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程不知道是怎么开车门下去的, 他的心在颤抖, 不确定, 怀疑, 甚至犹豫。

　　从始至终的优越感, 在这一刻忽然间就变得不自信了, 那人站在对面陈少铎经过的地方, 手里还固执的抱着那个盒子，明明刚才一切都好好的，却在转瞬间被自己搞的气氛全失。

　　他想提步主动上前, 可是脚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过去，他动动嘴唇, 声音却不知道从哪滑落, 又说的些什么。

　　后来，某一天, 他才意识到, 自己说的是, 过来, 容容。

　　章学容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这样的时间, 这样的地点，那辆出租车的到来显得无比恰到好处。

　　章学程没有上前阻止，他靠在车门上, 双闪依旧, 许久，他躬身回车里，拿了一盒烟出来，抽出其中一根，在鼻子底下来回嗅了几次，又轻轻放了回去。

　　她说过，不喜欢自己抽烟，那么，自己便是再烦躁，也绝对不沾染这东西了。

　　回去的时候，章学容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只是门窗紧闭，这样热的天，她通常喜欢开着窗户睡觉，隔着一层白纱窗帘，不喜欢打开空调，因为容易咳嗽。

　　她向来呼吸比较敏感，稍微有些脏东西她就闻到了，所以很是不喜抽烟。

　　可是今天，她把唯一那个窗户也关上了，房间里的露台也关得紧紧的，想来是真生自己气了，章学程回到自己房间，冲了好一会儿的澡，才压下去跟她道歉低头的卑微。

　　第二天一大早，他起来准备去车里的等她，却被吃早餐的章学恩问住，“哥，你没走？我看学容早走了一会儿了，我以为你出去等她了呢，怎么回事。”

　　她吃了口三明治，桑榆把酸奶递给她，两人好整以暇，似乎知道有些事情不太对劲，看章学程这张明显怀疑的脸，肯定吵架了。

　　“哥，没搞错吧，你这性格还会吵架？天理不容那，你要是告诉我，我替你拦下她啊，也不至于没有道歉的机会，对吧，桑榆？”

　　明明是在跟章学程说话，又无端端把桑榆扯了进来，毕竟是大舅子，桑榆得罪不起。

　　“人家的事情，自己会有办法解决，学恩，快好好吃饭，宝宝该饿了。”

　　他把章学恩的脑袋掰正，又暗自使了个眼色，可是那人毫不在意，转过头去依旧笑嘻嘻。

　　“哥，你打算怎么去道歉，要不要我教你，或者，桑榆教你也可以，毕竟我们经常拍戏，知道故事里哪些情节比较惹女孩子喜欢，怎么样，过来贿赂贿赂我。”

　　她一脸得意，反而觉得吵架才正常，章学程跟章学容，从小到大，就没红过脸，也没吵过架，更别说动手，这两个人就像两壶温水，不冷不热，让旁边人看得着急。

　　章学程没搭理她，出门赶紧发动了车，朝着公司方向开去。

　　路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先是拨通了桑榆的电话，然后秒挂，又发信息过去。

　　餐桌上，桑榆看着短信有些哭笑不得，这俩兄妹，果然是亲生的，这是有多拉不下面子，才用发信息这个方法来了解。

　　“桑榆，有什么方法能够在短时间内哄女孩开心。”

　　还能有什么方法，鲜花，钻戒，单膝跪地，这些他章总能做得出来吗，桑榆发过去，又觉得不可理喻，遂摇摇头，手机被章学恩拿过去。

　　那家伙一边看一边抱怨，“你告诉他，干嘛，我还想让他们两个多冷战一段时间，你不知道，这俩人从小到大，关系好的不得了，好像我才是领养的，桑榆，你真是沉不住气。”

　　沉不住气的是章学程，桑榆这样想着，却是温柔的摸摸她的脑袋，又给她剥了一颗鸡蛋。

　　“天哪，我一天要吃几个鸡蛋啊！”

　　“补充蛋白质，有机鸡蛋。”

　　......

　　电梯直达总经理办公室，自从章学程一进门，Lisa就发觉老板脸色不对，似乎有什么事情急于安排，却在拿起话机的时候，又尴尬的放下，如此几次，她跟Bella私下商量，要不要主动过去问一下老板的需求，却被Bella制止了。

　　他这样犹豫不断，肯定不是公司的事情，这状况，似乎是跟章学容闹别扭了。

　　Bella悄悄开了公司内部聊天，找到章学容，敲过去。

　　“老板脸很臭，怎么了？”

　　半天没回应，这下更加确定了Bella的想法，果然就是吵架了。

　　“高秘，请注意工作时间，勿谈私事，会有信息部的同事过去找你的，背后议论老板。”

　　Bella翻了个白眼，这个人，就算情绪低落嘴上也不留情，她关了对话框，正好看见Lisa被章学程叫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Lisa满面春风，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手比着OK，一手暗自鼓气。

　　“知道吗，老板让我订花，九十九朵白玫瑰，Bella，做老板的女人，好幸福啊，霸道总裁，分分钟拿下，不管是谁，没有人能逃脱老板的魔爪，话说，你知道他最近的女朋友是谁吗？”

　　除了孙梦然，Lisa并不知道章学程还有没有其他对象，就算是孙梦然，也没有收到过九十九朵玫瑰花，尽管两个人相处了好几年，老板的不解风情，那会实在让作为高秘的她很是头疼。

　　“小心被老板听见，赶紧订花的，有没有说让你定别的，比如说餐厅，你听清楚了吗？”

　　Bella提醒道，Lisa一个冷颤，“我光顾着听那九十九朵玫瑰花了，还真记不清有没有餐厅，Bella，你桌上有几份文件，一会儿进去的时候，要不然顺口帮我问上一句。”

　　Bella笑笑，拿起桌上的文件敲开章学程的房门，“老板，有几份文件需要你最后确认签字。”

　　她指指那几处需要签字的地方，又介绍了最近的公司内况，尤其是策划部的动向，资金支出越来越多，却总是以亏损报备。

　　“好，一会儿你把策划部章经理叫进来，我有事情跟她安排，还有，中午有客人过来，帮我定一下餐厅，不用去远，就在公司餐厅***接待处就可以，定个包间，两个人。

　　还有，你现在如果有空，帮我去选一件礼物，送女士的，中午之前放在我桌上。”

　　见她迟迟不走，章学程抬眼问道，“还有事吗？”

　　Bella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我这就去选。”

　　她心想，大概要送礼物来讨女朋友欢心了，看来她得帮帮忙，选个称心如意，又让人觉得有安全感的礼物。

　　玫瑰花跟礼物同时送进章学程的办公室，只是此时他不在里面，Lisa被安排出去走访一个重要客户，Bella不知道老板去了哪里，只好把礼物放在花的旁边，出来便激动的给章学容发信息。

　　“放心，这次没有信息监控，中午有惊喜，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都羡慕死你了。”

　　由衷的羡慕，虽然姜山也是个不错的男朋友，可是章学程这是细水流长，默默无闻的奉献者，面对那么多的诱惑，竟然能抵抗的住，而且就能一直为章学容苦守六年。

　　这在Bella看来，不亚于王宝钏守薛平贵那种艰辛，可是这两者，又怎么能一样呢。

　　章学容忽略了那条信息，接着建模，她是真的烦，也很生气，不知道生的是他的气，还是在气自己。

　　总而言之，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现在就去面对他，虽然作为男朋友的角度，他那样做，还是过分了，没有尊重自己的选择，而且自作主张，去伤害一个不应该伤害的人。

　　孙梦然来的时候，Bella很惊讶，以为她没有预约，谁知道孙梦然微微一笑。

　　“Bella，我跟学程约好了，他现在应该在总经办的会议室，你不用领我过去，我知道路。”

　　她穿着粉白色高跟鞋，一袭鎏金素衣，垂感很好，转眼就消失在那扇门后。

　　Bella不知道这是演的哪出戏，只是看看办公室里的礼物和花，头一次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自己会错了意，这礼物和花，都不是送给章学容的，要真是那样，可不好收场。

　　两人谈了很久，想来孙梦然上来的时候，章学容并未看见，因为总经理办公室跟设计部隔了几层楼，直达电梯，不可能被她发现。

　　只是，孙梦然跟章学程从会议室出来，直接又去了办公室，两人面对面坐着聊了许久，章学程没有半分不耐烦，相比起没有分手的时候，这个时候的他，似乎更加温柔和煦。

　　“你既然不想嫁给他，为何不试着反抗，你母亲也不是执着固执之人，只要你跟她好好去谈，总有办法的。”

　　章学程苏日安不喜欢孙梦然，可是也了解耿思远在圈里的名声，孙梦然除了有一段时间做的那些错事，更多时候还是个端庄大方的女孩，如果没有学容，他觉得，这个人做妻子也不错。

　　摆着好看，不会惹事。

　　可是，有学容，一切又都不一样，其他人又都一样了，于他而言，都是普通人罢了。

　　“学程，那你可愿意帮我们孙家，度过这个难关，你也知道，孙家自从跟章家解除姻亲关系，还有竞标失势，股价便跌的一发不可收拾，我哥都跟学微离婚了，青檬地产至今没有找到可以接盘的，要是再没人帮我们，银行断贷，甚至，为了偿还上一期的贷款，我爸卖掉了南山的两处地皮。

　　想必你也知道的，学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至于学容那件事，我很抱歉，只是，那是出于女朋友的自尊心，如果你能帮我，帮我们孙家，我必定会一辈子感激你。”

　　她说的声泪俱下，章学程并不是铜墙铁壁，这么多年她委曲求全，跟着自己，无怨无悔，也不惹麻烦，出了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也是想帮忙的。

　　只是，孙家捅的篓子太大，各方面都涉及，帮也无处下手。

　　无非就是借款给他们，可是一旦借出去，就是一个无底洞，别指望他们能够偿还。

　　他皱了眉头，“梦然，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孙梦然知道他心里撼动，也不着急，却是流泪更多。

　　一副娇花醉人的妩媚，她抹了下眼角的泪，似是回忆往昔。

　　“学程，那些年，我总是喜欢你，也总是告诉自己，只要我再好一点，做得更加得体一些，也许有一天，你就能回心转意，真的喜欢上我。

　　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却比不过她回来的几天。

　　你故意让我看见你房中属于她的一切信息，你知道以我的个性，不会反抗，不会去告诉别人，只能压在心里默默承受，然后跟你提分手。

　　可我并没有如你所愿，我还在渴望。

　　直到，你等到我犯错的机会，然后顺理成章让我自己提出分手，学程，你对我，欠了一分情，这一次，你该帮我的，不是吗？”

　　孙梦然起身，走上前来，身子软绵绵靠在章学程坐的椅背上，眼睛里都是泪，看得那人心头乱作一团。

　　他把桌上的礼物往孙梦然手上一递，眼睛也没看她，低声说道。

　　“梦然，有些事情，我没法奋不顾身去帮你，就像这一次你们的联姻，如果你自己不去争取，那么我也无能为力，是你母亲把你逼到这一步的，甚至不惜损害你的名誉。

　　梦然这是礼物，祝你新婚快乐。”

　　他还是狠了心，商场如战场，一个不小心，下一个跌落神坛的就会是自己，青檬地产，不可能有人接手，就算是耿家，也没那个闲钱和实力。

　　孙梦然一脸的不可置信，转而代之的则是深不可测的失望和悲恸。

　　她忽然间笑笑，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礼物，是一条丝巾，看上去华贵漂亮，丝巾，寓意是什么，一生一世的牵挂和纠缠，多么好的礼物，可惜。

　　“谢谢你的礼物，只可惜，不是你亲手选的，学程，我不怪你。”

　　她自己带上那条丝巾，转过头对他妩媚一笑，“我漂亮吗？”

　　章学程心中有些不忍，点点头，“我希望你能幸福。”

　　“谢谢。”

　　“梦然，我能做到的，不多，我会跟Z行行长说一下，跟他们签订下一期的两笔贷款，让他们不要催促孙家的款项，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来预备。

　　梦然，你知道，我不是神，不能主宰一切，既不能娶你，更不能帮着孙家，反过头来对付自己。”

　　章学程说的话已经让孙梦然很感动了，她上前，靠在他胸口，像是寻找可以依靠的港湾和避风塘。

　　“谢谢，真的谢谢。”她抬头，看见那张儒雅温和的脸，正皱着眉头看向玻璃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间，孙梦然踮脚将脸凑上前去，以飞快的速度将唇印在他的嘴上，然后转头，玻璃外面，章学容站在那里，两手紧握，然后，再次进了电梯。

　　孙梦然笑笑，忽然间觉得自己很可笑，果然，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

　　他们两人背对着，“我很羡慕她，学程，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被爱的像个公主一样任性，有的人却要承担整个家族的责任，不得不牺牲自己，去嫁给一个混蛋，不公平，可我没办法。

　　学程，谢谢你，在最困难的时候，依然愿意帮助我。”

　　这些话里，竟然听出许多绝望和悲观，孙梦然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话，包括今天这样的举动，对于她这样的人，这样柔软的性格，不会做出主动亲吻章学程的，他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Bella不由得冷了脸，知道自己的自作主张，可能阴差阳错，成了造成两人之间误会的重要□□，她暗自掐自己的腿，看见章学容嘴唇发抖从外面回到电梯，犹自冷静。

　　关键老板也并没有追出去，这是在公司，他必须保持住作为领导的尊严。

　　只是，那一大束玫瑰花，孤零零躺在桌子上，看上去无限寂寥。

　　章学程低着头，把桌上的文件看了几遍，期间不停地抬头看花，似乎也在琢磨什么。

　　“Lisa，帮我把花送给学容。”

　　他挂了电话，Lisa便小心翼翼敲开门，只是收花的对象，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看老板气色不好，也不敢问原因，抱了花便往楼下走去，设计部被这一束鲜花炸了锅，也不管是不是有事情，反正梁总监调到了外地，现在设计部的气氛，十分轻松活跃，原本经常加班的部门，在老板的深明大义下，加班时间大大缩短。

　　章学容盯着那一束花，Lisa耸耸肩，“老板送的，学容，你要不然主动去找老板道声谢，我看他今天情绪不太对劲。”

　　Lisa不知情，以为章学程在女朋友那里吃了气，转手把花送给自己的妹妹了。

　　事实上，章学容也是这样认为的。

　　幼稚可笑，跟自己吵了架，便转头跟前女友卿卿我我，玫瑰花没送出去，便借花献佛，送给自己，以为自己会感动到痛哭流涕吗，她只看了那花一眼，便不爱动弹的扔下一句。

　　“谁喜欢谁拿走，我对玫瑰花过敏。”

　　此话刚落，小米便急急忙忙把花接了过去，左看右看喜欢的不行。

　　“你过敏那我替你收着，学容，我从小到大，没收过这么多玫瑰花呢，简直太漂亮了。”

　　小米对章学程一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自从老板驾临设计部，并且同他们吃过饭唱了歌之后，她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的迷上了章学程，恨不能把自己的桌子搬到总经理办公室，日日对着看。

　　Lisa看了一眼小米，桌上还摆着章学程的名片，照片，不禁叹了口气，老板真是祸害。

　　“你们聊，我先上去了，学容，我觉得你最好去看看你哥，好像感情遇到挫折了，作为妹妹，你该去劝劝。”

　　Lisa走之前，好心劝解。

　　章学容建模的手更加用力，眼前也不断浮现出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谁让他三心两意。”

　　她咬牙切齿，小女儿状态尽显。

　　在她看来，这就是幼稚的报复行为。

　　Lisa满头黑线，回去之后跟Bella说了说情形，Bella虽然知道原因，可是因为老板没有公开，所以并没有告诉Lisa，只能让她暂时云里雾里犹自徘徊。

　　设计部的气氛更怪了，除了小米一脸的兴奋，其他人都能感觉出章学容莫名的杀气。

　　孙梦然折回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红酒，这次不同，她特意去了一趟设计部，走到章学容的桌前，扬扬那瓶红酒，盈盈一笑。

　　“学容，中午我跟你哥一起吃饭，你过来吗？”

　　章学容心里虽然有怨气，可还是温声回答，“不了，谢谢你，梦然姐，我手头还有工作。”

　　“你以前都叫我嫂子的。”

　　走之前，孙梦然这句话像是触了雷，整个设计部，无人再去八卦一句。

　　这可是老板的风流韵事，关键自己妹妹在这背着黑锅，嫂子不嫂子的，都是老板自己的事情，孙梦然该抱怨，也该去找那个罪魁祸首。

　　中午，本来章学容是不想去吃饭的，可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还有设计部那个刚来一年的男同事，好想对她格外感兴趣，吃饭的时候，愣是端着盘子跟自己面对面坐着，嘻嘻哈哈不觉得突兀。

　　“学容，你在哪读的大学，听说后来研究生出国了，怎么还想到回来，国外待遇不是不错嘛？”

　　这一连串的问题，没有一个是章学容想要回答的，她皱着眉头咽下嘴里的米饭，没抬头回答。

　　“Q大，想家才回来的，国内外待遇差不多，不过在国内，可以跟更多好朋友一起。”

　　中规中矩，她心里燥热，忍不住看了周围好几次，终于看见那两个人，举止亲密的一同进了包间，甚至连转头看自己一眼都没有。

　　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奈何对面那人还在唠叨。

　　“冯晓杰，我吃完先回去了，不好意思。”

　　她端起餐盘往出口走过去，冯晓杰跟在后面，自己的饭菜只动了几口，屁颠屁颠的费力讨好。

　　这是个年轻人，热情有上进心，只是为人处世跟别人不同，什么事情都喜欢直言不讳，得罪了不少人，却是真真实实有才干的，要不然，凭他的嘴上功夫，早就被开除好几次了。

　　“喂，学容，你等等我，跟你说，你有一个模型建的比例不对，你没看出来，本来我想等你完全建好之后，来个英雄救美的，可是，看你这样可爱的份上，我决定现在就告诉你。”

　　章学容猛地停住脚步，那人毛毛躁躁端的饭盘一下子撞到她胸前，撒了很多菜汤。

　　冯晓杰惊呼，“没事吧，学容，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停的这么突然，都不打招呼。”

　　“冯晓杰，你说的是哪个模型，地下板块吗？”章学容并不在意，自己用纸巾擦了擦，伸手把冯晓杰扯了过去，往办公室走去。

　　“你慢点，对对，就是地下板块，你做了好几天了，不知道有个数据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做好了，想等你出错的时候才拿出来，可是今天憋不住了，学容，你看看我这个，是不是对的？”

　　他炫耀似的打开自己的电脑，章学容凑上前去，用鼠标四处八面的调试，发现果然他的更加准确，相比之下，自己那个模型，差了一个数据，全盘皆输。

　　“谢谢你啊，冯晓杰。”

　　她点出来自己的头像，又从冯晓杰电脑上把文件发给自己，这才起身回座。

　　“客气客气，你回头请我吃饭感谢我啊。”

　　冯晓杰一头乱发蓬蓬的，典型的技术男，可是说话却很直接，不拐弯抹角，很多人不喜欢跟他接触，就是因为他嘴上没有把门的，经常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好啊，这都是小事。”

　　章学容一边调试整个布局，一边抬头对他笑笑，冯晓杰建的这个模型，果然数据精细，搭进去便完成了所有工作。

　　她心情好了不少，说话也跟着轻快起来。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你请我吃饭啊。”

　　“啊？”

　　“啊什么，要反悔？”

　　冯晓杰坐在桌子上，双腿荡来荡去。

　　“好啊，不反悔。地点你定，我买单。”想起晚上下班后可能遇到的尴尬场景，她不由得提前给自己排雷了，跟人吃完饭，然后再打车回去，正好可以避免跟他相遇，一举两得。

　　冯晓杰果然没有坑她，选的餐厅物美价廉，两个人几乎赶着下班的点走的，头一次，不用加班，因为完成了上面交代的人物，出门的时候，天还大亮，夏日的凉风出来，十分舒服。

　　所以，当章学程状若无事溜达到设计部的时候，因为发现少了章学容而略微有些不适，可又拉不下脸来问，一扭头，正好看见小米桌上那束玫瑰花，不由得怒从中烧。

　　也不管绅士风度，上前对着小米质问，“这花怎么在你桌上？”

　　“这，学容说过敏，我就拿过来了，扔掉怪可惜，老板，怎么？有什么事吗？”

　　她结结巴巴，这样严厉的老板，这样近的距离，看起来很是可怕。

　　“学容过敏，呵呵，好，好，我这个哥哥，做的可是不合格。”

　　“恩恩，老板事情多，太忙，顾及不过来，对了学容跟冯晓杰去吃饭了，老板。”

　　小米提前汇报情况，章学程眉头一皱，恨不得将她抓回来揉捏报复，看看这个没良心的是不是还能这样潇洒。

　　什么都不说，连自己送的花都不要，耍这样的小孩脾气。

　　也没人知道章学容跟冯晓杰去的哪家餐厅，他开着车慢慢在路上逛着，直到灯火通明，车流量慢慢大了起来，他才准备往回走。

　　两个人心里都憋着气，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刻意单独相处过，冷战是会上瘾的，一旦开始，对方就没有人愿意先拉下脸来道歉，尤其是这么两个视自尊如无上荣耀的人，所以，日复一日的循规蹈矩，上班吃饭，回家打车。

　　在公司，她只是一名普通员工，没有特别的事情，百分百不会跟老板单独相处，在家里，有学恩和桑榆，往往吃饭的时候，她都是闷不做声，吃完便回到自己房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桑榆看着电视，偌大的家里如今少了很多声音，虽然以往章学程和章学容就没多少话，可是如今日渐冷漠起来，他还真有些受不了。

　　“他们两个还没打算和好吗？”

　　章学恩吃着鸡蛋羹，回头看看关着房门的章学容，不由得叹了口气，“她也太能沉得住气了，我哥这个人，脾气多好，听说，她把玫瑰花送给别人了，那可是我哥第一次送花给女孩，多不给面子。”

　　“你不是想看人家多冷战些日子吗，怎么自己先绷不住了，学恩，他们两个人，和好是迟早的事情，这些日子，他们都冷静一下，没准能想通很多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省的两面不讨好。”

　　桑榆年纪大些，做事也有主见，更多时候，两个人相处主意都是自己来拿。

　　“知道了，我就是看着着急，他们两个不温不火的，真能把冷战从夏天持续到秋天，再从秋天过度到冬天，你看我哥那桀骜的神情，高贵的姿态，学容那不可一世的骄傲，这俩人，简直了，天理不容。”

　　耿家和孙家的婚礼，很多人都到场，除了章学程之外，章学容也在被邀请之列，毕竟是章家女儿，章舜易和陈淼没有到场，章学恩又不方便出席，他们两个，理应都去捧场的。

　　司机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这两人，坐的笔直端正，相对望向窗外，全程没有交流。

　　这种尴尬的气氛一直到了婚礼现场，东郊风华酒店。

　　章学容挽着他的胳膊，两人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婉约漂亮，一下车便有很多拍照的过去，耿家和孙家，尤其孙梦然之前还跟章学程有婚姻关系，这样的组合，还能闲庭信步，淡然处之。

　　估计媒体对于这场婚姻，还会有更多的解读。

　　进了会场，章学程因为有生意伙伴，便带着她转了半个场子，各自打了招呼，后来看她脸色不对，知道约莫是高根鞋的缘故，便将她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去跟几个生意伙伴谈天去了。

　　章学容坐在那里，远远看见韩文静，还有耿思琪，两个人聊得火热，门口一闪而过新娘子的身影，她有些诧异，连忙跟着上前去看，孙梦然的神色很是仓皇，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这种时候，她知道自己应该避嫌，不应该追出去，可是一瞬而起的担忧使她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便跟了出去。

　　孙梦然上了风华酒店的一个套房，里面应该是化妆间，她回头，似乎早就察觉出有人尾随。

　　“你来了，学容。”

　　她笑得有些诡异，站在窗前，阳光洒在婚纱上，亮闪闪一片。

　　“漂亮吗，他们说是专门找的Wendy设计的，从国外空运回来，所有人都说漂亮，可是我不相信，学容，你觉得好看吗？”

　　“很漂亮，梦然姐。”

　　章学容觉得此时的孙梦然就像一颗星星，随时都能陨落，那神情，那姿态，好似看透了芸芸众生，睥睨一切。

　　“连你都在撒谎，逗我。

　　你觉得好看吗，为什么你不来穿这一身婚纱，为什么？

　　你们觉得好看，谁觉得好看，谁来穿啊？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嗓音凄厉，眼含热泪，神情凄怆，让人有些不忍。

　　“学容，我真的很羡慕你，你什么都有了，尤其是那个人的爱，你霸占的彻彻底底，连一丝一毫都不分给我。

　　耿思远这个混蛋，我竟然要嫁给这样一个人，老天不公平，哥哥离婚了，孙家唯一的指望在我身上，不过，还好，一切都还好。

　　学程帮我们延迟了还贷的时间，孙家还有两个月可以苟延残喘，只要有人愿意接手，给个合理的价格，孙家还有希望。

　　我母亲，甚至希望我哥，去接近耿思琪，你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在孙家危难时刻，牺牲自己，哪怕嫁给的那个人，有多么的声名狼藉，对他们来说，这又算什么，婚姻就是买卖，我也是。”

　　她沿着窗边的桌子，不知何时上了阳台，一条腿迈过栏杆，章学容大惊，连忙跑了过去，想伸手拉她。

　　却被她胡乱一指，两眼凝视，目露凶光。

　　“别过来，学容，我不想连累你，你最好在我出事之前，赶紧离开这个房间。”

　　说的大义凛然，是看透一切的绝望。

　　章学容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她搭在栏杆上，大脑快速运转，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她悲观的想法。

　　“梦然姐，感情不是唯一让我们生活下去的理由，有时候作为家庭的一份子，牺牲也是在所难免，你可以选择不嫁给耿思远，你可以放下对孙家崛起的执念，可是，你自己没有放弃，说明对你来说，家族利益大于一切。

　　就像当初在B市，我被人砸鸡蛋，砸菜叶，那时候我恨你，但是不能跟别人说，我从没试过被人□□到头上的滋味，那是第一次。

　　你虽不是恶人，却在维护孙家的同时，损害了我的利益，梦然姐，人不是百分百委屈的，这委屈的含义里，必然有不甘心的成分，若是少了这些不甘心，能避免发生很多错事。

　　梦然姐，你觉得跳下去便会得到解脱，对吗？”

　　她不不谨慎，唯恐一句话抬高音量便会把她惊吓掉楼。

　　“学容，你不是我，不知道每一个选择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曾经我以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哪怕他对我没有波澜，没有怜惜，可是这一切在你回国之后都打破了，学容，我恨你，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你不回来，也许我们就顺利订婚，结婚，没有多出来的错事。

　　可是，我只能恨我自己的软弱无能，别人，都怪不了，你跟他，实在太像了。

　　他爱你，是用尽全力的，一个三十岁的男人，除了你，没有试图跟其他女人有过接触，这有多难，你自己想想便知道。

　　而你，在国外的时候，起码还有陈少铎陪在身旁，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为什么？”

　　孙梦然的神志一会清醒，一会儿却又显得很是糊涂，说话也是时而温柔，时而咆哮，笑中有泪，泪花里都是她这选择的无奈和诉泣。

　　章学容突然伸出手去，正好握住孙梦然的右手，她轻轻说道。

　　“梦然姐，你回来，我让他想办法帮你，想办法解除这桩婚事，我发誓，梦然姐，生命是最可贵的，除了死，其他事情都能解决，你回来，我一定不让你嫁给耿思远。”

　　孙梦然眼睛里闪过亮光，却在转身看门外的时候瞬间熄灭，韩文静的声音悠悠响起。

　　“梦然姐，你怎么过去了，今天你是新娘子啊，快回来，思琪，快过来扶你嫂子下来。”

　　她就像没有看见章学容，径直从一旁走到他们跟前，伸出手来，嘴唇嫣然，能看见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的毫无心机。

　　孙梦然哆哆嗦嗦几下，指着韩文静，似乎要说什么，忽然间脚下一滑，章学容凭直觉伸出手去，只拉到她的右手，自己的身子也跟着探了出去，挡在栏杆上非常疼痛。

　　一个人的重量，不是一只手能拉的上来的，孙梦然挂在那里，神情凄怆，“学容，松开手，你会掉下来的。”

　　“梦然姐，你把另外那只手也给我，快。”

　　她几乎没有力气说话，费力用脚勾住栏杆，另外那只手摇摇晃晃去够孙梦然的左手，太远，够不到，另外的手也跟着滑起来。

　　“哎呀，你们等等，我去叫人过来。”

　　韩文静一脸惊恐，拉着耿思琪往外跑。

　　门咔嚓一声在他们两人身后关上。

　　章学容闭了眼，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可是手臂的力气渐渐被夺走，她看着孙梦然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忍不住大喊一声。

　　“救命！”

　　正在宴会场的章学程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去，却是不见章学容的身影，心里那种恐惧感慢慢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匆匆忙忙出去，问了好多人，却没人看见章学容去了哪里。

　　正在焦头烂额，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救命！”

　　章学程哪里还有往日的镇静，他的手脚瞬间冰凉，却仍旧按照声音来源迅速锁定位置，然后便跑了上去。

　　套房的门紧锁，他气急败坏一脚用力踹开，只一眼，便让他终生难忘。

　　章学容的大半个身子已经出了栏杆，只剩下一双脚坚持勾在栏杆上，青筋暴露。

　　“容容！”

　　他瑟抖着喊出这声，没有片刻犹豫，几乎是飞身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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