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早,重感冒的池西西回报社值班,病愈无事的傅川自然黏了过去。
请假三天积压了一堆工作,虽是值班,池西西也并不清闲。
看了两行稿件,一转头发现傅川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池西西皱眉道:“你这么看着我,我没法专心做事。”
傅川“哦”了一声,移过了眼。
只隔了数秒,池西西便又觉察到了他的凝视。
“……你找点事情做不行么?”池西西在书架中翻找了片刻,丢了一本书给他。
“我不爱看书。”
“那你玩手机啊。”
“也不喜欢手机。”
“那你喜欢什么?”
“你。”傅川弯了弯嘴角,补充道,“看你工作。”
兔爪子居然也能敲键盘,太稀奇了。
“……”
片刻后,毫不意外的,傅川被忍无可忍的池西西赶出了办公室。
然而他并没有走。
在外头闲坐了一个多钟头,还不到十一点,傅川就待不住了——离可以和池西西一起吃午餐还有两个钟头。
他想进去,又怕被嫌弃,便走出了报社,在附近的店买了咖啡、巧克力、甜点和棉花糖才回来。
拎着大包小包,傅川才敢敲池西西办公室的门。
池西西看了眼墙上的钟:“……离十二点半还有一个小时。”
“我怕你饿。”
池西西做事的时候不习惯吃东西,却没忍心把傅川和他买的大包小包一起赶到外面去,便留下了一杯黑咖啡,说:“你去外面等我,我快一点改完,半个钟头应该就能好。”
傅川却坐着没动:“我得帮你丢杯子,等你喝完我才能走。”
“……”池西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当他不存在。
傅川从纸盒里取出一块兔子型的棉花糖,悄悄地泡进了池西西的咖啡里。
等了一会儿,见兔子棉花糖都快融化了,池西西还没发现,他出声笑道:“池西西,你看看,这只兔子白白软软的像不像你?”
池西西一蹙眉,傅川立刻把后头的那句“你是兔子,我是黑咖啡”咽了回去,低头拨弄手机。
他没有玩手机的习惯,除了系统自带软件,就只安装了一个微信。
百无聊赖间,傅川下了个手机宠物。
待池西西忙完手上的事看向他时,前一晚几乎整夜没睡的傅川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到昨天两个人才算正式和好。过去的两年间,他们彼此怨怼,再一次牵着手入眠,居然一齐失眠了。
池西西知道,被傅川发现自己也醒着,一定会继续闹腾,只好闭着眼睛装睡。
然而闭上眼睛她也能感觉到时不时地被傅川吻一下鼻尖,捏一捏脸颊,拉一下耳垂。
……真是受不了。
池西西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没有立刻叫醒傅川。
拿起他手边的手机,她才发现,他居然在手机上养了一只粉白相间的兔子,名字是——傅西西。
这个人……
其实也不奇怪,当年无所事事时,傅川最大的爱好便是她,更何况现在忙到没空消遣,她俨然已经成了他枯燥高压的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下午的时候,正经事做完了,池西西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份检讨没写,便找出信纸和钢笔。
傅川瞥见,笑道:“我写这个最有经验了,念书的时候天天写,你叫一声‘老公’,我就替你写。”
池西西瞟了他一眼:“我写的检讨和你写的不一样,犯错的不是我,我负的是领导责任。”
“……”
池西西下班后便回了新宅,傅川独自回爷爷奶奶家过年。
说好了过完初一再见,谁知还不到八点,傅川就回来了。
他喝了白酒,身上有浅淡的酒气,一进门就催池西西换衣服跟自己出去。
池西西刚刚吃过速冻饺子,正撑着,懒得动,却敌不过他的软磨硬泡,硬着头皮去换了件羽绒服。
傅川没法开车,便坐到副驾驶,指挥池西西把车子开到了郊外的海边。
“你还记得这里吗?”
池西西看了眼车窗外的小区,摇了摇头。
前一夜没睡的傅川揉了揉太阳穴,开门下车。
池西西也跟了下去。
傅川绕到池西西的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08年,也是过年的时候,我带你来过这里,你生日,我们一起放烟花。那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
08年……真的真的好久远。
那个时候她才刚刚十七岁,这里还是一片荒岛,只有几个废弃的仓库,如今已经开发成了居民楼,难怪她一下子认不出。
她记得当时一起过年的还有宁御、宁立夏和季泊川,傅川得知那天刚好是她的生日,趁着季泊川去鬼屋探险,用他准备拿去讨好学姐的四箱烟花给她庆祝生日。
季泊川回来后,还嘟囔了好一会儿来着。
池西西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宁立夏递给自己的那块烤红薯的甜暖,可是仔细算一算,居然已经过去了九年。
宁立夏早已结婚生子,与宁御变成了真正的兄妹。当年的学姐,如今的季泊川怕是再也叫不出她的名字。
十年弹指一挥间,这样算起来,人生真的很短很短。
池西西还在愣神,傅川早把一后备箱的烟花搬到了远处的沙滩上。
点过火,傅川便飞快地跑了回来,站到池西西身后、把她嵌入怀中,捂住了她的耳朵。
无数朵烟花一齐绽放在天幕和海面上,形容不出的美。
傅川低头吻了一下池西西的耳朵:“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池西西仰起头回吻了过去。
“第十个。”
“什么第十个?”
“从08年起,这是第十个春节。十个里头,有六个是咱们一起过的。那四个不在一起的除夕,我每年都一个人来这里放烟花。因为想一想,我最开始注意你,就是在这里。”傅川侧过头看向池西西,“那四个春节你在干吗?”
“我就一个人啊。”
“你有没有想到过我?”
“有想过。”
每一年都有。
傅川笑了。
“你刚刚许愿了吗?”
“没,”池西西笑了笑,“多傻。”
“是挺傻的。”
最后一朵烟花落下后,傅川回到车里拿了罐可乐,拉开易拉罐,递到池西西的嘴边。
池西西嫌凉,摇头说不喝。
傅川自己喝了一口,笑着问她:“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可以对着我许,我比烟花灵。”
傅川本以为池西西会说“没有愿望”,哪知她真的许了。
“我以前特别讨厌过春节和中秋,因为害怕一个人,希望以后都不用再怕了。”
“你怕一个人还非要跟我离婚?”傅川斜眼看池西西。
池西西瞪了他一眼:“你又来了是不是?”
傅川立马讨好地一笑,把她揽到了怀里:“在我死之前,你都别想再一个人。”
池西西有点生气:“大过年的,你说什么死不死的。”
“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是不信,但也不想听到傅川把这个字用在自己身上。
“我其实也有个愿望,得对着你许才能实现。”
“什么愿望?”
傅川有点不好意思,把下巴抵在池西西的头顶,不让她看自己:“你说句喜欢我,爱我什么的给我听听。”
“……这就是你的新年愿望?”
“嗯。”
池西西噗嗤一笑,却没说。
傅川寒了脸:“嘴上说说也不行吗?骗都懒的骗我,你……”
池西西一皱眉,他就赶紧闭了嘴,把后面的抱怨收了起来。
这人真的不能惯,宁御太了解他了。
“‘我爱你’这三个字,你都没对我说过,为什么要求我先对你说?”
“我怎么没说过。”
傅川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遍,他好像还真的没有说过。
“我就是没说过,你也肯定知道的。这个地球上有七十多亿人,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说完这句,傅川默默地想,奶奶,对不起,我第二喜欢你,第三才是我自己。
“我怎么知道。你最喜欢我,结婚后还不理我?”
“我要是理你了,你以为我不生气了,不和我道歉怎么办?”
虽然现在也没道歉。
“……我和你道什么歉?”
“你说呢?”
“罗馥的事儿我早和你道过歉了,我说过‘对不起’的。”
“谁说她了,我说的是你欺骗我感情的事儿。”
“……”
池西西没想到傅川会把自己形容成“感情骗子”,哭笑不得地问:“我怎么欺骗你感情了,我跟你说过的,分手我也难过。大学前的暑假我拒绝你和罗馥没有半点关系。我不是利用你就把你一脚踹开,而是怕你朝三暮四的,等我越陷越深,被你甩了,自己会受不了。我也脆弱着呢,微笑型抑郁症听过吗?因为你我还复发过呢,你和我道歉了吗?”
“我被你甩了,为什么向你道歉?咦?越陷越深?”傅川忽而瞪圆了眼,“这是什么意思?你那时候也有点喜欢我吗?”
“不是有点,是很喜欢,所以才会害怕。我那时候比现在喜欢你,10年分手前,你那么忽略我,前后落差那么大,我以为你终于也厌倦我了,像厌倦赛车和照相机那样,特别害怕特别难过。那一段已经把对你的喜欢磨掉一半儿了,离婚后的这两年,又把剩下的一半磨光了,”池西西伸出尾指在傅川的眼前晃了晃,“现在我对你的感情只剩下指甲盖这么大了,你再折腾一下看看啊。”
傅川眼中的光一下子就暗了:“就剩这么点了?你难过你害怕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家里出事儿告诉我了吗?我那时也和你闹过啊。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过,以后要做一个永远永远不质问的人,因为没有用。我明知道吵闹没用,可还是跟你抱怨跟你闹了。”
“其实你对我也不怎么好,你要是对我好一点儿,我就没勇气走了。我念大学的时候是,结婚后也是。现在你对我好一点,就算还伤心,我也回头了啊。结婚前的那年,宁立夏一告诉我你家当年差点破产的事儿,我立刻就辞职回来了,我主动求和,一直迁就你,你就只会逼我辍学,怎么好意思让我道歉的?”
“逼你辍学是怕你再离开。我怎么知道你是因为我回来的。”
“我和你说了,因为罗馥吵架的时候说的,可是你没信,还说我‘复杂’,我最讨厌这个词。”
傅川有点错乱,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为什么会被池西西批判……
可是这么听起来,池西西似乎没错,该道歉的是自己。
傅川只纠结了一秒,便陷入了欣喜——刚刚池西西说什么来着,她十七岁的时候就喜欢自己?还是“很”喜欢。
“那年我辞职回来,行李都没放下,就直接去了你的公司,还在一楼大厅看到你了来着,可是没走出去。”
“为什么?”傅川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因为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哪里不一样了?”
池西西最最看不得他得意,便笑了笑:“你没以前可爱了。”
“……”
相对沉默了片刻,傅川突然说:“池西西,我爱你。”
瞥见池西西回头,傅川脸上一热,扭过了脸,轻咳了一声:“该你了。”
“什么该我了?”
“我已经说了,该你说了。”
池西西“嗤”地一笑,只当没听见。
“好吧,你拒绝我是怪我认识你之前搭理别人,你甩了我是怪我爱面子没告诉你我家里的破事儿,你要和我离婚是怪我小心眼……全都怪我,你一点错都没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可以说了吧?我就这么一个新年愿望。”
“不可以。我现在只喜欢你指甲盖那么多,不可以撒谎。前夫,你比我大这么多,难道不知道实现愿望要靠自己么?”
“……”
对了,他现在还只是前夫。
瞥见傅川垂下了头,池西西扬起脸冲他笑:“你努力努力,说不定很快愿望就实习了呢。我六岁时的愿望就实现了。”
“你六岁时的愿望是什么?”
“不告诉你。”池西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你快上来,我们去你家吧,我饿了,想吃你家的年夜饭。”
听到这句,傅川又精神了:“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我也饿着呢。”
我六岁的时候希望拥有一架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南瓜马车。
我十二岁的时候以为它并不存在。
我十六岁的时候遇到了你。
在你说爱我之前,我从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爱情这回事。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晚了整整十年,这愿望才实现。
可幸好幸好,尽管各自委屈,我们仍旧认定彼此是自己的唯一。
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反正还有很多很多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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