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原因上一世已经查明，是许建成的司机疲劳驾驶，瞌睡的一刹那，车子歪到了旁边车道，边上碰巧是拉集装箱的载货车，再高级的小轿车和大货车相比也是纸糊的一样，瞬间就被撞飞，司机和叶柳当场死亡。

　　陈自力低头，他只看到叶眉的发旋，长发简单的扎了马尾，搭在肩上。握着手机，一动不动。

　　“许总一定会没事的。”

　　叶眉只觉浑身脱力。

　　在来的路上她只想到了姐姐，想到了许清然，到了这儿，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提醒了她手术室里的人其实只剩下半天的生命。

　　为什么重生在这个时间点，为什么不能早哪怕几个小时，她可以联络到叶柳，她拼着泄露天机的惩罚，也会让他们推迟行程或者改变路线的。

　　痛苦绝望的情绪爬了上来。

　　为什么她还是救不了叶柳，还要承受一遍失去她的痛苦呢。

　　许建成和叶柳有大把美好的年华，不该如此在人世间匆匆走一遭。如果他们在，他在世上便还有最亲的人，她亦无需再掺和一遍那些破事……

　　六点半，叶眉叫来司机，让他去接许清竹。

　　“帮他跟学校请假……”

　　等司机要走了，叶眉又叫住他：“你等许清然吃完早饭再告诉他要来医院的事。”

　　司机恍然的点点头。

　　陈自力带着诧异打量她。

　　今天的叶眉有点不一般，好几次他提出把许清然接过来，都被她打断了。她静静的看着他说：“许总不会有事，他晚点来也来得及。”

　　她的态度，她平静的眼神有一瞬间让他想到了许建成，胸有丘壑、洞察秋毫。

　　可明明只是十八岁的女孩子，就算比同龄人沉稳，她也有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冲动怯场生疏。

　　陈自力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因为他有更多的要考虑，他在做最坏的打算。

　　球鞋底在地面摩擦的声音传入耳朵，叶眉下意识的抬眼看去。

　　瘦瘦高高的身影在阳光里慢慢现身，带着白色的光影。

　　叶眉眯了眯眼睛，太阳已经升起了。

　　少年一头柔软的黑发，垂下的几缕发丝搭在脑门，挡住半边额头，眼睛很大很圆，眼角又微微变尖，如一枚饱满的杏核，眼窝很深，双眼皮清晰，五官轮廓肖似许建成，一样清隽英挺的好相貌。

　　少年略低着头，乌黑的眼珠定定的注视叶眉。

　　叶眉因为知道会长时间待在医院的缘故，穿了一双舒适的平底鞋，努力挺直背，也比面前的人矮了几公分。

　　从他出现叶眉的心跳的就快要冲出喉咙，虽然在来的路上她打定主意今生和许清然再没有纠葛。但时隔十七年，再次见面，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态，是喜是怨，她没有底。

　　和他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叶眉的心意外的慢慢平复。

　　她身体里住着的灵魂已经三十五岁了，而面前的少年才十三岁，她如果有什么，还是人吗？

　　许清然紧抿嘴唇，强做镇定，可颤动的双手和粗重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的慌乱。

　　叶眉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抓住他的拳头，展开。

　　许清然紧紧握着双拳，手指甲虽然剪得很短，也将手心掐的发红一片。

　　他在叶眉的碰触下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五指僵硬，叶眉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们掰平。

　　做完这些叶眉很快收回手。

　　“坐吧，你爸不会有事的……不管什么情况下，你是男孩子，要坚强。”

　　叶眉想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如果按照前世的路，许清然很快会失去父亲，但她无能为力，因为她也失去了姐姐。残酷，重生前重生后她都感到生命的残酷，唯有忍耐。

　　几个人默默在门口候着，期间司机给他们送了一回饭。

　　许清然把盒饭放在身边的凳子上，他没有胃口，吃不下，妈妈已经走了，他不想失去爸爸。

　　叶眉拿起他丢下的盒饭放进他的怀里：“吃饭。”

　　她的声音清淡却不容忽视和拒绝，许清然抬眸看了她一眼，半晌，解开塑料袋，揭开盒饭的盖子。

　　太阳西斜，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叶眉抬起头，许清然呆坐在座位上，看着门开的方向。

　　叶眉反手拉起他，把他推到人群前面。

　　许建成被推了出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吃力的打探周围，眼里的世界从模糊到清晰，他第一眼便看见了许清然。

　　许建成欣慰的笑了，挂着氧气罩的他嘴唇蠕动。

　　宝贝，我只是想你和新妈妈有一个好的开始。

　　宝贝，爸爸不该那么说你。

　　对不起。

　　叶眉是在医院大楼背后的绿化带找到许清然的。

　　他坐在走廊下的台阶上，脑袋耷拉在膝头，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在暮色里显得格外的寂寥与可怜。

　　叶眉加重脚步在水磨汀的地板上带出响声走过去。

　　许清然的背僵了一下，把自己蜷的更紧。

　　叶眉扫了一眼，默默的掏出一张纸巾，蹲下去，拿起他垂在鞋边紧扣着泥地的手。

　　半个手指关节几乎都深陷泥地里，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那只手僵持了一会，松了劲，乖乖的给叶眉抓在手里。

　　叶眉轻柔的给他擦拭手上的污迹。

　　许建成刚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他还能笑，甚至还能拉着许清然和叶眉的手说话。

　　“叶眉，辛苦你要帮助我照顾一段时间清然了。清然，好好和……叶眉相处，要听话……叶柳呢？”

　　叶眉和许清然没人说话。

　　呼吸机突然发出刺耳的鸣叫，许建成两眼上翻，呼吸哽咽。

　　“心率下降，快，病人需要抢救。”

　　叶眉和许清然刚进病房又被推出来，许建成刚出抢救室又被推进去。

　　等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医生遗憾的对叶眉摇了摇头。一旁的许清然呆怔了一会，突然反身狂奔出去。

　　如果爸爸也走了，那他在世上就是一个人了……他，就是孤儿了。

　　叶眉蹲的很低专心的擦拭，好像没注意许清然用另外一只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把。

　　“你知道吗？”

　　女人清越的嗓音在寂静的空间响起。

　　许清然下意识的抬眼看对面的人，她头低着，借着夕阳淡淡的微光，用纸巾的边细心的挑着指甲缝里的污泥。

　　“人生来就是受苦的，不同的是有的人受的苦早一点有的人受的苦晚一点。等你早早的受了苦，你就会发现……”

　　叶眉突然抬起头，淡淡的笑了一下，缓缓的启唇道：“……发现以后会更苦。”

　　许清然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凝滞，他甚至没注意到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她的笑如同孩子一般无所畏惧，不，还是不一样的，就算许清然有限的阅历也能感受到区别。

　　孩子是无知者无畏不知天高地厚，而她，她是洞察了世事之后的清明无惧。

　　许清然黑黑的眼珠一转不转，呆呆的看着她，夕阳收回去了它残存的温暖，而他依然看得见亮，她在发光。

　　叶眉将许清然领回病房，许建成安详的躺着，什么管子面具刚刚还缠绕着他的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没了，他双目紧闭，如同睡着。

　　叶眉将陈自力还有其他的人都赶出房，留最后的空间给父子俩。

　　她在人群后面打算跟着出去，没想到一只温凉的手圈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看着她，瞳仁如水洗过的黑曜石，进医院来第一次开口：“……你，陪我。”

　　叶眉和他对视了一会，然后点点头，坐到角落的凳子上。

　　许清然视线不由跟着她打转，收回来的手紧紧交握。

　　她明明不比他大多少，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就会觉得安心。

　　许清然再想怎么忍着，也只是十三岁的少年，他终于哭出声，眼泪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涌出来，妈妈、奶奶、爸爸，他们都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如果人生来要受苦，那他为什么要受这种苦，为什么要比别人苦的那么早，他惶惑无依，他仓皇失措。

　　许久，他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身影，胡乱的抹掉自己的眼泪，从父亲身上直起身。

　　“你知道人生来就是受苦的，为什么还要笑着往前走呢，因为父母一直在你的肩头，他们关心着你注视着你，如果你回头，如果你叹气，你就会把他们吹掉……所以不要回头，不要叹气，你还是父母一直守护着的幸运星。”

　　许清然瞪着泪眼模模糊糊的看着她。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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