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惊讶吗？”

　　见嘉妮点头，裴女士沉默了一阵，才笑说：“应该是会惊讶的吧。我和他之间关系比较特殊。比如我的生日他不会来，他父亲的忌日我们也会分开去祭拜。所以这次也一样，他生病，我不会来探望。”

　　裴女士说着，侧低着头，温柔打量着有些怔然的嘉妮，“我只是来探望你。”

　　嘉妮只好赶忙道谢：“谢谢您了。”

　　“还得麻烦您专程来一趟。其实，也都是小病而已。”

　　裴女士竟然真的把她当儿媳在看了啊……婆婆太给力了怎么办，感觉程程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但是……真的是专程来看她吗？

　　眼前的裴女士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那么温柔的神情，在嘉妮用着程程身体时却从未看到。难道一个母亲，真的可以冷淡地对待亲儿子，而慈爱地关心儿子的女朋友吗？

　　其实……

　　也只是拐了个弯吧。

　　嘉妮低下头，静静笑了下。

　　“你很聪明。”

　　忽的，裴女士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充满着撩人的意味，“长得这么标致，也很乐观，应该也能写出很好的书吧。”

　　“那个，您过奖了。”嘉妮回了神，有些脸红。

　　裴女士好敏锐啊，而且还知道她写书？

　　为什么程家的人都这么会聊天呢，她就被撩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啊！

　　“您吃过早饭了么？”

　　嘉妮害羞地表示了关怀。她想到今天是工作日，AC总公司离医院这里又挺远的，所以问道，“如果还没吃，我陪您去吃些早餐。这瓶液马上就输完了。

　　“没关系。”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休假了。”裴女士说。

　　话说完，嘉妮意外地从她脸上看到一丝落寞，裴女士也并不以掩饰，笑了笑，解释道，“今天是我丈夫的忌日。”

　　——忌日。

　　程程父亲的忌日？

　　这个忽如其来的消息让嘉妮彻底愣住。

　　“对……对不起。”

　　她记得今天一早程程出门时，还和她说今天回来后要带她去之前允诺过的一个地方……

　　原来程程今天偶尔的不在状态，是在想着父亲吗。

　　这个问题，一直到嘉妮回到病房，也还在想着。

　　会是因为什么呢？程程家里，究竟是发生什么了呢？

　　母子之间走到这个地步。似乎也不是因为妈妈出轨这么简单吧……

　　而且裴女士走的时候，为什么还给她介绍了一个国外的医生？嘉妮看了眼，好像是治瘫痪的啊？

　　嘉妮在病房中发起了呆。

　　说来又奇了。往常日思夜想都无法得到答案的互换原因问题，在她今天发呆的时候，却突然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摄像头。

　　她在发呆时，一不小心看到了病房的摄像头。

　　那个摄像设备隐藏在暗处，若不是那一星一点的红光在闪烁，嘉妮未必能够发现的了。

　　在与摄像头大眼对小眼了一阵后，本来毫无意识的嘉妮，忽然在某一瞬间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渐渐坐直了。

　　等等。

　　红光？

　　摄像？

　　摄像……

　　病房有摄像。

　　等等，摄像。

　　一股惊悚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嘉妮的寒毛全部起立。

　　这么一想的话……似乎，颁奖典礼有摄像机存在，十字路口也有摄像头的存在，包括刚刚互换的那个公园，也是有人举着手机摄像机在拍他们，甚至包括那次澡堂互换——她记得当时听李亚续说，澡堂里有人偷拍陆一霁，那岂不是也有摄像头存在？

　　难道，互换和摄像机有关？

　　摄像机，反面成像原理……所以难道是他们被摄像头拍到之后，灵魂就会像遵循成像原理，彻底颠倒过来——所以才会互换？！

　　没有理科概念，并且对当时澡堂偷拍的情况不太清楚的钟，脑袋有黑洞，嘉妮就这样抱着自己的猜想疯狂了一上午。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暂时将写剧本的事放在了一边。

　　假如真是因为摄像，那么，上次在她宿舍里互换，岂不就说明她宿舍里也有摄像头？

　　天……怎么可能？

　　一直到了午饭时刻，嘉妮才彻底冷静了下来，找回了离家出走的理智君。

　　果然越想，编剧的逻辑思维越让她觉得哪里不太对。

　　反面成像这点说不通啊。

　　因为假如互换和镜像有关，互换的时候，一定是需要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内的。可是反观澡堂互换那次，以及宿舍互换那次，她给程程根本都不在一个空间，至于做主持人那次，俩人离得就更远了……

　　那难道是想错了吗？记得程程说过，那个原因很离谱的……

　　再次走入死胡同的嘉妮丧气了，干脆拿来手机轻车熟路地搜索一些视频，企图获得一些蛛丝马迹——

　　获最佳编剧的视频，以及她与程程公园中被人偷拍的视频。

　　这些视频她看过不少次，但现在准备再看一遍。

　　视频开始，嘉妮关掉各种表示领奖者反应诡异的弹幕，开始认真进行观看。话说回来，一段时间没上网，都不知道这段视频已经荣获灵异界的年度“最佳鬼上身现场”大奖了……

　　画面中身穿淡金色礼裙的女子走上了领奖台，站在话筒前举起了手中的奖杯。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还有意无意地划过观众席第一排的那名年轻男子，目光激动却有着可见的复杂。

　　她说：“今天——”

　　而就在下一秒，却突然浑身一颤，一个软倒，扶着话筒架才站直了身。

　　女子紧紧按着自己的头部，眼神像变了个人，而与此同时，观众席中的年轻男子也突然大幅度后仰，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痛苦地按住头部。

　　既然是颁奖，四周自然全部都是摄像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往次她观看视频，总是去观察整体的环境，以及观察互换之前观众席的程亦邪，每次只要看到他岿然不动的身形，单手支着下巴，即便侧着脸也要目不转睛看着她的样子……她总能心软成一滩。

　　这次她虽然没看程亦邪，但也有新发现，原来当时台上的自己，在那么耀眼的瞬间里，竟然也在偷看着他……

　　以前还真没发现呢>o<……

　　日常跑偏的嘉妮在把两段视频都看完后，不出意料地没有任何收获。嘉妮很郁闷啊，这俩段视频和以前一样让人心痛，除了每次都让她被程程的眼神感动、让她想为程程写本小说，就不能让她有什么其他的灵感了！

　　看来是她太感性了！

　　一次次点开，一次次寻找线索的感性的嘉妮并未发现视频有什么诡异之处，也没有发现每一次播放的视频和上一次相比，画面中她与程亦邪的身体都会更加虚幻一点点……就像是随着时间流逝，她和程亦邪在逐渐消失一般。

　　就这样，望夫石嘉妮对着那个摄像头抖着脚丫子，屌屌地和它大眼瞪小眼，然后终于等来了程程。

　　真等到见到他的时候，已经不想提互换原因的事了。

　　因为他看起来太累了。

　　从公司回来的程亦邪换了一身休闲衣，傅雷扶他到门口后就走了，程程一个人推开病房的门，望着病床上憔悴的她：“在做什么？”

　　嘉妮有些担心他，他走进来脱掉外套，问：“身体好些了吗？”

　　其实不太好。

　　身体更没力气了，心灵也受到了摧残。而且她这半天没见程程，再见到他的一瞬间，想念就铺天盖地的涌过来。

　　今天这样的日子，程程还好吗？

　　她说：“身体还好，我休息一上午了嘛。可是你脸色不太好啊……”

　　程程点头，无力地倒在了病床上，抱过她来搂着。

　　嘉妮惊道：“怎么了，没事吧。”

　　他摇摇头，脸色比走时苍白许多：“我没事，只是太累。”

　　“回来的路上身体越来越没有力气。本来今天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现在看来，可能出不去了。”

　　“没关系，病成这样，还是不要出去了。”嘉妮说，“那你休息吧？”

　　程程：“恩。”

　　程亦邪的眼皮越来越沉。

　　一个小时后，还在为他的事隐隐担心的嘉妮，不知道是否因为药物作用，也慢慢在他怀里入睡了。

　　睡梦中，似乎听到了虚无缥缈的一段声音。

　　她认得出那是程程的语气，他的声音比现在更加清朗，似乎是年少。

　　他好像在问，为什么生病了却不告诉他。

　　他说，假如早就离婚，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做戏。

　　他说他明明没有做错过，可是一回头，竟然是他罪不可恕。

　　他说他不需要这样的父母……

　　嘉妮恍惚之间地流了滴泪，整个人像被从海中捞上来，呼吸回了腔。

　　面前似乎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为她做着什么测试。她有些慌张地想坐起身，可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浑身彻底脱力，滴滴汗水湿透了衣裳。嘉妮侧头，发现一旁的程程也躺在手术台上，被众多医生围着。

　　他浑身贴满了测试贴，正微微张着眼睛，满脸汗水地动了动唇，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

　　可她听不到声音。

　　是在说别怕，有他吗……

　　还有空说这种言情体的台词？

　　一时间，608VIP病房的两个病人成为整个医院关注的焦点——

　　病因，查不到。

　　发烧时间，整整一周。

　　两个人同时陷入深度昏迷，心率及脑电波全部失衡，急救的第二个小时，依旧没有有效的信息传来。

　　与此同时，网络上也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两段视频——将两人录制在内的颁奖典礼以及公园醉酒的那两段视频，出现了奇怪的现象。画面中的那两个人渐渐变得虚幻，而后有关二人的影像，像是被原地抠图了一般，凭空消失了。

　　汗水。

　　刺目的光芒。

　　是手术台的灯光吗？

　　她是病得太严重了么？

　　——那程程呢，他怎么样了？

　　嘉妮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了身。

　　身上的压力骤然下沉，灵魂像被人拉扯在地上，看不清眼前的光。她大口的喘息，等眼前清晰起来的时候，才看清眼前的光芒……

　　竟然是午后灿烂的骄阳。

　　阳光静静洒进小小的窗口，晒在宿舍的集体书桌上。

　　“哗啦啦——”

　　宿舍的电扇渐渐转过了头，将空调的风吹来了她的方向。

　　嘉妮扶着床边，大病初愈一样提不上力气，环顾四周。

　　屋内，吴大脚和周老头正兴奋无比地试穿着校服，对着镜子化妆和自拍，口中还抱怨着“钟嘉妮这个懒鬼，校联会面试都不按时起床，还在睡大觉”等……宿舍内所有的摆设都还是全新，她的书桌上有整齐的一摞新书，以及不太整齐的军训服……

　　精神一瞬间清醒过来，嘉妮抓住自己的床帘，因为脱力，一不小心从摔在了地上。

　　巨大的声响引来舍友几声惊呼，嘉妮顾不上疼，小心翼翼拉住她们的手：“我怎么回学校了？”

　　“程亦邪呢？”

　　“我晕倒了多久？”

　　换来的却是舍友们无语的目光：“晕倒？我看你真的睡懵了。”

　　“睡午觉都能摔下来，快起来，疼不疼啊？”

　　“乖，换个衣服，待会还有面试和新生聚会呢。”

　　面试？新生聚会？

　　舍友熟悉的嗓门回荡在耳边，嘉妮却渐渐惶然。她蹒跚地扶着桌子站起来，突然抓起镜子看着自己的脸

　　镜中的女人……不，是女孩，素面朝天，满脸的甜美与清稚，而本应该过肩的黑发，此时却垂到了腰间……

　　周艺与吴悦声还在说着，“而且什么程亦邪啦，主席名字叫直ye，邪，多音字那个邪，叫xie太难听了吧。”

　　“不过钟大手怎么也关注这个了？”

　　“肯定是想找素材啦，程师兄毕竟是和萧南齐名的校草。”

　　“哎哎哎嘉妮你去哪啊？”

　　“嘉妮你不舒服吗？你跑啥啊？”

　　不会吧——

　　嘉妮一路扶着扶手，艰难地跑出楼，泪水已经湿了整张脸，而她只茫然地往操场跑去，中间撞到许多人也都没有心思理会。

　　宿舍楼、甬路、食堂，眼前终于渐渐看到了操场，原本去年就已经翻新的操场，此时却依旧维持着旧貌。淡青的石子地面上站满了穿着校服的新生，红色的条幅、各色的帐篷……已经举办过的一年一度的招新大会，现在，却再次开启了……

　　“咚。”她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嘶——”被嘉妮撞到胸膛的男子端着篮球，吃痛地嘶了好一阵子。他扭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拖着身体往前跑的模样，无语道：“喂，同学哪个班的啊，撞到人连道歉都没有的吗？生病了就别出来害人了行不行啊同学？！”

　　无人回应。

　　李亚续揉着胸膛，极度不爽地扭回头：“靠，今天真是撞邪了。先被莫名其妙打了一拳，又被莫名其妙撞了一下，我招谁惹谁了啊？”

　　“对不起，狗蛋！”

　　谁知，前方却忽然传来那女生道歉的声音。

　　李亚续愣了下——狗蛋？

　　什么鬼？她怎么知道他小名是狗蛋？

　　是谁走漏了风声？？？

　　然后就听到那名女生头也不回地添了一句：“我也替打你的那个人道个歉，对不起了。狗蛋，程亦邪逗你玩的！”

　　卧槽！

　　李亚续精神一凛，什么鬼？她怎么知道的被揍了一拳？她明明从宿舍的方向跑来的，卧槽，卧槽……

　　难道这事都传开了？？

　　吓得他抱起篮球就往宿舍逃了。

　　嘉妮被无数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而不自知，只管往横幅最多的地方跑去。

　　竟然真的是三年前……

　　假如这是三年的话，那么三年前的程程应该就在这里。他是主席，他在招新。

　　当初她就是在这里与他再次遇到，问他能不能把他的衣服当做素材，写进小说里。

　　她还记得他穿的是黑T恤。

　　还处于慌张阶段的嘉妮实在有些心急，往常活泛的脑袋，此时却只用最笨的方法在操场里打转。

　　而与此同时的操场南侧，众人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程师兄怎么了？”

　　“不知道啊。”

　　“吓到我了。”

　　他们议论的，正是程亦邪本人。

　　这名师兄的名气大得惊人，在校外都颇有名气。毕竟身高一米八五，长相清俊无匹，是个学霸级别的政务工作者就算了，还是个人缘好、老师爱、脾气傲还打球帅的富三代。

　　本来这位师兄坐在那里就是一块活体广告，能引得新生师妹们吆五喝六地来。但就在十分钟之前，正在招新的程亦邪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在了桌上，在众人急忙打电话找急救车时，他却又慢慢坐直了起来。

　　然后以一种静默而不可置信的目光环视着周围。

　　然后他开始疯狂寻找什么人。

　　听说这个师兄在寻找的时候还打人了。

　　打的还是导演系新生班草李亚续……

　　据说打完还笑了，把李亚续气得耳朵都喷气。

　　操场上依旧是人声鼎沸，所有的新生都在四处逛着，有人想要加入学生组织，有人想要结识朋友，除了学生之外，校内还有正在街拍的媒体。

　　嘉妮在里面妥妥地像另类，只知道不断地拨开人群，焦急地寻找着。

　　而就在嘉妮四处拉人询问着，即将有确信消息的时候——

　　咚，咚。

　　午后两点的钟声从空中传来，稳稳笼罩在整个校园里，嘈杂的人声也随之减弱了一瞬。

　　抓在同学胳膊上的手不知不觉松了开来，嘉妮似乎有所感应，回头看向了校园高处的旧式喇叭。

　　“各位同学，现在插播一条同学的生日祝福。”

　　某个播音系主播的声音从喇叭中渐渐传出，醇厚的嗓音让周围不少新生女孩子暗自讨论起来，“投稿人，11级摄影系1班程亦邪——致，14级编剧系1班钟嘉妮。”

　　程亦邪——致钟嘉妮。

　　周围的讨论声大了起来，嘉妮刹那间被钉在原地。

　　广播中传出“咔”的一声，是短暂的接通音。接通音之后是几秒的沉默，随着这阵沉默，校园内的噪音也降低了几分。

　　而后，那道熟悉至极的声音传来：“钟嘉妮。”

　　不少人都跟着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缓缓的、带着抚慰的低笑，带着微微的激动，间接地通过两台设备间接传来……

　　“很遗憾，没能保住你三年里的书籍。”

　　“嘉妮，我也在这里。”

　　“我们重新回到了这里。”

　　是、是她太高兴了吗，以至于产生了错觉，竟觉得这道声音在渐渐走近……

　　嘉妮缓缓回头，已经有所预感地抿住双唇，红了双眼。果然，自己的后方，那道身影正持着手机，迎着所有的目光一步一步走来。

　　他说：“我找到你了。”

　　他的眼底倒映着璀璨的骄阳，午后的阳光静淌在他英挺的眉宇、宽阔的肩膀、以及记忆深处里，他少年气质犹存的脸上。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他说，“久违了，十八岁的钟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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