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

　　吃了饭回来, 裴佩便将顾晼按坐在沙发上, 一副“三堂会审”之势。

　　顾晼有些心虚, 只能选择先发制人, “你跟沈昱怎么回事？”

　　裴佩斜眼, 大手一挥, “别想在我面前来这套, 不管用。我和沈昱压根不是一种人。他就是那些事事顺着他的见多了，没见过我这样的，所以兴趣来了, 玩一玩。也不看看，老娘是他能玩得起的吗？你不用担心我和他会有什么，说说你吧。”

　　顾晼眼神躲闪, “说我什么？”

　　裴佩翻了个白眼, “你当我瞎啊！餐桌上，陆煊点的都是你喜欢的菜, 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温柔细致, 心细体贴。而且, 他居然还亲你了！你当我没看见！”

　　顾晼一愣, 不是在和沈昱吵架吗？

　　裴佩一嗤, “你还真以为我和沈昱斗来斗去，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我是这么见色忘义的人吗？你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什么情况我都不知道, 能放心吗？何况沈昱连个色都算不上, 最多算颗老鼠屎。”

　　顾晼听得发笑，心里却是暖的。她的朋友不多，知心的也就裴佩一个。望着裴佩关切的眼神，顾晼嘴唇微张，“陆煊说，他喜欢我，在追求我。”

　　裴佩张大了嘴巴，啪地一掌拍在大腿上，“我去！陆煊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把你给收了！”

　　顾晼哭笑不得，“我以为你要说，我走了狗屎运能获得你男神的青睐。”

　　“哼，男神是男神，我们什么关系，男神怎么比得上你！”裴佩一把抓过顾晼的胳膊，色眯眯看着她，“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顾晼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本以为裴佩会暴跳，谁知裴佩表现十分安静，看着顾晼沉默不语，这氛围让顾晼突然有些不适应，也有些忐忑。

　　裴佩长声一叹，“阿晼，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果不是你也喜欢他，以你的智商，你会看不出来，陆煊那个什么鬼协议不过是换了个方式来追你吗？而且，以你的性格，若不是你心中有意，他吻你，你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顾晼心一抖，不得不说，裴佩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她确实……似乎对陆煊……

　　“你在怕什么？”裴佩站起身来，豪气万丈，“亲，像陆煊这样的优质男，喜欢了还不赶紧上，直接脱衣服扑到干一场，管他那么多！送上门来的极品大帅哥，不嫖白不嫖！”

　　顾晼被她这等激情唬了一跳，嘴角抽搐。

　　裴佩讪讪摸了摸鼻子，揽过顾晼的肩膀，“好啦好啦，知道你有精神洁癖。不过……”

　　裴佩做到顾晼对面，“我们来算一算。郎情妾意，为什么不答应？现在社会，谈场恋爱，难道你还非得指望个天长地久？若是不指望，那有什么好纠结，只管眼下快活就行了。你若是指望，那更得答应。这世上渣男多，我们家裴正义可谓其中翘楚。

　　但这不代表就没有好男人了啊！就目前已知的几对，陆庭川夏时，那是陆煊他爸妈；周章苏菲，那是陆煊的干爹干妈；沈卉唐平，再加你和我说的你周老师夫妇，都是陆家世交。这里头的老公哪个不是好男人？这些好男人，不是老爸，就是叔叔辈，看着陆煊长大的。

　　陆煊在这种大氛围下耳濡目染，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就目前表现来说，资质上佳。你若想找个天长地久，一心一意的，他的忠诚几率可比别人高多了。”

　　裴佩叹了口气，“你这人就一点不好，有些事喜欢藏心里，不和别人说。你不说呢，我尊重你。可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就算不开口，我也能猜出来几分，你父母恐怕关系不好，你母亲的死必然有蹊跷，恐怕和你那渣爹脱不了关系。你要死要活地挤进娱乐圈，也和这个有关吧？”

　　顾晼身子一晃，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裴佩。

　　裴佩坐近了两分，抓着顾晼的手，认真看着她，“阿晼，人最怕的就是因噎废食。就算我们的爸妈婚姻都不幸，但不代表我们不能得到幸福。难道因为这样，我们这辈子就不结婚也不谈恋爱了吗？”

　　“我……我……”顾晼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裴佩惊讶地发现她浑身都在抖，不自觉抱住她，“阿晼，你自己的感情应该自己做决定。我并不是让你一定要接受他，只是作为你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你关闭自己，不愿意你这么累。阿晼，你明白吗？

　　如果你真的过不去心里这个坎，那么就早点了断，不要这样藕断丝连，对你不好，对他也不好。和他说清楚，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不联系，不见面，不交集。”

　　顾晼一震，裴佩这句话没来由地让她的心一颤，好似哪里缺了一块，很不是滋味。想要答应裴佩，那个“好”字用了许多力气，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可否认，裴佩说中了她一部分心事，只是却未必是全部，终究有些东西，裴佩并不清楚。

　　********

　　次日，《女皇》试镜现场。

　　何明义的地位高，这次又是说的全角色试镜，没有内定，因此来的人不少，有些是导演组发的邀请，有些是靠关系拿到的机会，大伙儿济济一堂。有认识的彼此谈笑，不认识的也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打个照面。

　　顾晼寻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了，轻轻揉额角，昨晚胡思乱想了好一通，到底没有休整好。秋琳安慰道：“别担心，她们或许比你还紧张。因为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越是有地位有名气的，越怕结果落空，面子上难看。”

　　顾晼一愣，今日来试镜女主的，除了两位副导去学校找来的新人，已出道的里头，再次也是童雅姿这等一线女星，已有过实绩电影，唯独她什么都没有，不论人气，咖位都是最差的。

　　秋琳怕是误会了，顾晼也不结实，轻轻一笑，“琳姐，这情况我之前就已经算到了。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全力以赴！”

　　她为这个试镜做了太多准备和动作，甚至就武则天的一生几个关键时刻的场景都做过预演。她有这个信心，也必须得有这个信心。

　　于晓冉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拿到了，拿到了！”

　　顾晼接过号码牌，13号。试镜女主的一共十五个人，这个位子还真不太好。于晓冉有些愧疚，“对不起，阿晼姐，都怪我手气太差了。”

　　“不怪你！说是抽签，但总有些关窍的。和你没关系。”

　　于晓冉松了口气。

　　“阿晼，你在这里啊！”

　　声音来的太突兀，三人回头望去，便见梁思言走了过来，满脸堆笑，“你是13号？这可得等一阵子。可以先休息休息，养精蓄锐。对了，我这还有些吃的喝的东西，不嫌弃的话，可以先用点。你这号码恐怕得过了中午，那会儿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吃东西。”

　　顾晼木然点点头。

　　对于梁思言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顾晼并不意外。她也是来试镜的，只是试镜的不是主角，而是一个没什么戏份的女配，连女四都算不上。然而这等国师导演，金牌团队，又是大制作，二三线的艺人能露个脸，往后履历上也会好看几分。

　　让顾晼意外的是她的态度！她态度不对！这太不寻常了！便是以往两个人嬉皮笑脸的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可言语里总会有几分阴阳怪气，可这真挚到略带几分讨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看着梁思言离去，顾晼与秋琳，于晓冉面面相觑。

　　于晓冉悄悄说：“她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么热情，刚刚在抽签那里碰到我还主动和我说话，尤其还是和和气气的，没有夹枪带棒讽刺人，差点没吓坏我。”

　　顾晼摇头，不明所以。于晓冉直接把梁思言留下的东西提走扔了，“谁知道有没有下毒，还是不要吃的好！”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秋琳和顾晼忍俊不禁。

　　不料，真让梁思言算中了，轮到顾晼时，已经过了中午。顾晼甚至还歪着小睡了会儿。

　　拿着号码牌进入内室，三台大机器立着，架势颇大。导演，两位副导，编剧都在。

　　试镜到现在，他们也都乏了，顾晼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副导闫森就直入正题，半句废话都嫌多，“这里三个场景，你选一个。”

　　三个场景，一个是武媚娘刚入宫的时候，一个是她成为女皇睥睨天下的时候，一个是她亲手杀死长女的时候。

　　顾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对何明义的恨意，毫不犹豫选了第三个。台上几位面色平静，想来也知道，今日试镜的，恐怕大多选的这场，没什么新鲜感。

　　前两场，一个尚且年少，一个已坐拥天下，性情都较为单一。唯独第三场是矛盾的冲突点，是她性情的转变点。也是最能发挥出实力的地方。只是即便同一场戏，不同的人演出来的方式也是完全不同的。

　　顾晼闭上眼睛，再睁开来时，眸色已经变了。

　　她跪坐在地上，手里抱着道具娃娃，微微抬头，这个动作自导演喊开始后不到三秒，一气呵成，就连眼眶里也瞬间滑出了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襁褓上。

　　顾晼颤抖着双手捂住孩子的口鼻，嘴唇哆嗦着，“别怪我，怪只怪你为何要生在帝王家！皇后虎视在侧，不下点血本，我如何立足后宫，如何……如何取她而代之！”

　　何明义和闫森几人皆是一愣，不得不说，在只有一句话场景提示，剧本台词全都没有的情况下，让演员自己构建故事情节，是一大难题。但之前的演员不是没有做的好的，并不出奇。

　　让他们为之震惊，并且眼前一亮的是，顾晼几乎不需要时间思索，入戏极快，尤其那似断未断地眼泪，滴滴滑落，没有间歇，便是如此哭着，嘴角却藏着一抹坚定的笑意。

　　再有便是她的台词，音色极好，带着些微颤音，却不失坚定，甚至还透着对王皇后的恨意以及对权利的欲望。

　　一张口，便叫人跟着入了戏。

　　孩子在怀里的声息越来越弱，而与之相对的，顾晼喉头发紧，呼吸一下下急促了起来，“你且去吧，死后我必为你请高僧超度，送你重新投胎转世。”

　　最后一句已带了几分鼻音，眼睫震颤，却强硬地让自己眼睁睁看着，不肯闭眼偏过头去。

　　待孩子渐渐断了气，顾晼缓缓将手移开，仰着头，嘴唇一张一闭，却并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有胸膛间的起伏，喉头的呵气声在告诉众人，她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下一刻，她站了起来，抱着孩子走向卧榻，那步子极重，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好似有千斤重。

　　将孩子放置到床上，顾晼呆呆看了他好一会儿，转而嘴角上扬，慢慢转过头来，对着三号机的特写，露出一个笑容。

　　她脸上泪痕犹在，可眸子里却已见不到泪光，那笑意穿透眼底，带着两分欣喜，两分得意，两分坚定，余下四分是对即将到来后续阴谋大战的雀跃以及报复的快感和即将到手的权柄的势在必得。

　　这一下就连何明义都怔住了。

　　顾晼一回身，九十度鞠躬，“谢谢导演，我演完了。”

　　台上几人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编剧和闫森面上都带了几分惊喜。对，惊喜，十分惊喜，这是个好苗子。不过现在不宜多说什么，闫森只淡淡地说了句“回去等通知”。

　　可是等顾晼一离开，大家就炸开了锅。

　　闫森喜上眉梢，“好久没看到这么有潜质的孩子了。”

　　另一位副导梁坤心下大震，眼神闪烁，“是有几分本事，不过模仿的痕迹太重了些。现在的女孩子都不肯自己琢磨，以为按着经典演就能成经典吗？真当人人都是白露啊！”

　　说完这话，梁坤还特意转头看了何明义一眼。何明义与白露当年是隐婚，不曾向外界宣扬，只是媒体捕风捉影，倒也透出过那么零星半点的消息，未曾确证。然而圈内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不巧，梁坤就是其中之一。

　　这话的意思就十分明白了，白露当年也演过武则天，模仿白露来试镜，为的是什么，何明义自有掂量。

　　闫森面色一沉，摇头说：“童雅姿确实模仿痕迹太重，可顾晼不一样。她的身上可以看出白露的影子来，可演绎的方式却自成一体，脱离了白露的框架桎梏。倒有几分像是……像是……”

　　闫森有种感觉在心头却说不清道不明，编剧张鑫替他说出来了，“像是白露教出来的徒弟，尽得白露真传，却又保留了自己的风格。”

　　闫森一拍板，“对！就是这种感觉！”

　　梁坤嘴角微动，“这话过了吧？白露那可是传奇。顾晼才多大？就她？”

　　张鑫摇头，“顾晼还年轻，年少气盛，自信又自负，难免有几分锐气，可她的能力和灵性都不错，而且我从她身上看到一股子冲劲，假以时日，或许真的能成为下一个白露。”

　　闫森叹道：“就刚才那一幕，心理戏演得十分不错，既有对女儿的不舍，也有杀人的恐惧，更有对权势欲望的渴求。若说这些还不算什么，前面的试镜者也表现出来过，那么这最后一幕就不一样了。”

　　张鑫笑起来，“我们今天看了这么多场，在这之前唯一让我们有探讨兴趣的就是影后况微云。况微云在孩子死后大哭，痛彻心扉，确实让人感同身受，可是，我总感觉不太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现在看到顾晼的表现，我才明白，武皇是一个权力欲望胜过亲情的人，这种时候可以想见，孩子一死，她和王皇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需要掌控主导权一击必中。她处心积虑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戏，绝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松懈去哀悼自己的孩子。顾晼所表演的才是我想要表达的武皇。”

　　闫森十分赞同，顾晼小小年纪，可你看她把杀害亲女时的矛盾，孩子死亡后的痛楚，转瞬的呆滞，再到后来阴谋得逞的快意等等，感情的过渡之间的起承转合，表现得很到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且，她的表演很有渲染力。”

　　梁坤心头越发不快，也越发焦急，“我倒不觉得，我更加欣赏况微云。她的表演更具有技巧性，而且更有张力。”

　　几人你来我往，各抒己见，倒是十分热闹。何明义不发一言，沉默良久，突然冒出一句话，“顾晼多大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几人听得一清二楚，讨论声戛然而止，众人皆愣。还是闫森率先回过神来。

　　“23岁。”

　　“出生年月？”

　　闫森翻了翻桌上顾晼的资料，“1月5号。”

　　何明义的手一抖，钢笔啪嗒一下极为小声地落在桌子上，“她……她妈妈叫什么？”

　　这话让闫森有些莫名其妙，特意翻开了顾晼资料的第二页，“美籍华裔，LUCY。”

　　“有中文名吗？”

　　“有！中文名，顾倾。”

　　何明义一顿，满脸疑惑，显然这不是他预计的答案。他伸手将资料拿过来，指腹顺着一行行的信息滑下来，果然便看到了父母那行，确实是顾倾。

　　而在父亲那一行，却什么也没有。

　　何明义心头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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