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绍华死盯着那对准自己的尖锐箭头,肉眼辨别不够精确,他只觉得那对准的是自己的心脏。
长箭穿空不过一瞬,他仿佛中了咒语般钉在原地,闭上眼,巍然不动。
迅疾的风声从耳边一瞬飞过,同时有撕裂摩擦声响起,他全身猛然一震,接着便听到有东西碰撞倒地,与木地板撞击得清脆响亮,不过眨眼之间,一切又归于沉寂。
他身上没落下任何痛觉。
应绍华缓缓睁眼,只见到对面的女孩还保持着举弓的姿势,正猛烈喘气。他目光微挪,瞥见到自己左边衣袖裂了个口,那箭与他擦身而过,撞倒了后面的什么东西。
他毫无犹豫,提步走向她,走到与她三步之距时,听见她开口:“你不怕?”
应绍华:“怕。”
林爱月看着他,眼泪还沾在睫毛上,如雨后青草。射他一箭惊心未平,她嘴唇颤动,再难吐字。
应绍华主动接下去:“但我更怕失去你。”
这句话,他也曾说过。那时他们感情才落定不久,她在东京看到他的绯闻,心慌意乱,他当夜在暴风与强气流中降临,给了她一颗真挚笃定的心。
她觉得今日与那时,恍如隔世。
爱月纵声大笑,丢掉长弓,一个箭步上去揪住他胸口衣料,厉声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为什么?”
他声音极暗哑:“现在是因为爱你。”
所以果然从一开始是另有所图吗?爱月冷笑:“那当初是为了什么?因为早就知道我是谁,因为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接近应爷爷,把我捆在身边,好监视我,弄清楚我到底想干什么?”
应绍华没回答。
此刻他脑中所现,是那时在印尼的海滨别墅里,她熟睡中呓语:应绍华,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他回答说:因为,想要保护你啊。
“——说啊!”爱月狠推他一把,他纹丝不动。
应绍华裹紧爱月双手,“你可以质疑我的一切,唯独我爱你这件事,不行。”
她又笑了,却比哭还难看;语气平缓了些,却比嘶吼还难听:“你的爱我,就是极力掩盖我父亲的死因,就是极力要我相信他是一个罪人?”
他声音力度加深:“爱月,像现在这样继续好好生活,才是对你最好的。”他答非所问,话里却讳莫如深。
“像现在这样,像个白痴一样,当着污蔑我爸爸名誉的帮凶?”
“爱月……”
应绍华话音未落,爱月甩开手,退后几步,声音平静,却悲怆:“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爱月吗?因为我妈妈名字里带月字,小时候她告诉我,爸爸工作时牺牲了,我才不怕同学嘲笑我没有爸爸,我还准备告诉他们,我爸爸是个英雄……”
“可是我都来不及说,妈妈就带我搬家了,我有了新的爸爸,妈妈再也不提爸爸了……”
那时她年龄虽小,却已能感知人情,南月带她改嫁,甚少提起生父,她以为母亲想尽早摆脱悲伤,母亲有人依靠,她也高兴,渐渐便不再说想爸爸。林楚平待她也好,很快,失父之痛被新的亲情取代了。
她渐渐长大,詹旭也在她的记忆中逐渐淡去,却不知在世人眼里,他最后留下的不是那些宏伟壮阔的港湾,而是一身骂名。
她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为的是十八年来自己和这世界一起,把詹旭忘了。
是,她现在的生活优渥又充实,一份傲人的学历,一个完美强大的男友。毕业之后,她将拥有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然后嫁入豪门,成为太平山贵妇,人生顺风顺水,千人羡万人慕。
即便她撞破了这一真相,只要不插手挖掘,这桩已成定局的旧事便不会改变,她的人生将仍然璀璨。
但她是爱月,詹旭给了她这样一个伴她一生的名字,她就绝不会允许自己继续装聋作哑地活着。她不会让詹旭还在九泉下死不瞑目之时,自己这样安逸地度过每一天。
爱月声音微颤:“这么多年了,我居然把爸爸忘了……”
应绍华语中带慑:“他不会再参与你的未来了,何苦要让他折磨你的现在。爱月,我希望你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爱护你。”
“应绍华,”她叫他,开口时与他音落没间隙,“趁着我还爱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为难你。”
真相,从他这里她是得不到的。他是应氏当家,亚际掌门,从父辈手里接过的天下,他要撑得更高,接过来的秘密,也要埋得更深。
应绍华看了她一会儿,说:“如果知道真相会让你后悔,你还会想知道吗?”
爱月的声音仍然平静,听来却无比洪亮:“我已经把爸爸忘了一次,我不会再忘记他第二次。”
他们再注视了彼此片刻,她知道他已无话,倏然转身,扬长而去。
应绍华站在那里,还盯着她离开前的位置,身影像一尊神像,睥睨众生,却永远孤独。
很快,脚步声启,是顾崇进来了。目光触到应绍华脸庞时,顾崇竟觉得他有些……落寞。
顾崇道:“先生,林小姐已经走了。”
她明天和魏子煜一同飞往印尼,他是知道的,否则怎么会突然出现。
应绍华:“安排好人跟着她。”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爱月这一趟前去的目的。去当年那个港口寻找证人?但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或遣散或不知所踪不说,要真找到了,开不开口还不是由他掌控。
那是去找什么物证?当年的证据或毁或灭,那张日行记录表也已被销毁再篡改,她还想再找些什么?
又或者,为了查郑殊。不会,这等同大海捞针,林爱月不做这种意义不大的事。
“还有,先生,”顾崇再开口,“徐溯那边,还没联系上。”
飞机八点起飞,爱月五点就得出发。买这么早的航班,一来是便宜,二来,出门时躲开沈婳的视线。
出门时,晨光熹微,天边尽头透着淡橘色。
爱月下楼时提着行李箱,走到路上还提着,日本的房子太矮,又比肩接踵,轻微声响都能扰动一片街区。她一边走,一边看手机信息。是林楚平昨晚发来的,她睡得早没及时看。
林楚平问她最近怎么花那么多钱,信用卡没两天就刷了一笔又一笔,数额还不小。
爱月默默收起手机,打算无视这条消息。
她继续往前走。
身后某一扇窗户后面,沈婳站在那里,看着爱月渐行渐远。
她面无表情,缓缓将手机放到耳边,不久后,听筒传来男人的声音:“喂?”
沈婳:“她走了,去雅加达,全日航空NH855。”
下午抵达雅加达,二人没做停留,直接转机去苏门答腊。
因为上次的猩猩调研活动,爱月和阿里交了个朋友,之前对他说起过她所买的印尼国内航班价格,阿里说她买贵了,下次还来印尼,他给她买。所以这次爱月交给了阿里帮忙。
登机进了舱门后,她后悔了。又小又破,硬件廉价,座位逼仄不舒服,空乘人员服务也不佳,她用国内的订票应用搜不到,大概是订票公司觉得大多数人都愿意多花点钱。
反正她是愿意的。
到了省会城市夜幕已降,二人按计划在市里休息一晚,翌日一早前往林区。
上午坐班车到林区隶属的小镇,地方偏僻,用起英语来也困难了些,没了上次跟团大巴车,他们一路辗转得有些辛苦,到达林区已将近中午。
也许是太过期待,二人一路各自沉默,想了无数种可能。
事先准备了一套说辞,到了门口发现值班的恰好是当日接应团队的人,那人认得爱月,态度也还和气,她便改了口,说上次挺喜欢这里,这次恰逢此地,带朋友来看看。
那人二话不说放了他们进去,还像上次那样陪同他们到入口。
沿路往里,来到林区入口,那幢小木屋出现在眼前。
爱月和魏子煜相视一眼,她径直迈步过去,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也往窗口凑近。待爱月走近一看,怔住,窗子里的人不是疯眼老汉。
是另一个小老头儿,慈眉善目的,还冲爱月笑了笑,开口时说土著语,爱月下意识“啊”了一声。跟着他们的人上前说明,老头儿点点头,连证件都不用登记了,果然是比疯眼老汉温和。
帮他们打完招呼,那人就走了。进林区不是真正目的,爱月站在窗口跟老头磨叽,用英语问他之前那个阿疯叔怎么不在了,老头听不懂,她指了指墙上的照片,老头恍悟,用手势告诉她,阿疯叔这几天生病在家。
爱月一怔,又问阿疯叔多久会来,老头艰难明白了,拿出个本子翻了翻,是换班记录之类的本子,才翻开第一页,爱月就瞥见到那上面写了守林人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守林人一共两位,疯眼老汉和这个老头。老头翻到某页一看,冲爱月竖起三根手指,后面咕噜噜再说了一大串,爱月猜是在抱怨疯眼不上班他就一直得顶着。
爱月转身走向魏子煜,脸色不大好,把疯眼老汉三天后才来上班的情况告诉了他。
魏子煜微蹙眉:“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三天?”
爱月捏了捏下巴,“我倒有个主意。”
老头正要摘下老花镜,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嚎叫:“嗷呜——嗷呜——”闻声离这不远。
他立刻警觉,重新戴好眼镜,开门走出木屋,抬眼眺去。那嚎叫还在继续,是从木屋后的林子里传出来的,有点像猩猩,又不太像。
老头转身回屋拿了根铁锹,出来时带上门,往林子里走。
屋子另一头,爱月猫着腰钻出来,蹑手蹑脚走到窗口边,一边注意看老头,一边在桌上翻找那本子。
找到了,拿出手机,拍下疯眼的地址。
她赶紧给魏子煜发消息,按计划在门口汇合。
爱月到了有一会儿,魏子煜才出现,脸色有点干,不悦地吐了句:“猩猩叫声真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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