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后,赵姮没动。她依旧坐在床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眨了会眼睛。等手指无意中碰到键盘,漆黑的屏幕忽然亮起,她才抓了几下头发,挪开电脑下床。
赵姮蹲在行李箱前,随意翻拣一阵,她在犹豫是把整个箱子拖走,还是只带一套换洗衣物。这里她不可能再住下去,她很想直接走人,但终究理智占上风,她最终只收拾出一套换洗的,走时再次把笔记本电脑带上。
面包车停在小区门口。已是深夜,四周平静地像荒郊野外,赵姮熟门熟路地坐上副驾,周扬帮她把东西放到后面。
“给。”赵姮把信递过去。
周扬瞥她一眼,拿过信,一边低头拆,一边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周扬说:“你好像心情不好?”
赵姮一顿,说:“今天崔靓荷擅自进我房间,还想翻我手机。”
她没什么好隐瞒的,隐私被侵犯,这触及她的底线。更何况这事的源头现在就坐在她身边。
周扬皱了皱眉,他看向赵姮,“她还做了什么?”
“没了,她翻我手机无非是想找你的电话,我手机有密码。”赵姮瞟了下信,“你先看吧。”
周扬目光微沉,有心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他取出信纸,低头看起来。
白纸黑字,字迹并不好看,但他自己写得也差。周扬忽然想起赵姮那一手字,遒劲又潇洒。假如真的字如其人,她确实有几分肖似。
周扬敛神,从第一行看起——
阿扬,我准备把我现在住的房子卖了。
崔靓荷的字不好看,但她很会点题,在第一句就写下会让对方耐性看下去的话。
这封信是她在今早写的。昨天赵姮彻夜未归,崔靓荷在沙发坐到深夜。
落地灯打出的光像舞台聚光灯,照亮角色演绎的一生。从前她认为自己是主角,如今身处黑暗,在唯一的灯光的照耀下,她否定了自己的前二十八年。
只除了一件——
除父母外,也曾有人待她好。她在灯下庆幸地想,幸好,她的人生并非被全盘否定。
可她当初做得太绝了。
崔靓荷打量这套房。
房子一百五十多平,地段寸土寸金,那男人唯一做的像个男人的事,就是为她买下这房子,撕破脸后也没让他老婆收回去。
她欠下一堆卡账,靠赵姮那点租金还款,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不如把房子卖了。
万籁俱寂,微风从车窗外拂入,周扬已经读到信的末尾,崔靓荷说,等房子一卖,她就还钱,最后一行留下了她的手机号。
周扬把信纸随便折几下,塞进裤子口袋。他朝小区内望,估算房产价值。
“想去找她?”
周扬转头,“不是。”顿了顿,他看着赵姮解释一句,“几年前她欠我一笔钱,她信上说打算把房子卖了,到时候把钱还我。”
赵姮一愣,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要卖房子?”
周扬点头,他不想提及太多。”很晚了,我先找酒店。”他说。
面包车上路,等开了一会,赵姮问:“又去昨晚那间?”
“嗯。”
“随便找家快捷酒店吧。”
周扬侧了下头,“很快就到了。”
“快捷酒店吧。”赵姮说,“酒店都不干净的,哪家都一样。”
又回忆了一下,“附近好像就有一家。”
赵姮指挥他开,没多久就到了。她拿上电脑包和放衣服的小行李包走下车,周扬绕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接走。两人进酒店问房间,却被前台告知已经没有空房。
今天是周六,客房爆满并不稀奇。
已经很晚了。走出酒店,周扬打开面包车门,他扶着门,朝远处望了望,然后看向赵姮。
赵姮已经坐进车里,她问:“怎么了?”
周扬迟疑一下,道:“我那里挺干净的,不如去我那?”
赵姮:“……”
周扬等了几秒,才听到赵姮说:“你那方便吗?”
“我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睡了,没事。”
已经快十二点,再过没多久就要天亮,赵姮想了想,点头同意,“那就去你那。”
回去只花了三分钟,赵姮从面包车里下来时,有一点犹豫,周扬已经朝前面撇了下,“走吧。”
赵姮不再迟疑,她跟了上去。
进门时她按住周扬准备开灯的手臂,周扬朝她看。楼道灯已经关了,四下黑如浓墨,赵姮适应了一下黑暗,然后松开手。
周扬想了想,打开了客厅的筒灯开关,这光暗许多。他小声道:“进来吧。”
赵姮脱鞋子,周扬给她拿自己的拖鞋。赵姮轻手轻脚跟他进房,周扬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下,他打开房门。
将两个包放好,周扬去拿枕头。他一个人睡,枕头也只放一个,另一个塞在衣柜上一层的顶柜。
他打开柜门,直接从顶上抽出,将枕头放到床上,他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赵姮说。
“那你先去洗漱?”
赵姮洗过了,但还没刷牙,她预备住酒店,带了自己的毛巾,但没带牙刷。周扬搭了下她的手臂,说:“来。”
赵姮跟他出去,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忽然听到一丝响动,和周扬对视一眼,下一秒,她就闪进了洗手间,将门阖了一下。
男室友睡眼惺忪地朝洗手间走来,“你刚回来?”
“嗯。”周扬按住卫生间门把。
“你要洗澡?让我先尿一个。”
“我肚子痛,你等一等。”说完就开门进去。
门都没开全,他这大身板像是挤进去似的。男室友“哎”一声,没办法,他只好憋着尿先回卧室。
周扬和赵姮在门背后面对面,“做贼呢?”他说得轻,也不像责怪。
赵姮躲了下视线,“你室友走了吧?”
周扬不知道,听动静应该是走了。
赵姮催他:“牙刷呢?”
周扬从镜柜里面拿出一把新牙刷,又拿起一只蓝色方格的塑料杯,抽出插在里面的蓝柄牙刷说:“这我的杯子。”
“哦。”赵姮拿过来,接水准备刷牙。
她撇了下头发,吐出漱口水,看了眼镜中人说:“你回去吧。”
周扬没听,他看她一眼,走近一步,用手将她长发梳到背后。
赵姮已经在刷牙,她和他在镜中对视了一下,随即低着头继续刷。周扬就这样替她抓着长发,方便她洗漱。
刷完牙,赵姮又掬水拍了拍脸,几缕长发从周扬手中逃出来,一下被沾湿,周扬赶紧把它们拂回去。
赵姮看着镜子笑了下,问:“你洗过了吗?”
“洗过了。”
赵姮发来微信时他已经睡下,后来是有了尿意他才醒,看到赵姮短信时,距她发送时间已过去一个多小时。
赵姮拿自己的毛巾擦了擦脸,擦完后周扬拿过来,撇开小亚的毛巾,腾出大块位置,把赵姮的挂了上去。
两人走出洗手间,半途周扬去关客厅灯,室内陷入黑暗,双眼一时无法适应。
他原路返回,抓住赵姮的手臂,静悄悄地将她带回自己卧室。
赵姮脱掉小外套,里面只剩一件黑色的修身T恤,她习惯性地用手梳了几下长发。
周扬拎起被子抖平,接着舒展被角。他体型高大,下弯着腰做事时,莫名地像是比别人更用心几分。赵姮将发束拂到胸前,默默地看着他宽厚的背影。
周扬铺完被子,回过头来。两人对视几秒,周扬侧弯着拍拍床铺,“好了。”他说。
赵姮走过去,脚伸出拖鞋,一只膝盖先抵住柔软的床铺,紧跟着她腰上一紧,后背一具身体压了下来。
她侧脸贴住被子,抓住周扬手臂,又问了昨晚相同的话,“你不累啊?”
“已经礼拜天了……”
事后已经过了一点,赵姮连脚趾也不想动,长发全贴在她脸上。周扬将她头发拂开,亲了亲她嘴唇,问:“要洗澡么?”
“明天洗……”
现在已经是“明天”,周扬没纠正她。
“明天你早点叫我。”赵姮闭着眼说。
“几点?”
“早点……”
“……哦。”周扬笑了笑,又亲了亲她,然后将人抱到胸口。
赵姮脸颊蹭了蹭他,昏昏沉沉睡过去。
几小时后,天还没亮,周扬调的手机闹钟响了,他立刻关掉,“起床了。”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他半睁着眼,拍了拍怀里的人。
赵姮睁不开眼睛,周扬贴在她耳边:“小亚他们现在还没起,再晚外面就有人了。”
赵姮总算醒来,她将被子按在胸前,找了找衣服,周扬也帮她找,他一把掀起被子。
赵姮小声叫:“喂——”赶紧遮了遮自己。
周扬笑了下,最后他从床脚边捞起她的T恤和文胸。穿好衣服,赵姮先去洗手间,等周扬进来时她已经刷完牙。
她看了他一眼,打算先出去,周扬扣住她腰:“不洗脸了?”
“你先上厕所。”赵姮说。
周扬放人。
两人洗漱完,又回到卧室。周扬今天要去华万新城,他问赵姮:“你要去哪,我待会先送你。”
今天周日,不用去公司,她不想回公寓,李雨珊又要陪丈夫和孩子,她没什么地方能去。
赵姮把电脑包扶在桌上,想了想,她说:“我跟你去华万新城吧。”
“嗯?”周扬看向她。
“走吧,现在这么早,也没什么地方好去。”赵姮拎起电脑包。
周扬没说什么,他替她拎过东西,两人在朦胧晨光中出了门。
开出没一会,车停在小吃店附近,周扬说:“下车。”
赵姮跟他下去。两人进店,里面空位有余,周扬让她坐。
赵姮等了没多久,就见周扬端着两只盘子过来了,盘子里都是锅贴。
周扬放下说:“牛肉锅贴。”
赵姮笑问:“哦,就是限量那个?”
“嗯。”他又折回一趟,端来咸豆浆和白粥。
等他们吃完,买早饭的食客已在小吃店外排成长队。到达华万新城时也不过七点半多,周扬把特意带来的折叠凳放到阳台,让赵姮坐那。
他开始干活,挪木桌时他朝阳台望了眼,赵姮察觉到他的视线,也朝他看去,终于留意到桌子,她顿了下,抚了抚额边的长发,眼神偏到一边。
周扬低头笑了笑。
赵姮抱着电脑做事,屋内时不时有杂音传来,她竟不嫌吵。偶尔抬头,还能看见周扬站在桌上钉吊顶。他嘴里咬着钉子,裤子很脏,做事时很专心。
也许是看得太久,她突然听见敲门声时吓了一吓。周扬站在高处,朝大门看,准备下去开门。
“我去开吧。”赵姮起身。
周扬就没动,他又钉下一根钉子,听到门打开,他才再次望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女人,衣着有几分面熟,她大声哭起来:“姮姮啊,你真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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