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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南瓜马车不要走 长安夜雨 5050 2021-04-02 11:25

  傅川这一笑,池西西倒不想和他争长短了。

  她有点恍惚,傅川有多久没这么笑过、没用这样的语气一下子跟她说这么多话了?

  一直看他板脸,日子一久,她都快忘了这人以前是多么的粘人和无赖了,也渐渐理解了许然他们为什么会怕他。

  所以离婚是正确的选择吧?与其那样耗着,彼此怨怼,倒不如分道扬镳。

  傅川会过来,池西西意外也不意外,他一定还是在意她的,要是不在意她了,哪里会在意她的父亲怎么想。

  但这种在意,其实是因为不甘心吧。

  还没离婚的时候,他那样的态度,分明就是感情不在了。

  可是还有惯性在,所以乍一听到她要离婚,才会小孩子一样的用索要分手费来挽留。误会了她和司裴暧昧,才会追到这里来。

  和半年前犹豫不决的她一模一样。

  理智上明白不该继续耗下去,但还是会为曾经的付出不值,不甘心纠缠了快十年仍旧一场空。

  池西西一沉默,傅川便也敛去了笑意。

  他轻咳了一声,问:“房间在哪儿,困死了。”

  这栋三层的小楼是父亲移民前出资盖的,装修虽然土,但卫生间可以洗热水澡,房间也挺干净。

  明知道爸爸一家不会回来住,房子建好后,爷爷奶奶仍旧给他们留了间主卧,眼下池西西和傅川被安排到了最大的客卧。

  整栋楼只有一个卫生间,山里的虫子耐寒,卫生间里潮湿,墙上地上粘的都是,傅川朝里头看了一眼,说:“我先洗,把这儿弄干净了你再进来。”

  池西西见惯了虫子,其实并不怕。

  她研究了一下电热水器,替傅川调好水温,正要出去,发现傅川正盯着一处墙壁看。

  “你看什么呢?”

  傅川用下巴点了点正对着花洒的那块墙砖,笑道:“这是谁选的?挺有情趣的。”

  池西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墙砖上印着一个穿比基尼搔首弄姿的女人,画质和色彩无比粗糙。

  她白了傅川一眼:“那你就边洗边欣赏吧。”

  深山冬夜凉,空调是杂牌的,开到最大,仍旧不暖和。

  奶奶特地给他们找了床从未盖过的新被,被子又大又厚,足足有十斤。被褥虽然都是新的,但在柜子里藏得久了,不但潮湿,还散发着浓重的霉味。

  池西西担心傅大少爷不习惯,刚想说话,就见他坐到床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对哦,变成傅总前,整日四处游荡时,他连油油腻腻的小旅舍都住得下去。

  池西西关上灯,也钻进了被子。

  被子里比外头还凉,棉衣一脱,只剩秋衣秋裤,寒意逼人,冻得池西西直哆嗦,立刻缩成了一团。

  山里没光源,卧室的顶灯一关,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床大被子大,两人离得远,各睡一边,又互相看不到,倒是不会尴尬。

  池西西畏冷,越睡越耐不住,牙齿正打颤,突然听到傅川说:“你跟我换边儿睡。”

  “为什么?”

  “过来。”

  一片黑暗中,傅川坐了起来。

  发现池西西不肯动,他划开手机照亮,直接上手把她拎到了自己这边。而后关上手机,躺到了池西西原本睡的那头。

  傅川体热,睡过的地方是暖的,换过边后,池西西终于可以放开胳膊伸开腿了。

  颠簸了一天,明明累到四肢无力,她的精神却紧紧绷着睡不着。

  这床不牢靠,稍稍一动就会发出响动,直到半个身子都麻了池西西才敢翻身。

  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正要入梦,傅川忽而起身去了趟洗手间,他过去没这习惯,想必睡得也不踏实。

  家里办着白事,不能起太晚,池西西最后一次看时间是五点半,听到屋外的动静醒来时却才六点二十。

  刚一睁开眼,她就觉得哪里不对,满身都是熟悉的气息,彻底清醒后才发现,自己居然钻进了傅川的怀里。

  她整个人挤在傅川那边,从位置上看,是她骚扰的傅川。

  池西西尴尬极了,结婚两年半,有一年的时间她在外念书,一年的时间各自出差,剩下的半年,一直是这样一人一边,相背而眠,她从未越过界。

  大抵是老家太冷,睡着后自制力消失,下意识往暖和的地方挤。

  正想悄无声息地挪开,傅川忽然睁开了眼睛,发现池西西在自己的怀里后,他的表情似乎有点意外,先一步抬起了压着她的胳膊。

  池西西赶紧坐起身,背对着他边找外套边说:“不好意思,我睡觉不老实。”

  傅川“嗤”地一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毛病新添的吧。”

  “……”

  给她个台阶下能死么。

  池西西没再理他,慢吞吞地穿衣服。

  傅川的动作一向快,把昨天穿的西装、大衣踢到一边,从箱子里拣出素黑的运动服,上下一套,踩上运动鞋就出门刷牙洗脸了。

  因为傅川在,池西西临睡时没脱胸衣,翻来覆去一整夜,自然要重新整理。

  正理着,傅川又折回来了,池西西手上一顿,脸立时就红了。

  傅川没拿正眼看她,拎起毛巾牙刷就转身出去了,然而池西西却分明看到他在笑。

  他笑里的含义很明显——又不是没见过,我还帮你穿过呢,用得着躲吗。

  池西西同样觉得用不着,但此时此刻却也是真的尴尬,以前再亲密,也到底离婚了。

  其实离婚前他们就已经疏远了,不仅仅是精神上,身体上也是。两年里,有限的几次床笫之事,几乎都是在傅川喝到半醉的情况下做的。

  最后一次是去年夏天他过三十四岁生日的时候,难得两人都在家,她费心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还亲手做了个蛋糕,傅川似乎挺高兴,和爷爷父亲弟弟多喝了两杯,可并没醉。

  他回房的时候,她还在擦刚洗的头发,就被他打横抱丢到了床上。

  两人许久没有如此亲密,傅川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了好一会儿,她才记起来他没戴T,就推了推他。

  傅川在床头柜里翻找了一通,发现用光了,便说“戴什么戴,有了正好生”。

  她不想扫兴,就没阻止他。

  第二日她去药房买事后药,被傅川撞见,立刻面色不豫地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能有什么意思,他前一日喝了酒,她又在吃感冒药,真有了也不敢要。

  她耐着性子和傅川解释了原因,傅川却说“那等你感冒好了,咱们立刻要孩子”。

  她只说了句晚些考虑,傅川就翻了脸,又一次不肯搭理她了。

  毕业才一年,刚刚在单位站稳脚跟,现在就要宝宝,等于要她牺牲事业。

  就算她肯牺牲事业,两人当时的关系差到一言不合就能再次陷入冷战,根本不适合要孩子。

  刚毕业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如果有了孩子,是不是便能打破僵局,但经历过被父母当出气筒的苦,她怎么可能再让自己的孩子同样扯进大人的纷争。

  孩子应该是为爱而生,而不是被父母当成缓和矛盾的工具。

  再次冷战后的几日,傅川过农历生日,煮完长寿面,奶奶问他许了什么愿,他说,想要个时光机,回到九年前。

  奶奶笑着问他,才三十四岁,就惦记着返老还童啦?

  她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九年,不就是后悔认识她么。

  因为这句话,她才起了离婚的念头,可不甘心就那么一拍两散,足足耗了半年才提。

  池西西和傅川走出房间时,早饭已经备好了。

  铁锅炖的鸡汤,手擀面,手剥笋,还有自家腌的咸鸭蛋。

  每一样食材都比外头买的健康新鲜,烹饪方法虽然简单质朴,味道却独特而醇厚。

  不爱吃早饭的傅川胃口出奇的好,喝了三碗汤,吃掉了一碗面,一个鸭蛋和无数根笋。

  早饭后,傅川带着池西西的弟弟妹妹到山上挖笋、采蘑菇,临行前,他随口问道:“喂,你去不去?”

  “不去。”

  傅川没多劝,转身就走,片刻后,池西西的弟弟和妹妹却一起折回来拉她。

  他们一人扯一条胳膊,硬生生地把池西西拽到了屋外。

  池西西缠不过小孩子,只得一同上了山。

  十一月后冬笋就难找了,池西西原本懒得动手,却看不得两个小孩子失望,用小时候回老家过年时爸爸教的方法,在竹叶黑黄的大年竹附近找了一通,终于挖到两根。

  两手抄在裤袋里的傅川凑过来看了一眼,说:“还真叫你蒙对了。”

  小孩子都佩服有本事的人,立刻就瞧不上看着挺行、却一无所获的傅川了。

  傅川冲池西西的弟弟勾了勾手,让他把弹弓拿来,对池西西说:“我记得前面有个水库吧,咱俩拿弹弓打鱼,一分钟内,谁打的多算谁赢,输了的得答应赢了的一件事。”

  池西西觉得这话有点耳熟,想了片刻才笑道:“你怎么跟宁娅学上了?”

  “这不是闲着无聊么,打了鱼,我给你们烤着吃。”

  池西西不想和他赌,倒想吃他烤的鱼,就说:“好啊。”

  一把弹弓,两个人,傅川自然让池西西先来,池西西的妹妹计时,弟弟负责拿网子捞。

  当地人不爱吃鱼,喜欢鸡鸭猪肉,随意往水库里扔两尾,过两年再看,就能养出一池子鱼,除了鱼,夏天的时候还有野生的螃蟹和小龙虾。

  若不是有些亲戚太烦,池西西倒挺乐意回来小住的。

  池西西哈了哈冻僵的手,试了几次弹弓才开始。

  天气冷,鱼反应慢,一分钟内她竟然打到了四尾。

  傅川上手就来,一分钟内射了十次,打中八尾。

  放下弹弓,他扬起下巴看向池西西:“服不服?”

  池西西“切”了一声,懒得搭理。

  两个小孩子又瞧不上池西西了,缠着傅川让他教。

  目的达到,最烦小孩的傅川立刻就不哄着他们了,指挥他们回家弄点佐料、再拿几根玉米、几块地瓜土豆过来。

  两个小的兴奋不已地撒腿就往家跑,傅川半蹲下来,掏出随身带的瑞士军刀杀鱼,他动手能力强,做什么都利索像样。

  他背对着池西西,没回头,吩咐道:“你傻站着干吗?帮忙捡柴火捡石头去。”

  池西西嫌他口气差,没理。

  傅川站起来,拿着刚刚剖开的鱼往她面前一递,说:“那你来,我捡柴火去?”

  池西西最受不了生鱼的腥气,立刻往后闪了闪:“我去捡。”

  十年没弄过这些,手虽然生了,捣鼓了一会儿,傅川还真的用石头和柴火搭了个烤架,把鱼和其它东西烤熟了。

  池西西怕弟弟妹妹吃坏肚子,自己先尝了一口,居然挺好吃的。

  下山的时候,两个小的已经彻底崇拜上傅川了,“姐夫”叫得比“姐姐”还亲。

  下午的时候,傅川再次被村支书他们强拉去喝酒。

  池西西便在灵堂前叠纸钱。

  爷爷生前好面子,病重的时候,一再打电话给父亲,说身后事要大办。

  晚饭时间,池西西刚洗过手准备进屋,就收到了司裴的微信。

  牛津此刻是上午十一点,司裴在墓园祭奠舅舅,传了张图片过来。

  人不多,却寂静肃穆。包括阮夏在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真切的悲伤,与池西西这边的热闹喧嚣全然不同。

  ‘你还在老家吗?’

  池西西原本不想搭理他,为了拉大两人的背景差距,让他明白自己跟他不合适,故意拍了张戏台子的照片,传了过去。

  ‘在。’

  司裴很快回复了过来——‘你爷爷不是去世了吗,为什么还穿红戴绿、敲锣打鼓地唱戏?’

  ‘我爷爷病重的时候交待我爸,不要心疼钱,他去了后得唱足三天,因为他想听。’

  ‘在天上听?你爷爷可真浪漫。’

  ……浪漫,不是愚昧么?

  艺术家的世界观果然有异于常人。

  池西西正不知道回什么好,傅川的声音忽而从后头传了过来。

  “你还欠我一件事没做呢。”

  池西西回过头,正巧撞上傅川瞟她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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