得地窝了回去。
*
最早发生的一起案件距离此时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而且当初是作为交通意外处理,所以现场根本没进行过保护,也没做过什么痕迹采集。
但秉着不能放过半点可能留有的证据的原则,毛立峰还是带着谢忱和中队其他人把这三起案件发生地段、约500米长的高速公路翻查了个遍。
一上午折腾过去,依然一无所获。
看着面露疲色的下属们,毛立峰叹了口气。“整理一下,就先收队吧。”
“是,毛队。”
谢忱怀里,睡了一上午的宋思年也终于趴不住了,从男人胸口前探出颗灰色的猫脑袋,黑溜溜的眼睛四处转。
然后它就望见了高速公路的网栏外,一个老农拄着锄地的锄头站在那儿,远远地盯着他们看。
不只是宋思年看到了,其他不少人也注意到了这老农的存在。
毛立峰最先做出反应,他给孙得星使了个眼色。孙得星走到网栏边上,扬起声音来,“大爷,这边是事故现场,不让围观的!”
那老农顿了顿,把锄头往地上一搁,抬脚却是也走到了网栏边上。
孙得星就跟那老农隔着两人高的公路网栏说起什么来。孙得星听了一会儿,就赶忙跑了回来。
“毛队,那大爷好像有线索能提供!”
毛立峰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走了过去。
两人交谈的声音远远地传到宋思年的耳边——
“听说您有什么线索能提供给我们?”
“是的咧,你们不是在查昨晚上的车祸嘛……还有四月份和五月份的两起,是不?”
“嘿,大哥您消息挺灵通的啊。”
“能不灵通嘛?我就住在这附近的村里,这三个事情我们村里都传遍了……你往前凑凑,要小声说——不然惊怒了鬼神,可不得了的咧!”
“您说,我听着。”
“我跟你讲,这三个事情,它不是人做的咯!”
“哦?那是什么做的?……难不成,还能是鬼做的?”
“嘘……可不行大声说的!万一真惊着了,那哪是我们担待起的?”
“那您说的线索……”
“我说线索,是说我知道那鬼神是哪里来的咧。”
“——劳您说来听听?”
“你们以为这里,就发生过这三个事是不?不止这三个我给你讲。这一年多前啊…………”
“…………”
毛立峰和那老农在围栏里外一站就站了十几分钟。顶着这大中午头的太阳,虽然并不像夏天那么炽烈,但还是足够叫这些全无遮掩地曝晒着的小警员们喝一壶了。
“这毛队啊,还是那样——一碰上案子就不眠不休的,连吃饭睡觉都能忘干净。”
交通局那个副局长林庆山站在车旁谢忱的身边,笑着和他搭话,“你在他手底下,可得吃不少苦啊。……就没考虑换个地方?我可听说光那警局里,就不少部门争着抢着想把你往回招揽呢?”
“没想过,”谢忱淡淡说,“职责所在,算不上苦。”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林庆山笑容僵了僵,也没再说什么,转头和另外几个扎成堆的年轻小警员搭起话去了。
而站在原地的谢忱安静了很久之后,却突然出了声。
“林局。”
林庆山心里一乐,暗说就知道年纪轻忍不住话的。面上他和善地转回头问:“怎么了?”
“这一块路段,昨晚是不是下过雨?”
完全意料之外的林庆山被问得一愣,然后他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伸手招来了交通局里跟来的下属,问了什么。
须臾后,他面色复杂地转了过来——那是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既后怕又庆幸的表情。
“昨天事发时确实下过雨,不过不大,所以现场看不出来;而且之前两起案件里,没有任何一次是在下雨过程中发生的。”
他心里暗道幸运,要真是这么重要的天气因素成为重合点,还没被他们考虑进去,那就不是一般的失职了。
同时他也越来越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可怕——以他和交通天气打交道这么多年的经验,都没发现这一点,这个年轻人却能一语中的……
“不是在下雨过程中?”
“对,那两起案件一场雨前,一场雨后,没任何规律。”
“……”
谢忱沉默下来。
而此时,毛立峰也已经问完了话,走了回来。
“走吧,我们先回警局再说。”
众人行动起来。
谢忱怀里的小猫崽在上车时,却突然动了动鼻头。
“怎么了主人?”
宋思年犹豫:“……没什么,只是好像闻到了点什么奇怪的味道……可能是错觉吧。”
谢忱迟疑地看了小猫崽一眼,只不过车里毛立峰催促了句,他便没有再耽搁,进到了车里面。
*
一路上,车厢里都一直是毛立峰打电话的声音,似乎在跟什么领导做批示申请,又找人调了档案材料。
眼看着里局里已经不远了的时候,他才终于挂断了电话,松了口气。
孙得星早就忍不住了,“毛队,到底什么情况啊?”
毛立峰叹气,“那老大哥说,一年多前,那片地方就发生过一次车祸——不过那次里有个过路人。”
“路人?”孙得星惊讶,“那不是高速吗,怎么会有路人?”
“听说是有个他们村里的年轻人,他父亲祭日那天的凌晨赶着时间去另一头的墓地里给他父亲扫墓,图省事儿就从高速上网栏上爬过去的,结果回来穿过公路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摔倒了……再然后,就被个刚好经过的出租车给压死了。”
孙得星听得一懵:“这、这么惨呢……”
“是啊,打那以后过去了半年多吧,就发生了第一起车祸,无缘无故,没人没动物没其他车,那司机说翻就翻了;再然后,又是第二起,第三起……他们村里现在都说,是那个年轻人死的太冤,他的魂儿回来报仇了。”
“可他这……好像也怨不得别人,就算真是他的魂儿,也不该找无辜人报仇啊?”
“你觉得跟鬼,有道理可讲么?”
“……”
前面两人聊得热闹,后排却一阵死一般的安静。
尤其是宋思年和老树之间,安静得近乎诡异了。
“主人……”
“树啊……”
一鬼一精怪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沉默两秒,还是宋思年接了话头,“我怎么听着……这故事有点耳熟呢?”
“实不相瞒,主人,我也听着耳熟。”
“……这么说,我记得真没错?”
“如果您想说,这故事听起来似乎听过一遍,虽然版本不大一样,但基本脉络相同——那我想告诉您,您没记错。上次您和方峥去甘城理工大学时坐的出租车上,遇见的那个怨鬼就是这样跟您讲的故事。”
“所以,那个鬼就是这个鬼?那辆出租车就是撞死了人的出租车?”
“对。”
宋思年:“……”
谢忱眼神微闪。
等下了车,他和毛立峰并肩而走时,说:“已经跟交通局那边联系过了?”
“嗯,等他们把那起车祸里死者的相关信息发过来。”
“顺便也让他们查一下那个出租车司机的档案信息吧?”
“嗯?”毛立峰一愣。
谢忱说:“如果真是当时被撞死的人变作恶鬼回来索命,你觉得他第一个要杀的该是谁?”
毛立峰恍然大悟,抚掌而笑,“好好好——还好有老谢你在,你不说我就真没想站在那个恶鬼的角度想问题啊。你放心,我这就让他们把信息查出来——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以这个出租车司机为切入点。”
谢忱不动声色,只点了点头。
毛立峰显然早就习惯这人宠辱不惊的老干部姿态了,这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兴奋,当即便拿出手机给交通局那边再去了一通电话。
*
趁毛立峰和信息侦查中队那边收集信息,谢忱回了一趟家里。
舒舒服服睡了一上午的小灰猫被他拎着后颈,分别摁到了猫食盆和猫便盆前。前者今天换上了牛肉味的猫粮,小灰猫吃得很开心。等到了后者……
张牙舞爪也反抗无效后,小灰猫屈辱地用两只前爪捂住了眼睛。
——
这就是老树当初给他出的馊主意。
动物和人的魂魄不一样。人有三魂七魄,魂魄未散时轻易难以契合,所以只有等成了尸体或进入重度昏迷、魂魄完全离体状态后,宋思年才有可能借附体术上身。
而动物远比这简单,尤其越是幼小、初生的稚魂,越是容易被控制身体。
宋思年此刻就是寄居在这只被他从一堆小屁孩那儿救回来的流浪猫的身体里,暂时充当着这具身体的主人。
换句话说,所有猫具备的生理功能,他都具备,而且必须履行。
正在心里把老树抽打第无数遍,小灰猫爪子捂住的眼睛突然瞪得浑圆。
几秒之后,它放下前爪,僵着脖子不敢置信地转回头,看向自己刚刚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的屁屁。
视野中,把手里那块湿巾扔进猫砂里的男人表情无比平静。
“我去换猫砂,你在这儿等着,不许乱动。”
说完,男人拎着猫便盆走出了房间。
而房内的小灰猫在石化了几十秒后,陷入了完全状态的精神崩溃——
他刚刚……他刚刚…………
他刚刚竟然被一个人类擦了屁股?!
用的还是猫湿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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