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赵小和到时, 第一化妆间的门开着。她打量了一圈, 学生会长谭柳、外交部长、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都在。果然是台柱子, 可真重视。
她暗自冷笑, 刚要抬脚进去, 就听一道委顿的声音说道, “你说能全怪我吗？为了舞台效果我是意见多了点, 可也不至于……”
饶有兴致地靠在门框上听了一会儿，她顿悟了早上在小说里看到的一句话——“永远不要试图与绿茶属性的女人一争高低，她们随要随到的眼泪自身便是三分道理”。
谭柳活动颈椎时顺便发现了赵小和。
赵小和不请自入, 拣了个谭柳身边的座位不客气地坐下，和大家熟稔地打过招呼后随口道，“是薛丁惹你啦？”
崔嘉雯楚楚可怜的吸吸鼻子, 顺势敛下眉目, “连社长都亲自过来啦？我刚说自己上台之前特别敏感，好像太挑剔了, 再被老师一骂就冲动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薛丁……还好么？”
赵小和大方的摆手, “没事没事。”
崔嘉雯拢拢长发, 双手捧脸娇声道, “真是好丢人啊……小和你帮我给她道个歉好不好？”
“你自己去呗, 薛丁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赵小和虽说呕心，面子上却装的一手好无知，“有什么不好意思, 刚才薛丁还说可以理解来着。”
她不过穿了男式衬衫而已, 还真当她和那些老爷们似的吃她那一套哦？
赵小和话里话外暗示薛丁善解人意，那她成什么了？崔嘉雯笑容一顿，见在她这讨不到好，便尴尬的转移话题，“那……妆？”
“哦，”赵小和像是真忘记了，被她提醒后才将手里卷着的几张速写纸不紧不慢地递过去，“我看她这几个妆不错啊，你觉得哪里不好？”
赵小和借着公事公办的姿态，语气渐渐强硬起来，不像商讨，倒像是质问。
崔嘉雯端正了坐姿接过手稿，借机偷瞄一眼在场的男生。一屋子的男生刚刚对她说尽了好话，她还没等着个完美的机会借机下台，现下赵小和一来倒商量好似的谁也不吱声了。
她清清嗓子，翻开第一张，摆出专业的态度，“这个我不是很喜欢。”
“恩。”不喜欢还能说什么？
第二张：“这个我感觉眼妆太清淡了，我这个舞有一段是有点妖艳的感觉。”
“恩。”我不是艺术家我不懂。
第三张：“这个我还挺喜欢的，但是真画在我脸上之后感觉怪怪的。”
“恩。”感觉真是一种很玄很万能的东西。
第四张：“这个妆在我脸上贴了很多那种水钻和亮晶晶的贴片，很不舒服。恩……最不满意这个。”
“恩。”客户体验很重要。
第五张，第六张，第七张……
赵小和本来也不是真心听她意见，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崔嘉雯真是一点也不心疼她自己那张脸呢。每天这么涂涂画画好几次，她的痘倒是光荣，都是它主人事儿多作出来的。
她正走神间，崔嘉雯挑完了所有的毛病，“小和？”
“恩……”赵小和拿回原稿，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思索片刻，诚恳道，“我有个良心建议，你听听？”
“恩？”
赵小和身子向后靠，翘起二郎腿，将胳膊支在谭柳肩膀，彻底强硬起来，挑眉冷声道，“你还是自己画好了。”
崔嘉雯一愣，本以为这么多人在场，赵小和再不满也会有所顾及，却没想到她还真谁的面子都不看。
她嘴巴张了张想要辩解，赵小和快她一步，堵住她本就不知说什么的嘴，“要不你就找个你常用的化妆师来，大不了费用我给你出喽。”
“小和，哪有这么严重。”邹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气氛尴尬便上前几步想打个圆场，轻声道，“崔学姐也是没办法了嘛，晚上演出要紧，你就先不要跑题了吧。”说着，还一直给她打眼色。
“她没办法了还这么多事儿啊，要有办法说不定能把晚会的美术指导都包了吧。”赵小和丝毫不肯让步，“我们小地方，供不起你这尊大佛，这么多方案你都不满意，你脸不过敏难道要我过敏吗？”
“小和……”邹柠没想到她会连自己的面子也一点不顾，两人之前的气氛也有些微妙。
赵小和虽闭口不提薛丁，在场这些人心里也明镜一样知道赵小和此行根本不是来解决问题，纯粹是护短来出口恶气的。即使这样，也是任她撒野而无人插手，似乎局面如何失控他们都可以得过且过。
崔嘉雯低垂的眉目晦暗不明。赵小和，你就这么神通广大吗？
崔嘉雯哪受过这样的气，委屈抱怨道，“都说不是有意的，你也不要生这么大的气吧？”
虽说赵小和平时有些风流脾气，喜欢拈花惹早逗逗闷子，但她生气时咄咄逼人起来，一般人还真不敢叫板。就算她有时候确实胡搅蛮缠，能压制她的也少之又少。
显然，崔嘉雯不是。
赵小和呵气，“我不生气啊。创意不是我费脑想的，图不是我熬夜画的，难听的话也不是我忍气听的。你说，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一口气说完，谭柳扭头看她，丫吵架还有不动手的时候，埋汰人的本事也挺让人刮目相看啊。
崔嘉雯紧咬着下唇，嘴硬道，“我没说过全部……”不行。
“那你意思是她傻逼，熬着通宵给你改妆喽。”赵小和连疑问语气都省了。
“我……”崔嘉雯摆出一副慌乱的神情，向谭柳求救。
“你什么？”赵小和站起身子，将谭柳的视线挡了个结实。她将画稿整理好重新卷成筒，在屈起的右腿上敲了敲，“你要想好，晚上可就正式演出了，要么你现在赶紧联系人，要么你趁早从这里挑个喜欢的，痛快点让我给你画。我看着这妆可还挺复杂，可别挑来挑去还是我。要是到时候没时间只能凑合，先说好，你别挑不满意。”
说完，赵小和站直身子，将手里的妆面扔在自己刚坐过的地方，给谭柳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悠闲地吹着口哨往外走。先发制人，她绝不给崔嘉雯再说话的机会。
刚走到门口，崔嘉雯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你说哪个好些，”绿茶姑娘好手段，台阶下的毫无痕迹。赵小和刚要笑她贱的也挺惹人爱，就听她声音愈加动人，“沈培学长。”
口哨戛然而止，赵小和笑不出来了。她没料到崔嘉雯这一招后手，也能误打误撞直戳她软肋。
她脚步顿在原地，千万个想要回头确认是否是他。可她现在的设定可是手握主动权的巾帼豪杰，要是回了头，角色定位充其量是个贪图男色的花痴女，气势全无。
她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然而她最多再走了两步，终究还是拗不过对沈培的忠诚，窝囊的回头。
一号化妆间是主化妆间，房间很大，两排化妆台都是双面用，再加上化妆椅和预留的过道占了正中大片的位置。然而今天演员们还没有开始化妆，这间化妆室只是为了暂时安置崔嘉雯临时开放的，遂只打开了外间半侧的电灯。而沈培一直都躲清闲的站在最里面紧闭的窗帘旁边，穿一件深蓝色休闲衫正好隐藏在阴影里。
沈培信步从阴影里走出来，接过了崔嘉雯手上的画稿后懒散的坐到谭柳身边。
印象里，沈培可从不是暖男，更不管闲事。而现在……好吧，虽然他们俩现在暂时还是陌生人关系，但一想到过去那回事，再掂量眼前这情况，说是背叛也不为过。赵小和死拧着眉，指甲深深陷入冰冷的手心。她一双杏眼里只有沈培，自然错过了崔嘉雯得意的挑衅。
沈培似乎很疲倦，半个身子靠在谭柳身上翻看手上的画稿。崔嘉雯目光胶着在沈培修长而干净的手指上，得意且期待，久了，竟然随着他手背上的一颗小小黑痣失了神。
沈培粗略扫了几眼，漫不经心道，“我看都一样。”
“那……”小黑痣隐于衬衫袖口，崔嘉雯回神，强扯着微笑追问，“总有个最合眼缘的吧。”
沈培头都没抬，将画纸拢好，在自己腿上一磕，码的整整齐齐递给谭柳，语调平平，“都挺好，你还是得问专业的。”
崔嘉雯以为沈培是要将画稿还给她，手还伸在一半没来得及收回，正撞上赵小和事不关己的风凉眼神，羞愤的抿起薄唇。
赵小和将挑衅的眼神还给她，不再恋战的离开了。反正她万分确定一会儿就会有人主动送上门，何必在这争一时高低。她还要尽量弥补，争取做个好女孩呢。
——
赵小和回到二号间，肚子适时唱起空城计。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原来已经两点多了，怪不得她感觉浑身无力。
撕逼还真是一件费神费身的幼稚事。
参演人员都被叫走去开动员会，偌大的房间只有她自己。赵小和将自己扔进沙发里，可怜巴巴揉着饥肠辘辘的胃部，心绪一转又想到了沈培。
那什么，没有食物供应，只好补充点精神食粮了嘛。
那时候他俩也算地下情吧，赵小和特别注重自己的形象，生怕沈培嫌弃她。
因为学校老师明令禁止不准在学校化妆，于是她着重升级了裸妆技能，只用一个月便熟练到每天早上只要三分钟，就可以美美的去见沈培。
然而一到了周末，她就无所顾忌的撒欢，变着花样的美给沈培看。
某次周末出门前，她立在自己房间的穿衣镜前照来照去，总觉得缺点什么，可是缺点什么呢？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索性摆了个好看的姿势，拍下来发给沈培：“亲爱的，好看吗？”
沈培回复得很快，她满怀期待的点进去。只有一个字，恩。
怪不得很快。
她愤愤的把电话打过去，劈头盖脸质问道，“恩是什么意思？”
“就是好看的意思。”
赵小和被他轻描淡写的甜言蜜语突然袭击，心里甜的不得了，可是女孩子嘛，在男朋友面前脸皮总是薄薄的。不想被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她刁蛮的追问，“那是今天的好看还是昨天的好看？”
听筒里传来沈培吸气声，随后他无奈的回答，“都一样。”
因为他敷衍的太过明显，赵小和计较起来，恼火道，“昨天的是日系少女，今天是韩式街拍，怎么会一样呢怎么会一样呢？沈培你不是眼神有问题，就是审美有问题！”
气死她了，每天绞尽脑汁美给他看，他竟然用“都一样”这么无情的评价来伤害她。
好的，他已经对她造成了一万点不可逆伤害。
赵小和一和他赌气就喜欢不过脑子的瞎念叨。彼时正要开口，就听到他补充说，“是都一样，都一样好看。”
这样啊，嘻嘻嘻嘻嘻嘻……
思及此，赵小和脸上不知怎的烧起来，她双手捧着脸无法抑制的嘿嘿傻笑，然而不出十秒又愁眉苦脸起来。
赵小和翻出藏在手机相册深处的一张合影，指腹轻轻摩挲那张青涩还未褪尽的俊脸。
唉！可是亲爱的，你何时才能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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