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吟不知道又哪里惹到顾从礼了, 一个电话莫名其妙被挂断掉以后, 主编大大又消失了。
不过两个人现在本来就只是, 责编和漫画作者的关系, 没有工作的时候, 好像也没有联系的必要。
不是朋友, 也不算熟人, 就算平时对他的态度再自然,也只是为了不尴尬。
两个人就只能是工作上的关系而已。
时吟分得很清。
手边的工作全部解决掉,她过了几天悠闲日子, 每天在家睡觉睡到自然醒,起来了叫个外卖,吃完打打游戏看看剧。
度过了颓废又悠闲的几天后, 某天晚上洗澡, 时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胖了。
女性对外表身材十分敏感, 几乎是一眼扫过去, 就能察觉到不对。她小肚子都快鼓出来了!
时吟十分惊恐, 当天下午屁滚尿流地跑去旁边健身房。
她搬来这个小区不久, 之前没什么钱, 租的房子也比较偏, 毕业以后才选了现在的这套,中高档小区,地点好, 环境好, 房租也很奢华。
附近超市商场什么的一应俱全,还有一家高档健身会所,会员基本上都是小区居民,环境很好,一楼泳池,二楼是健身器材,还有各种课程班。
时吟第一天去,做了个体能测试,忧郁地问教练:“我这肚子上的赘肉要多久能减下去啊。”
教练捏着他一身的腱子肉在她腹部来来回回地X光扫射了三分钟,也没看见她赘肉在哪里,只能十分职业地说:“你如果想要马甲线的话,一个多月差不多可以看出效果。”
时吟对马甲线也是有点执念的,ins上那些小美女天天晒马甲线的照片,看得她其实也很是羡慕。
可惜她常年宅在家里,运动量极少,别说是肌肉了,连点儿鸭皮儿都没有。
一想到自己以后细腰翘腿马甲线,帅气的小麦色皮肤,时吟激动了,当即办了张年卡,还附送了20节瑜伽课程的那种。
办完卡,上网买了套健身服,到货洗好,趁着热情还在第二天就直接去了,并且决定每次来都要打卡,随手对着健身房的镜子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配字【今年练不出马甲线我就不叫时咕咕!】
这一举动,果然受到了很多人的无情嘲笑。
方舒直接提出质疑:【等你练出马甲线都冬天了,然后你冬眠三个月,屁都养没了,请问你练这个东西有什么意义?】
二狗则更犀利一点:【别装了吧,我都看见了,你身后看着你的那个帅哥教练,承认吧,你就是为了肌肉猛男。】
时吟:“……”
她才发现自己没注意把私教也拍进去了。
二狗这个人连关注点都gay里gay气的。
*
夏季新人大赏和九月刊赶在一起,《赤月》编辑部这段时间从头到尾都忙到意识模糊。
很多时候是这样,作者结束了工作以后,才是编辑们正式打响战斗号角的时候。
虽然多数时候,催稿的时候编辑部也是鬼哭狼嚎一片凄厉催得不可开交的。
夏季漫画新人大赏由出版界几个有名的出版社一齐举办,每家出版社筛选出几部作品,再由业内比较知名的漫画家和老师们做评审,排出前三名,不过最后前七名的作品都可以登上刊物,并且为了公平起见,会进行读者人气投票。
办公室里一片忙碌嘈杂,顾从礼看完了手边最后一份稿子,起身走出办公室,往休息区走。
他接了杯热水,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从巨大落地窗往下俯瞰,车辆人流都被缩小,正是傍晚,晚高峰下班放学时间,马路上全是附近一所高中的学生,三两成群,说说笑笑的在街道上穿行。
顾从礼随意往对面瞥了眼,视线顿住。
马路对面红绿灯下,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侧着身对着街口站,身上校服整整齐齐,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巴,也许是因为在学校里面呆了一整天了,辫子有些松,几缕碎发垂下来,贴在她白净的侧脸。
女孩手里拿着一罐红色的某个牌子的甜牛奶,嘴巴里咬着吸管听旁边的同学说话,不知道听到了些什么,吐出吸管来开始笑,眼睛弯弯,笑容是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少女感。
明媚的,张扬的,带着蓬勃朝气和明艳色彩。
顾从礼眯起眼来。
这个角度看,侧脸的轮廓有点像。
连喜欢的牛奶都一样。
顾从礼觉得很费解,为什么这个牌子的牛奶可以从六年前风靡到六年后,他曾经好奇买过一罐,那味道明明甜到发腻,让人完全不想再喝第二口。
可是好像,女孩子都很喜欢。
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总是很奇怪的。
他站起身,纸杯丢进垃圾桶里,转身回了办公室。
电脑屏幕上是一份空白的表格,上面只填了《鸿鸣》这么一个名字。
想了想,他指尖轻轻点了两下键盘,又在后面加了两个字。
——《鸿鸣龙雀》
算了,既然她喜欢。
顾从礼想,作者的个人意愿还是要考虑一下的。
他拿过手机,打开了某位作者的微信,没马上说话,先点进了她朋友圈。
一张照片。
女人穿着套灰色健身服,露出白皙小腹,腰肢纤细,运动短裤下一双细白长腿。
身后站着个穿紧身背心的男人,视线黏在她身上,肤色很深,像一块恶心的,黏糊糊的,油腻的,含情脉脉的巧克力。
*
时吟对于健身房的热情果然没有超过一个礼拜,健身卡一共也用了没几次,每天都想着明天再去吧,明天的结果就是又是明天。
S市夏季很长,九月天气依然炎热,她每天家门一步都不想出,只想坐在家里吃着冰淇淋吹空调,更别说去跑步机和动感单车上流汗,就算有马甲线的诱惑也只能分手说拜拜。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她在健身房认识了一个老太太。
老人家穿着桃粉色的健身服,染深酒红色的头发,时髦值爆表,跑步机调了慢速,在时吟旁边不急不缓地走。
时吟觉得这奶奶实在是太潮了,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再一转头,正对上她笑眯眯的视线。
时吟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问了声好,顺便就聊了两句。
后来时吟又去了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缘,她又碰见了老人几次,慢慢就熟悉了起来。
老奶奶七十多岁,是个很活泼的老太太,身子骨极硬朗,别的也不怎么玩,就在跑步机上慢速慢慢地走,像是在逛公园,悠闲又惬意。
健身卡是她孙子给她办的,一提起她孙子,老人家笑得眼睛弯弯:“我那个小孙子呀,是个孝顺孩子,脾气好,跟谁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从小就讨人喜欢。”
时吟很捧场,真诚地说:“您性格这么好,您孙子肯定讨人喜欢。”
后来两个人还加了微信,老人不太会弄,时吟就手把手教她,教她发语音,两个人隐隐还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
九月初,时吟再次接到了顾从礼的电话。
在上次莫名其妙被挂了电话时隔一个月以后,时吟都快把这个人忘了,每天都在认真的往自己“在家混吃等死啃老本的快乐肥宅”这个新人设上靠的时候,她的责编终于想起她来了,尽职尽责地提醒她,她不是一个无业游民。
上午十点,刚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的时吟喝着酸奶接起了电话:“主编早啊。”
顾从礼已经习惯了她的“早”,她赶稿的时候早上九点半之前都没睡醒过,更别提现在在休息。
男人的声音冷漠,似乎是在一边整理着什么一边说话,伴随着纸张响动:“看来时一老师第二话分镜草稿准备好了。”
时吟放下了酸奶杯,以为自己幻听了。
听着他第一次叫她老师,突然有种欺师灭祖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舔了舔唇角沾着的酸奶:“没有,万一落选了,没拿到连载机会怎么办?”
顾从礼语气莫名:“时一老师真是谦虚。”
时吟被他夸得都不好意思了:“还行吧,应该的应该的。”
“……”
顾从礼似乎被她震住了,安静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等确定拿到连载机会再开始画你觉得来得及?”
当然来不及。
肯定又要像上次那样通宵赶。
不过时吟已经习惯了。
明知道早早开始做会悠闲很多,可是就是不行,不到最后一刻手指头抬都不想抬一下的。
不见死线不回头,这难道不是一个拖延症患者最基本的修养吗?
所以时吟很坦然:“来得及啊。”
顾从礼沉默了一下,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嗓音很轻:“再通宵五天不睡?”
明明是甚至称得上,温柔的语气,却偏偏听得时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好像有一双冰凉的手,顺着电流的声音过来,指尖轻轻落在她的耳廓。
温柔这个词,用在顾从礼身上,本身就是太恐怖的一件事情。
时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反驳:“我睡的,只是睡得比较少……”
顾从礼“呵”了一声,低低的气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子:“下个礼拜,第二话的分镜草稿给我。”
“……”
时吟对着挂掉的电话一阵懵逼,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个人听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不知道又谁惹到这位大爷了。
他现在的脾气怪得就像是更年期,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或者哪句话,他就突然不爽了。
算算看,顾从礼今年也二十九了。
男人的更年期难道在三十岁的时候就会来吗?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这行实在是太忙的,导致更年期提前。
*
时吟这边挂了电话,正准备百度一下男人的更年期症状,那边微信响了。
备注是【健身房奶奶】
奶奶发了条语音过来,问她今天过不过来,好久没见到她了,想跟她说说话。
时吟家里没有老人在了,能有这么一位老人家能亲近,还很有共同语言,她是真心觉得挺高兴的,想想也确实很久没去过健身房,老人家大概也是一个人无聊了,不然不会发了微信过来特地叫她。
她给老人回了话,怕老人等,滚下沙发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带上她那套已经过了热恋期,即将落灰的装备出了门。
她家过去很近,走过去十分钟,换了衣服到跑步机那边,一眼就看见了那道很潮的桃粉色身影。
老人家看见她果然很高兴,拉着她聊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说她的小孙子:“我家小孙子从小就学习好。”
“懂礼貌,好看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安安静静的,也不像别人家的小男孩那么调皮。”
夸着夸着,又开始愁:“就是不谈朋友,这么大的人,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了,从来也没领过女朋友回来,我看我身边这些人家重孙子孙女都有啦,就我没有。”
时吟笑眯眯地:“不急呢,奶奶,现在我们这辈的人都不流行这么早结婚啦。”
老人家很委屈地撇撇嘴:“我不懂你们年轻人,我就想他给我生个重孙女玩玩。”
时吟:“……”
她慢跑,老人就在旁边溜达着跟她说话,十二点多,老人家接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她挂了电话回来,笑眯眯说:“我小孙子一会儿要过来接我啦,说要带我出去吃饭,你跟我们一起呀?”
时吟笑了,下跑步机灌了两口水:“我就不去了,我在这儿陪您等一会儿吧,等您孙子过来接您。”
奶奶很开心:“好呀。”
冲了个澡,两个人坐在一楼休息大厅等。
没一会儿,老奶奶就对着门口摆了摆手,笑眯眯地对时吟说:“我小孙子来啦。”
时吟背对着门坐,闻言,就转过身去。
一张熟悉的,貌美如花的,冷若冰霜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站定,垂眸,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平静道:“奶奶。”
时吟的表情定住了。
之前老人的话,还在她的脑海里,不断不断的回荡。
——“我那个小孙子呀,是个孝顺孩子,脾气好,跟谁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从小就讨人喜欢。”
“……”
我怕是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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