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没有再看盛谨常脸上震惊的表情, 霍铮微微皱着眉头, 往旁边看了一眼。
与盛谨常同来的还有一辆黑色轿车, 就停在一边, 霍铮想了想, 开口道:“有些事情您既然知道了, 那现在应该不方便再把虫虫带回盛家吧?”
盛谨常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来之前倒的确是抱着这个打算的, 不管怎样,这次他一定要将虫虫带回家去。
盛谨常打算先和盛子瑜好好谈一谈,如果谈不拢, 那他便在这里拖住她,让另一辆车先将他的宝贝外孙带回盛家去。
霍铮看见那两辆车时便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有些事情连他想来都是后怕,从前盛子瑜和虫虫在盛家和林艺兰朝夕相处, 盛子瑜倒还好, 起码是对林艺兰怀着敌意的,可虫虫却一无所知, 一直都亲亲热热叫着对方外婆。
之前他觉得不管盛谨常如何, 虫虫待在盛家总归是能得到好的照料, 比跟在盛子瑜身边兴许还要好一些, 但现在却不敢再让盛谨常把虫虫接回去了。
等他回到车里, 盛子瑜刚才目睹了盛谨常从前面那辆车上下来, 此刻正在大发脾气:“老混蛋是跟踪我来的?过分!变态!”
说完又将炮火对准了他:“你怎么知道他在那辆车上?你们串通好的是不是?”
闻言霍铮倒是有些无奈,只得好声好气的和她解释道:“上次陪你去公司,我见过那辆车。”
冤枉了好人, 盛子瑜有些不好意思, 但还是嘴硬道:“那你和那个老混蛋有什么好聊的啊?还聊那么久!”
霍铮一时间没说话,过了几秒,他突然发问:“你恨他吗?”
话里的那个“他”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一时之间盛子瑜也安静下来,她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从前她是很爱盛谨常的,也一直以为盛谨常很爱自己,毕竟自己是他的独生女儿,除了自己,他又还能爱谁呢?
只是渐渐的,她同盛谨常之间越来越疏远,两人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一句话了。
盛子瑜知道,平日里盛谨常骂她也好,凶她也好,其实大半都是为了她好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盛谨常为了她好,到底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觉得女儿如果太不成器,会给他丢脸。
日复一日,她与他之间的隔阂越来越重。她清楚得很,哪怕是父母对子女的爱,也总会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
更何况盛谨常本来就不爱她的母亲,更何况盛谨常身边还有他深爱的初恋。
这便是当初要求父亲再娶的盛子瑜万万没有想到的地方。
她万万没有想到盛谨常最后居然将他的初恋娶进了家门来,更万万没有想到,到了最后,她居然成了游离在这个家庭边缘的外人。
盛子瑜只觉得眼眶发酸。
从前在那个家里,人人都怕她,因此全都小心翼翼地不敢招惹她。
有时他们在聊天,她听得感兴趣,想要加入。
可只要她一开口,其他人就立刻不说话了,似乎生怕招惹上她。
她又生气又难过,可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时刻,哪怕再委屈,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他们不理她,她没有任何办法。
长此以往,她便越来越暴躁,别人也越发不敢招惹她。
到了最后,那个家里就只剩下不记仇的胖虫虫还愿意和她玩。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委屈极了,连声音里都带上了轻微的哭腔:“我很讨厌他!也不想回从前那个家!你别想劝我回去!”
霍铮一怔,倒是没预料她会是这个反应。
他简直哭笑不得:“我没想要劝你。”
现在他插手盛家的事情,不过是因为担心她和虫虫可能会因此受到伤害。
等到当年的真相大白,是否原谅盛谨常,那全凭她自己决定,他不会干涉她的意愿。
盛子瑜的眼眶有了几分泪意,声音里有哽咽:“他们是一家人,我回去了就是个外人!我才不要回去!”
“好了,不哭。”霍铮将她揽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算作是在给她顺毛。
“你、我,还有虫虫,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的位置,知道吗?”
霍铮虽然不了解当初她在盛家的生活到底如何,但他清楚她的个性,她莽撞任性,又是七情上面的性格,喜怒哀乐全都瞒不住,被人拿捏住弱点来利用,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前霍铮还会觉得她的性格不够稳重,太过莽撞容易撞得头破血流。
可后来他也渐渐想通了,若是盛子瑜足够稳重,恐怕两人根本都不会认识,更别提有开始的机会了。
盛子瑜的性情就是如此,他喜欢上的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她。
她若不想改变,那就当一辈子的小公主也没关系,总有他宠着她护着她。
也许多年后再没有其他人会将她当公主,但她总归会是他一辈子的小公主。
好不容易将怀里的人安抚住了,霍铮想了想,又开口道:“你带我上去看看虫虫。”
虽然刚才盛谨常答应了不会将虫虫带走,但他还是要上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闻言原本还处在悲伤情绪中的盛子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她心虚得很,她躲开他的目光,支吾道:“……这么晚胖胖肯定都睡啦!你上去看看把胖胖吵醒了怎么办?”
霍铮笑了笑,“他睡觉那么沉,吵不醒。”
盛子瑜绞尽脑汁道:“房、房间里还有我同学呢!你去不方便的。”
霍铮坚持道:“我就在门口看一眼。”
盛子瑜很无奈,她实在是不想让霍铮和她一起上去。
一来要是让他看见了胖虫虫睡在宁绎的房间里,难保他不会生气,二来是这才第一天,他就来酒店找她,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她的钱还赚不赚啦?
盛子瑜的眼珠子转了转,她伸出手指在霍铮的掌心轻轻挠了挠,又抬头看他,声音有意放得又软又媚,“你一点都不想我呀?我们先回家去,好不好嘛?”
这样赤.裸裸的暗示听在耳中,霍铮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哑声道:“好。看完虫虫再回家。”
盛子瑜泄了气。只是她再遮遮掩掩,恐怕到时候霍铮就真的要疑心她和宁绎之间有什么了。
万般无奈,她只得将霍铮往楼上带。
所幸一路上都没遇到同学,盛子瑜先将他带到自己房间外面,然后按下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姚佩佩,看见盛子瑜和霍铮,她的眼睛猛地瞪圆了,然后又道:“你又回来干嘛?”
盛子瑜朝她猛眨眼睛,然后又装模作样的问:“胖胖他睡了?”
不愧是和盛子瑜一起厮混了这么多年的好闺蜜,姚佩佩立时就反应过来,她猛地一拍脑门,说:“刚才你家小胖子要和他的宁叔叔玩,我就让他去找宁绎了。”
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往胖虫虫身上甩锅甩得无比熟练,盛子瑜也毫不愧疚,当下便佯怒道:“好哇这个坏胖子!我都让他不要随便去找宁绎了!”
看着闺蜜这副无良嘴脸,姚佩佩突然对今天才认识的胖虫虫心生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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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盛宅,盛谨常的整个人都还像是虚浮着的。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几个小时前从霍铮手中看到的那封信。
其实在自杀前,景时对他的误会就已经很深了。
那时他刚刚升任公司的总经理,但却难以服众。
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他是空降兵,有人误以为他是太子,还会有好事者好心告知,盛老爷子从来就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这个盛谨常之所以姓盛,不过是因为能拉得下脸面,改姓入赘而已。
他的压力非常大,急于在短时间内取得成绩证明自己,公司的事情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实在无暇顾及景时的小小情绪。
更何况景时的那些猜测实在太过无稽,他实在是不明白,不过短短几年,为何从前温柔可人的景时会变成今日的怨妇模样。
从前他从未将景时的自杀归罪于林艺兰,因为在那几年里,他有限的几次去探望林艺兰母女,可林艺兰却从来都是对他避而不见。
景时怀疑他对初恋余情未了,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林艺兰没有半分关系。
因为心里并没有那一层疙瘩,所以在后来,女儿要求他再娶时,他第一个想起的便是曾经被他所负、如今生活困窘的林艺兰母女。
后来的这些年里,他与女儿之间的隔阂日益加深,盛谨常知道这和林艺兰的存在有关,但却一直觉得这并不是她的错。
可是到了今日,盛谨常却猛然发现,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今日的他,其实正和年少时代一模一样:他没有亲人,唯一的独生女儿与他渐行渐远,他依旧是个孤家寡人,身边只剩下林艺兰。
盛谨常在车上坐了很久,直到前座的司机不得不开口提醒他:“盛先生?”
他睁开眼睛,声音里有淡淡疲倦:“你先下车吧,我在车上坐一会儿。”
司机下车去了,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盛谨常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周律师打电话:“明天你来一趟公司吧,我要改遗嘱。”
盛谨常进了家门,已经是深夜,但林艺兰依旧坐在楼下客厅等着他。
见他回来,林艺兰走上前来帮他脱外套,声音温柔极了:“小张说你一个人在车上坐了会儿。你今天是怎么了?公司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盛谨常揉了揉太阳穴。
当初那一场大火,从地下室烧到一楼,实在是蹊跷。因为不管怎么看,在一楼纵火都比潜入到地下室纵火要更简单。
更何况在那一晚,家里并没有人,那时他庆幸有这样的巧合,但现在看来,倒像是有人故意将所有人支开一样。
那一晚的音乐会不就是计划外的事情么?林艺兰平日里很少对他提什么要求,那天却说自己实在是很想去听那一场音乐会,于是盛谨常便陪她去了。
太久远的事情盛谨常已经记不起来,但却能够清楚地知道,以从前林家的财力,是供不起这些烧钱的爱好的。
可不知道是哪一次,盛谨常却发现她在艺术方面的造诣颇深,不但熟知古典乐,甚至对十九世纪欧洲画派也了如指掌。
而这也正是景时的爱好。
盛谨常对景时的那个笔友“令仪”是有印象的,那时景时刚从美院毕业,挂在画廊里的作品却接连几个月都无人问津,她灰心丧气极了,就在盛谨常打算偷偷去画廊将它们通通买下来的时候,景时却告诉他,居然有人出了五万块将她的三幅作品买下。
那时候的五万块算得上是一笔大钱,尤其是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的作品而言。
尽管五万块对景时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她还是欣喜于有人愿意出这样的高价买下她的作品。
那会儿景时才刚二十出头,还是孩子气的性格,她想要找到那位出手阔绰的买家,画廊老板却说对方不愿意透露个人信息,但却留下了邮寄地址。
景时心怀忐忑的给对方写信,没想到很快便收到对方的回复,这样一来二去,两人便做起了笔友。
盛谨常当时听景时提过,说是令仪在欧洲留学多年,专业是艺术批评,这次回国,偶然见到她的画,十分喜欢,于是出高价买下。
那会儿他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告诉她小心防范陌生人,不要被人骗了。
只是说到底,两人之间只不过是通信,令仪不愿和她见面,因此盛谨常也没有那么担心。
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回忆起来,却猛然叫盛谨常觉得背后一寒。
他看着面前的妻子,突然觉得陌生得可怖。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当初林艺兰怀孕,就在他要求她打掉孩子后,她在路过楼梯口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所幸他在旁边扶了一把,这才没有让她滚落到楼梯下去。
后来他发现,罪魁祸首正是楼梯上的一颗小小弹珠。
他认出来那是谁的东西,林艺兰也认出来:“……是子瑜的。”
只是那时他对女儿深信不疑,连半分恶意的联想都没有,只是觉得大概是她玩过之后漏了一颗没有收起来。
可那一颗弹珠,虽然是盛子瑜的东西,但任何人都可以拿到,任何人都可以将它放在楼梯口。
现在回忆起来,那时的林艺兰,似乎正是想要借这个注定会被打掉的孩子,来栽赃陷害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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