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喜眼里闪过不屑, 把孩子递给妻子, 也不让梨花下去, 就在熊孩子背上站着。
徐璐掀开醒醒的小短袖, 见胸口一片微微发红, 在白白嫩嫩的皮肤上看着刺眼极了。
“痛不痛?”小家伙含着泪点点头, 恹恹的靠妈妈怀里, 小手紧紧搂住妈妈脖子,汲取安全感。
季云喜早就心疼的吸了口气,“走, 上医院。”都红成这样了,可别伤到内脏和骨头。
徐璐含泪点头,恶狠狠的看了熊孩子一眼, 现在孩子要紧, 等确定醒醒没事了,非得揍死他!小王八蛋!
突然, 谁也没注意, 好好停在院子正中央的车子, “哗啦”一下猛地冲过来, 朝着趴地下的熊孩子。梨花也很机敏, 在车子即将到达前一秒轻轻松松跳开去, 车子就毫无阻拦的直接撞那堵肉墙上去。
“啊!”杀猪般的嚎叫响彻李家村。
只有季云喜知道,这小车子是可以加速的。去买的时候售货员把速度调到最低档,所以三个孩子在院里怎么“加速”也就是那个老牛拖慢车的速度, 他也放心。
可松松不是普通孩子啊, 才坐上去鼓捣半小时,就让他破解了。此时又是红着眼撞上来的,为了设计得稳固和坚硬,车子重量得成年人才端得起来。这般不要命的直接撞上去,仿似一块巨石碾压过来。
熊孩子身体像被真正的汽车碾了一遍似的,哪儿哪儿都疼,以至于分不清到底哪儿最痛,只会“啊啊”怪叫。
松松红着眼,也不下车,就在车上压着。
徐璐张大了嘴,他才一岁三个月的孩子,这是在报复?替弟弟报仇?这两个词用在这么小大的孩子身上,实在是违和得很。
季云喜却精神大振,满眼欣慰的看着儿子。
这才是他季云喜的长子。
熊孩子的嚎叫盖过了醒醒的哼唧,小家伙抬起头来看了看,见是松松连人带车压在坏蛋身上,居然高兴得笑起来,露出几颗小米牙,把红红的眼圈衬得煜煜生辉。
徐璐突然由心而发一股自豪感,她的孩子不是那么容易受欺负的。
真好。
“松松,好样的,下来吧。”
他果然从车里出来,稳稳的走到妈妈身边,踮起脚尖想要看看弟弟,“痛痛?”
“呼呼。”
醒醒就鼓起小嘴巴,对着空气“呼呼”几下,口水喷得到处都是,但他居然奇异的又笑起来,也不叫痛了,挣扎着下去跟两个哥哥玩起来。
孩子们的自愈能力是惊人的。
徐璐觉着,孩子们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悄长大了。
地上的熊孩子却半天起不来,他妈哭天喊地去拉他,也不知碰到哪儿,嚎得更响亮了,“骨头断了”“手断了”“写不了字了”……季云喜挑挑眉,就是欠教训。
最后,是老太太出来说好话,季云喜才甩了两百块钱,让他哥带孩子去看医生的。顺道,把烦人的一大家子也送走了。毕竟,再不走,梨花就要上去咬人了。
他们绝对想不到,本以为又能敲一笔的宣城之行,会让宝贝大孙子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左手小拇指也压断了。
确实是当场压断了的,不过好在就医及时,又给接上了,一家子吓得够呛,家里老本也被掏空了,真的得不偿失。唯一的“收获”便是从李国青家收了两千块彩礼。
本来想要六千的,季云喜似笑非笑看了老头子一眼,马上就只要了三分之一。徐璐觉着奇怪,但心疼孩子,也没想起来问。
最后,季云喜直接让人把他们“押送”到家,随便给村里人点钱,从此以后除非他点头,不然,这一家子别想再踏出村子一步。
***
“路生,既这样……松松三个也会走路了,我……我就……”
徐璐看着男人瞬间黑下来的脸色,赶紧道:“妈说的什么话,你要回去了,醒醒可再吃不上一顿饱饭了。”
“不至于……”老太太还是更怕老头,尤其是他刚才出门前那恶狠狠的一眼,她都能想象到,到家了不让她脱层皮,他就不姓季。
“我还等着妈教我种菜呢。”老太太种菜不用农药化肥,就简简单单的鸡粪,比人家大棚里种出来的还好……话虽如此,可一想到鸡粪那股味儿,徐璐没忍住犯了个恶心,一口浊气往上涌。
“呕……”
老太太却眼睛一亮,立马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好好好,到时候要种多少,我都教你,咱们把身子养好了,不愁……”
徐璐也没心思细想她怎么突然答应了,反正只要不再回去受罪,她就放心了。
接下来,她还有更愁的——醒醒自从被撞到后,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片子也照过,说是内脏和骨头都没事,就是软组织有点挫伤,都没破皮,光皮肤娇嫩磨红了点,当天晚上就消散了。
可胃口却没回来。
奶娃娃浑身奶膘,一吃不下东西,消瘦得就很明显。
季云喜提前下班回家,见茶几上又放着半碗蒸蛋,皱眉道:“还是吃不下?”
徐璐点点头,轻轻拍拍怀里的孩子,端着他脖颈的左手一动不敢动,生怕把他动醒,“好不容易睡着,小声点。”
季云喜轻轻坐她身旁,看着面色蜡黄的醒醒,心疼成啥样了都。一大一小两张极度相似的脸,都是让他茶饭不思的脸哪。“待会儿再去医院看看。”
徐璐小小的叹口气,“看了也没用,什么都检查不出来,开几片酵母片也没用。”那药味道太怪了,醒醒不吃,她也学别的家长在药里放糖,把药兑奶粉里,或是哄他……但一闻见味儿,他就把脑袋扭开。
真是个磨人精。
见男人腮帮子紧咬,徐璐知道他又觉着便宜季家几个了,小声道:“算了,把他们牢牢看住也好,省得日防夜防的。”
“你这几天别忙别的了,把孩子带好。”
不用他说,徐璐也根本没心思做事。
“乖孙,奶奶给你揉揉好不好?”老太太洗净手,接过醒醒,试探着在他肚子上轻轻揉了两下,一家子眼眨不眨的看着,见小家伙没有痛苦神情,也没有挣扎,都松了口气。
但——“奶奶的手老茧多,让妈妈给揉好不好?”
徐璐小声道:“我的老茧也多。”是真多,洗澡她都怕刮伤他们。
一家子只有小茹进荷手最光滑,可她们又压根不会,徐璐突然眼睛一亮,不如去找个小儿推拿大夫看看?她小时候吃不下饭,爷爷也带她去看过的。还记得那位阿姨的手又软又暖,揉在肚子上舒服得不像话,有时候明明没有不舒服,还要跟爷爷装病去推拿呢。
把松松和平安交给老太太看着,两口子带醒醒上医院。因他们孩子多,又重视孩子,基本每个星期都会往医院跑一次,大夫都早记住他们了。一听要找做小儿推拿的,立马指三楼最左边。
这也不是别人,正是以前打过交道的刘川枫,刘院长。
“我现在已经不是院长了,你们叫我小刘就行。”他推推眼镜,在醒醒和徐璐身上打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母子俩,“你们……”
季云喜自从看见他后,脸色就有点不好。此时见他不看病,只顾着闲聊,就道:“这是我妻子,快给孩子看看吧。”不行就换个大夫。
徐璐悄悄白了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小心眼,能从闲聊开始看病的大夫,一定要好好珍惜,二十年后可是再也没有大夫会这么“有闲”了。
刘川枫有一瞬间的发愣,妻子?她嫁给这个煤老板了?什么时候的事?而且孩子都这么大了?
调回县里后,他又去魔都进修了三年,本来以前是学临床医学的,进修学了小儿推拿,只不过为以后的上升镀层金而已。谁知就去镀层金的时间里,她就已婚已育了?
季云喜见他看着自己女人发愣,愈发不爽了,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几次他俩有说有笑的场景,一起吃过饭,一起坐过车,还给她献过殷勤……好,很好。
在一起这么久,徐璐也算能摸到他脾气了,心内翻白眼,面上却赶紧收了笑意,道:“一个星期前在玩具车上撞了一下,当时红了点儿,照过片子,也没什么问题,就是老吃不下东西,奶也不喝……麻烦刘大夫帮忙看看。”
徐璐掀开醒醒淡蓝色的小衣服,怕他着凉,穿得比较厚,他已经有点热了,不适的皱皱眉头,窝在妈妈怀里不肯让人看。
“好啦,乖乖听话,叔叔看看就好啦,晚上妈妈做好吃的给你你哦。”
以前的醒醒一听吃的绝对眼睛发亮,病了这几天却毫无食欲,只是下意识的扁扁嘴,咀嚼两口空气。
夫妻俩心疼成啥样了,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刘川枫先把手搓热乎了,才轻轻放到白白的肚皮上,温度正合适,小家伙倒是没有再挣扎。
前后左右由浅入深的探了一会儿,见他也没痛苦神色,知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就让把孩子抱平了,露出小手手,只见他在脾土、三关、鱼尾穴上揉按推拿,没多大会儿,醒醒就露出享受的表情来。
当然,一开始也是不顺利不配合的,季云喜抱着他不买账,得徐璐抱才行。
男人看着大夫和妻子凑在一起,透明的眼镜片后,是男人带笑的眼睛,电视上说的“温文儒雅”大概就是这模样吧?他们说说笑笑,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共同话题,孩子夹在他们中间……郎才女貌,年纪相仿,可真像一家人啊。
心里真不是滋味。
事实证明,老祖宗的方法还是有用的,当天晚上,醒醒就知道饿了,吃了小半碗蛋羹拌饭,还主动要苹果泥。
一家人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养儿方知父母恩。以前徐璐挺烦奶奶动不动就说“你爸你妈为了你怎样怎样”的话,觉着夸大其词,现在自己当妈了,才知道要把一个孩子从一个小细胞养育成一米七.八的健康生命体,付出的心血真是难以计数。
当然,只要看见他们的笑脸,什么付出什么收获,她都通通不计较了。
“笑什么?”男人看着她嘴角的上翘的幅度,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养孩子真好。”
季云喜皱眉,他也说不上好或者不好的,反正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今天那“一家三口”的画面,不太舒服。
“怎么啦?”徐璐见他突然不说话,以为是想到季家的糟心事,还劝道:“有人看着才好,他是老的,你打了他,你三个儿子看着呢,以后有样学样怎么办?”
“我不是他。”
“知道啦,你小手指都不碰我一下,更别说打了,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说着说着,徐璐自己笑起来,都说家暴有“遗传基因”,他对自己,可恨不得含嘴里才行了。
“我他妈真是恨不得……”男人突然压她身上,咬牙切齿。
“恨不得怎么着?”
“吞了你。”
……
余下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唇.舌之间,室内响起暧昧又和谐的声音。
夜,渐渐深了。
谁也没注意到,村口进来了几个黑影。只有听觉灵敏的土狗吠了几声,听着声音停留得远远的,没再往村里走,就渐渐收了声。
梨花窝在三小只窗下的窝棚里,竖着耳朵听了会儿,见声音离大门越来越近,瞬间眯缝着眼,尾巴竖起来,锋利的爪子在水泥地上挠了一把,悄无声息的舔舔鼻子。
但黑影没一会儿又散了,她又舔舔爪子,继续窝回去了。
***
通过几天的“休养生息”,醒醒气色又恢复过来,季云喜不放心,仍亲自带他去找刘川枫推拿了两次,直至小家伙脸色红润,吃嘛嘛香。
不过,也不知道他是不放心谁。这不,上着班的人呢,想到孩子还没恢复完全,放下笔就出门,留下本来要找他汇报的下属,敢怨不敢言。
刘光源安慰他们:“孩子生着病呢,咱们理解一下。”
其实,背了人去又叹口气,他老板最近这打扮……啧啧啧,真是越来越年轻了,有天还问他眼镜能不能戴,他戴眼镜好不好看。
好好的眼睛戴什么眼镜嘛,真是闲得慌!
李家村,“闲得慌”的季某人,正坐院子里晒太阳。七月份的太阳不是一般晒,但过了六点后,坐在百香果藤下烤着却极舒服。他只穿着白色衬衣,摘开两粒纽扣,袖子卷到手肘上,露出古铜色的手臂。
平安下了车,颠颠的过去叫:“爸爸,样样。”
季云喜挑眉,“什么?”
“样样。”顺便挥挥小手。
季云喜四周一看,没羊啊。
“你要喝羊肉汤了?早不说,让奶奶买。”真是折腾人,屁大点孩子事真多,也就是他妈脾气好了,要啥买啥,要换了别的老太太,还不是提起来照着屁股一顿打?
“他叫你让一让,挡着他的车了。”徐璐哭笑不得。
季云喜:“……”“让让”跟“样样”是一个发音吗?
但却僵着脸让他了,看他开着车子横冲直撞的模样,也气不出来,就是觉着……孩子要长大到能说人话,这过程真他妈太漫长了。
看到他们的车,徐璐才想起来,“喂,他们是怎么回去的?”总觉着兴师动众来一次,不可能这么灰溜溜啥好处没捞到就回去。
“坐车。”
“喂,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逼走他们的?”
季云喜看着无忧无虑的孩子,今天就是六月二十九号了。要不是璐璐说,谁也想不到,明天,他们就会……从此,他们的人生就只停留在一岁半,永永远远的。
只要他们平平安安的,就是把他命拿去,他也心甘情愿。
此时的他终于能理解老头的想法了,对自己爱的孩子,别说破财消灾了,就是豁出命去也愿意。所以,当他问“季老二去年偷的抽水机卖出去没”时,老头不得不退缩了。
季家三个儿子,老大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自来胆小怕事,万事不出头,安安稳稳也倒是过了这么多年。季老二却独得老头真传,胆大心黑,平时也看不出什么,但关键时候总爱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以前在生产队上,十几岁的小子已经会把队上的镰刀锄头藏起来了。说大也不算啥大事,但正赶上收割农忙,没工具又不行。整个大队的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他又装模作样引着大人去把农具找回来,得了大家夸奖,他就龇牙咧嘴满村子嘚瑟。
这事季云喜一直知道,但也不耐烦揭穿他。
没想到毛病一直到四十多岁了还改不掉,去年村里出资买了一台大功率的柴油抽水机,到四五月份田里没水的时候,大家轮流着,每家用三四个小时。谁知轮着轮着,抽水机就不见了。
又正好赶上雨水来了,几场雨下来,暂时也不需要那机器了,谁也没注意。后来等再想起来的时候,照着轮转顺序倒推,刚好村长是最后一次用的人家,大家明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都以为是他偷偷藏起来,毕竟那么大的机器,卖了也是一千多块钱呢。
村长家吃了这么个闷亏,真是一肚子火气无处发,立誓非得找出“幕后黑手”不可,季老二也不敢再拿出去了,心想过几个月风波平息下来便宜卖了就算脱手了。
季云喜虽不在村里,但他有眼线,也知道老二尿性。
不然,季家几个怎么能乖乖的待了这么多年?但凡没他同意,他们连村子都出不了。“季路生跟家里没感情”这在村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一旦让村长知道偷抽水机的是老二,可不会给他们半分面子,他在村里是不用再抬头做人了。
季老头更担心的是两个孙子。
在他心目中,两个宝贝乖孙可都是考大学的苗子呢,如果出个做贼的父亲,到时候政审这关就过不了。别以为季路生挣到钱了他就怎么着,在他眼里,士农工商,做生意的都是不学好的投机倒把分子,只有好好读书考大学当官才是正途。
所以,儿子和孙子就是他的七寸,就像以前他捏住老太太,就捏住了老三一般……季云喜把这叫做以牙还牙。
“喂,季云喜你听见没?”
看着自己眼前放大的小脸,季云喜微微笑起来,“别管那么多了,以后他们想来也来不了了。”
徐璐看着他胸有成山的模样,无端端的就是信他,连带着心头也多了莫大的勇气,面对明天的勇气。
明天,可还有一场硬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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