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这一耳光用尽了盛子瑜十二分力气, 清脆响亮极了。
她个子高挑, 在林艺兰面前占尽了上风, 林艺兰被她这一巴掌打得歪坐在了地上, 大厅霎时间就安静了下来, 全场宾客都往这边看来。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盛子瑜与林艺兰这个继母不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但在此之前,并没有人能预料到盛家大小姐竟然会公开掌掴继母。
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
哪怕打的是继母,盛子瑜这样的举动也堪称大逆不道, 一旁的盛谨常反应过来后当即震怒,下一秒便大步走上前来,抬手就扇还给了盛子瑜一个耳光。
盛子瑜被他打得整个身子一个趔趄, 左耳剧痛, 脑中嗡嗡作响,但她还是捂着脸, 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也许是因为太疼, 盛子瑜的鼻腔发酸, 眼泪就要控制不住的落下来, 但她还是咬着牙, 极力忍过了那一阵泪意。
眼泪没有半点用处的时候, 盛子瑜是不会让自己落泪的。
哭什么呢?又有什么好哭的呢?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并不会有人因为她哭而心疼她。
唯一会心疼她的人,早就不在了。
盛子瑜红着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父亲,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 她从未觉得他这样陌生过。
“你发什么疯?!她是你的长辈!”盛谨常站在原地,犹未消气,他指着盛子瑜,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女儿来?!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教养?”盛子瑜轻轻地重复着这个词,却觉得荒唐极了,“盛谨常,从小到大,有谁教过我,养过我吗?”
小时候,盛谨常忙于工作,很少回家,对唯一的亲生女儿也极其冷淡,她几乎是无父无母,由李姨一手带大。后来再大一点,她学会撒娇卖痴,盛谨常终于渐渐对她亲近起来。
盛子瑜从记事起就只有盛谨常这一个亲人,她全心全意依赖他,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体谅父亲,小学时便催促他娶一位太太回家来,不过心里仍旧有几分不安,于是骑在他的背上恶声恶气的威胁他不准再给自己生弟弟妹妹。
及至后来,他将林艺兰娶回家来,盛子瑜喜欢这位和和气气的阿姨,也喜欢她带来的姐姐。
林冉冉脾气好,又比盛子瑜懂事成熟许多,有时盛子瑜狗脾气上来欺负她,她也从没和她生气过。
那时的盛子瑜想,她很喜欢她的这个重组家庭,这里面的每个人,她都很爱。
可惜好景不长,十七岁那年,盛子瑜从林艺兰那里看到一张她妥帖珍藏的老照片,照片上的一对年轻男女手挽手,形容亲密,赫然正是她与盛谨常。
盛子瑜这才知道,原来人家不是半路夫妻,而是鸳梦重温。
这一切,所有人都知道,却没一个人告诉过她。
到了今日,她再次得知残酷的真相。
原来她的母亲是不被爱的,非但不被爱,连尊重都欠奉。
她的母亲二十五岁就死了,将她一人留在这世上。而她也并非爱的结晶,也许连她的出生都是不被期许的,难怪从前盛谨常对她这样冷淡。
“我没教养,是因为我有娘生没娘养。”盛子瑜甚至笑了笑,她一字一句道,“盛谨常,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一提到这个禁忌话题,盛谨常整个人都僵住了。
盛子瑜只觉得齿冷,“盛谨常,我妈妈是自杀死的……因为你,因为这个贱人,对么?”
提及故去的发妻,盛谨常先前的气势荡然无存,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原本风华正茂的人,竟在这短短的一瞬显露出了老态。
他这样的姿态,无疑是默认了一切的指责。
没想到他连半分辩解都没有,盛子瑜的一颗心也彻底凉了。
她冷笑:“外公也是瞎了眼,不然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盛谨常沉默着没有说话。
盛子瑜知道他是理亏了,若不是理亏,哪一个父亲会容忍女儿这样奚落羞辱他?
“可你到底不姓盛。”盛子瑜望着他,牙关止不住的战栗,“盛家的东西,我会一样一样拿回来。”
盛谨常依旧沉默着。
盛子瑜走到林艺兰面前,她依旧维持着先前倒地的姿势。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女人,“林艺兰,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当初是你故意把那张照片给我看的吗?”
盛子瑜无声地笑了笑,“你一直想把我赶走,留你们一家三口好过日子对吧?好啊,我会让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的。”
盛家的老管家极机灵,方才盛子瑜扇林艺兰那一耳光时,他就在众人之前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将客人们都请走了,以免事情闹大难堪。
盛子瑜望一眼空荡荡的大厅,又望着站在自己面前铁青着脸的盛谨常,她不动感情的想,这个家里最后一点令她牵挂的东西,如今也不复存在了。
她往后是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盛子瑜转身往楼上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虫虫还乖乖地坐在床上玩脚丫。
她拿过自己的手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他说:“你去把你的咕咕和啾啾带上,我们走。”
虫虫从床上坐起来,很开心的模样:“妈妈,你要带我去旅游吗?”
盛子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搬出去住。”
听见这话,虫虫缩了缩肩膀,有些迟疑:“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盛子瑜终于回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再也不回来了。”
“啊……”虫虫惊讶地张了张嘴,“那外公外婆呢?还有冉冉呢?也和我们一起搬出去住吗?”
“没有他们!他们不是你的外公外婆!”盛子瑜终于发了怒,她厉声道,“只有我和你!我们两个搬出去住!”
虫虫从未见过妈妈这样生气的模样,他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不要和你走!我要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盛子瑜气极了,没想到他居然这样不听话,当下便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拽下床,“我是你妈妈!你不和我过你还想和谁过?”
“子瑜,你没事吧?”卧室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女声。
是林冉冉。
等林冉冉看清楚了她正拽着虫虫,便连忙走上前来将嚎啕大哭的虫虫护到自己身后,她颤声道:“你干什么?你吓到虫虫了!”
看见是她,盛子瑜收回了手,她冷笑一声,“你妈被我扇了一巴掌还躺在楼下呢,你不去关心你妈,来关心我?我管教我儿子,用不着你假惺惺!”
看着这样陌生的妈妈,感受到大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虫虫被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只是站在那里不住的抽噎着。
林冉冉没有继续和盛子瑜吵,只是转过身看向虫虫,“虫虫,你先回你房间去,好不好?”
虫虫呜咽着点了点头,然后就要转身出去。
“等等!”盛子瑜叫住了他,冷着声音,“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要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还是和我走?”
虫虫哭着拼命摇头:“我不要走!妈妈也不要走!”
盛子瑜怒火攻心,对儿子原本就缺乏的耐心此刻更是半点不剩,“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虫虫嗫嚅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眨了眨眼,又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林冉冉见他这样,赶紧将他抱起来哄着,“乖虫虫,不哭不哭,我们先回房间好不好?”
说完她就赶紧将虫虫抱回了房间。
看他这样,盛子瑜知道他是不会跟自己一起走了。
盛子瑜突然就很想大笑出声。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伤心到了极致,其实是哭不出来的。
到了这一刻,盛子瑜才终于发现自己做人实在是太失败了。
她生性霸道,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身边的人最疼她,最爱她,只是始终没能够得偿所愿。
这世上唯一会无条件疼她爱她的人早早就撒手人寰,只留下盛谨常做她唯一的血亲,可她最终也与他反目。
盛子瑜想极了要成为别人的唯一,成为别人的最疼最爱,成为别人的不可替代。
可她只会颐指气使大声嚷嚷,耍心机她是不会的,也不屑。
她从不开口要,因为总觉得,不是自动自觉捧来的真心便不算真心。
真心这种东西,若是要讨才能得,那就没意思透了。
所以她最终也没能成为谁的最疼最爱,谁的不可替代。
好在她给自己制造了一位小小的血脉至亲。
生虫虫的时候,盛子瑜疼极了,可等到终于将他生下来后,她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个小小的人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唯一完完全全为她所拥有的,与之相对,他也只能依赖她。
盛子瑜总觉得,无论别人怎么样,他都总是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毕竟她是他的母亲,除了她,盛子瑜简直想不出他还能更爱谁,就像是在盛子瑜心里,再没有人会比他更值得爱一样。
可她还是错了,在面临这样的二选一难题时,他才那么小的人,在他那小小的脑袋里,几乎没有更多的犹豫,就放弃了她。
鼻腔一酸,盛子瑜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彻底灰了心,更不愿当着这些人的面掉眼泪,当下便拿了刚才收拾好的手袋,转身出了房门。
盛子瑜几乎算是“净身出户”了,她连上星期买的新车都没有开出来,一双脚步行出了盛家。
这里是别墅区,为了隐私清净,每栋别墅之间都隔着很远的距离,从前开车不觉得,现在用双脚走路,盛子瑜才发现这看起来不长的距离走起来实在是要人命。
可眼下盛子瑜却并不在乎累不累,她还是觉得难受,不但难受,心里还堵得慌。
想起刚才的种种,她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盛子瑜极力压抑住喉咙中的哽咽声,一边走一边用手背擦着满脸的眼泪。
她从来都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有时候难得伤心,也不会服软表露出来,可这回却是忍不住了。
她想她还是很爱她的虫宝,可她的虫宝却已经不要她了。
盛子瑜脚上踩着三寸高跟鞋,走了这么远的路,脚后跟早已磨得鲜血淋漓,动一动就是伤筋动骨的疼。
她走了很远,终于快要走出别墅区,却已经身心俱疲。她胡乱擦了擦糊了满脸的眼泪,然后将脚上的鞋一甩,直接在路边坐下了。
手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嗡嗡作响,她却并不理会,只是坐在路边,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她才二十一岁,还这么年轻,却已经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的一束车灯打过来,接着越驶越近。
一辆越野车停在了她的身边,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下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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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虫一个人在房间里等了很久,等到眼泪干了,也没有等到妈妈,没有等到冉冉。
他心里有些害怕,还有些不安,他吸了吸鼻子,光脚爬下床,推开卧室的门出去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妈妈、他心里着急,又一路跑到妈妈的卧室里,房间里一片狼藉,他跑进去茫然的看了一圈,还是没有妈妈。
就在这一刻,他小小的脑袋里突然明白过来了一切,他哭着喊了一声:“妈妈!”
没有人回答他,妈妈真的走了!
小家伙的眼泪再次掉下来,他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间,小脚丫却是一阵刺痛,原来是他将碎玻璃踩进了脚心。
可此刻虫虫却顾不了那么多,他忍着脚上钻心的疼痛,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拎起了装着咕咕的笼子,又将床上的企鹅啾啾抱在怀里,然后跌跌撞撞跑下楼去。
他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哭:“妈妈!你等等虫虫!”
虫虫跑得太急,一手拎着他的咕咕,一手抱着啾啾,急急忙忙就要往楼下冲,却在最后几级楼梯上摔倒了。
他头朝下摔趴在楼梯上,手里的咕咕啾啾也都摔下楼去,滚得老远。
原本在楼下的盛谨常赶紧走过来将他抱起,虫虫哭着再次在楼下寻找了一阵妈妈,还是发现寻不到。
他窝在外公怀里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妈妈呢?妈妈去哪里了?”
盛谨常哑声道:“你妈妈走了。”
虫虫那小小身体里的那颗小小心脏,有外公,有外婆,有冉冉,可最多的还是妈妈。
他以为他不走,妈妈就也不会走,那样的话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还可以有妈妈,有外公外婆,还有冉冉。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还在这里,妈妈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妈去哪里了?”他的小嘴一扁,眼泪又像珠子一样滚落了下来,他不停地在盛谨常的怀里拼命挣扎,一张小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我不要外公外婆了,妈妈你等等虫虫!你别不要虫虫!”
“啊!”旁边的林冉冉突然惊呼一声,旁边的人都看过来,她指了指楼梯,上面是一串带血的小脚印,正是虫虫的足迹所至之处。
盛谨常心里一沉,他握住虫虫的光脚丫一看,这才发现他的脚心里已经深深扎进了几块碎玻璃。
可小家伙似乎浑然不觉疼痛,仍然在嚎啕大哭:“我要去找妈妈!你们为什么要赶我妈妈走!我讨厌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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