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教室的外面, 夏风抬手抓了抓脸。没穿外套, 感觉有点冷。
多么别具一格的新生帮扶福利。
杨齐靠在墙上, 偏头看她, 忽然笑了出来, 问道:“新同学, 什么感想?”
夏风虚望着远方:“在我刚刚转学的第二天, 我就成功体会到了人生中第一次被罚站的感想。”
“没事儿。”杨齐一点也没自觉,抱着自己的手臂,安慰道:“虽然迟到了, 但起码没有错过不是?以后你就会习惯了。”
夏风心下一跳:“还习惯?”
杨齐说:“也不大会哦,只有英语老师会这样做,年轻又没有经验, 其他老师不会让你出教室罚站的。”
夏风松了口气。就是, 都高中生,这种行为多么没有意义?
杨齐接着说:“他会让你上讲台上罚站, 监督同学, 促进友谊。顺便帮他擦黑板, 方便他讲课。”
夏风:“……”
对于青春期的同志们来说, 所有的悲剧都是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友好桥梁, 难友杨齐在萎靡一天以后, 终于有了心情询问新生状况。
他用手肘撞了撞她,问道:“你从哪儿转过来的?”
夏风看着自己的脚尖:“日本。”
“日本?”杨齐说,“中文讲的很溜啊。”
夏风嘴角微抽, 还是说道:“只读了三年。”
杨齐说:“这闲的蛋疼不是。”
夏风淡淡道:“日本有个医生, 我妈经人介绍去做治疗,手术复健,用了三年。”
杨齐抬手摸了把脖子,不自在道:“哦。”
他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偶尔偏头去听一下教室里的讲课声,然后压着声音猜里面在说什么。反正也没人看着,干脆盘腿坐下,静候下课。
磨了半节课的时候,隔壁办公室批作业的老班停下笔,端了个水杯出来巡查,一出门就看见了他们。悠悠踩着步子走到他们面前,绕来绕去,啧啧称奇。
“这又是什么新组合?半个多月不回来,一回来就招惹老师?”老班拍了下他的肩,“你们两个,怎么了?”
杨齐站起来,举手道:“报告老班,我们在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
老班:“什么错误?”
杨齐:“没能以最饱满的热情,和最诚挚的态度,迎接我们的英语课程。对不起,我错了。”
夏风喊口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杨齐跟着喊口号:“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态度不错啊。”老班“嘁”了一声,负手往前走去:“跟我过来。”
老班领着两个学生走到前门,抬手轻敲。英语老师过来开门,就听他低声道:“王老师啊,是这样的。现在已经高二了,学生的学业很紧张。他们调皮的确是可以罚的,但是不应该不让他们听课。没干扰到其他学生,也交了学费的是吧?咱们可以换个方法。”
英语老师尴尬地点了点头。
老班抬手一挥,朝二人示意:“滚回去,都好好听课。”
二人从空隙里溜进去,小跑着回到自己座位。
英语课基本上没怎么听,王老师的上课套路也基本就是,做题,念题,讲题,下课。冗长而无趣,不如多背单词有用。
一直到早上课程全部结束,雨也没停。众生浑浑噩噩,精神异常困顿,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发出一声愁苦的哀叹。
因为下雨,连去食堂的激情都没有了,教室里的人比昨天要多一些。
杨齐掏出手机,邀请前排的兄弟们打游戏。旁边的夏风打开背包,从里面抓了一个排球出来。
刚开始载入的杨齐偏了下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蓝黄球,忘了登录,视线跟着她走到教室后排。
体育生……原来也是练排球的吗?
可是他们三中压根儿就没女子排球队啊!
夏风在练习自垫自传。
将球抛上头顶。上手接球,然后下手垫球。是很基础的排球训练。
她基本贴着墙面站立,而且抛球的幅度很小,避免干扰到其他人,当然现在这个时候教室里也没什么人。
杨齐看了一下。她的自传姿势非常标准,手腕直立,手掌包住球身。无论是隐蔽性还是控球力都无可指摘,从她稳定的站位就可以看出来。
就是……太矮了。
杨齐问:“自由人?”
夏风:“不是。”
杨齐:“哦。”真可惜。
排球在中国是巨人的天下,要知道国家女排队的平均身高直逼一米九。一米七的身高,只能打打自由人。二传跟主攻都太矮。她这种的,需要奢求一下二次变态发育。
这么明显的身高差距已经很难用技术去弥补了。
陆续有人回来,看见她在打排球都惊了。放缓脚步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又偏头去看杨齐。见他只是用心玩手机,心无旁骛的样子,于是没有出声,默默走回自己座位。
午休时间是很长的,但夏风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这段时间她都很精神。
张佳回到教室,看见她再打球,脸色发白。走过来对着她语气不善道:“喂,别在教室里打球。”
夏风看了眼时间,没有回答,只是将东西收起来,在后面开始练习垫球。
张佳不避讳地大声说了一句:“怎么那么讨厌呐。”
她同桌扭头不解道:“你干嘛这么讨厌她?火气好大。”
张佳冲道:“怪我咯?”
同桌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抽出本子写自己的作业,也不再管她。
到午休时间的时候,夏风收了球。回到座位上。又从书包里抽出一条毛巾,开始仔细擦拭手上的排球。
杨齐收起手机,随口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很紧迫?”
说完又自己马上接了一句:“哦对,玩体育的就没不紧迫的。”
排球手的运动生涯是很短暂的。
中国体育事业竞争激烈,多数人一辈子都在替补的席上,直到退役都没有一个上场的机会。
夏风之前留学日本,在中国没有排球经验,如果要走排球这条路,已经比普通人落后了好几个台阶。
一件错过没有重来,等待没有第二次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紧迫呢?
夏风仔细地擦干净球,将它塞回包里,问道:“那打排球吗?”
随着她这句话,整个教室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夏风仿佛没有察觉到,继续说:“我想找个人接球。也想找个人陪我练接球。”
“嗯……”杨齐沉吟片刻,说道:“最近不想打球。”
“嗯。”夏风说,“那什么时候想?”
杨齐甩着手里的笔:“不知道。没什么意思。”
夏风:“打打就有意思了。”
杨齐笑道:“我球打的不好。”
夏风:“我看过你的比赛。”
杨齐终于沉默了,只是定定看着她。
张佳受不了了,站起来喝道:“我说你听不懂人话吗!”
杨齐有些许的愣神,片刻后拍了拍自己的左肩,说道:“上场比赛的时候受伤了,高强度的运动暂时不能打。反正也就这样,我决定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告别排球。”
“那好了以后呢?”夏风顿了顿问,“那你就不打球了吗?”
对于运动员来说,就算伤势能完全恢复,心里上可能还会有一定的障碍。而且在他这个年纪,在出现几年的空档,打什么呢?
他现在只想静静,未来的事情他不知道。
“喂!”张佳几乎是吼了,“你要打就自己打,干嘛非得拉着人家?排球还有男女双打啊?”
夏风看着杨齐的侧脸,一字一句道:“网球的时速可以达到两百多公里每小时,男子最高速度有两百五十多公里。棒球的投掷时速可以达到一百六十公里,排球体积较大,发球时速相比起来也只有一百多公里,但是在正式比赛中,短距离接球,同样具有很大的危险性。那又怎么样?玩体育危险是第一天知道的吗?运动员的人生本身就是在和青春和健康做斗争。能够走到最后的人都是幸运的人。”
“你不是在知道现实的情况下才打球的吗?”夏风抬起头说,“这不是你想持续一辈子的运动吗?”
那时候夏风还不叫夏风,父母离异之前,她跟着她爸姓。
他们互相住在隔壁。杨齐好不容易找到个能陪他一起打球的高个,经常会来找夏风。
他穿着条短裤,在她门口高喊:“打球啊!我们缺人了呢!”
夏风捂着半张脸,泪道:“我不去了。我被我妈揍了!”
杨齐抱着球问:“为什么啊?”
夏风:“她说打球不好。”
杨齐握着拳头说:“哪里不好了?打球多棒!”
夏风说:“容易受伤,还没前途,什么都不好。”
她母亲曾经就是一个职业运动员。
抛弃了一切,怀揣着梦想跟希望,走上体育这条路。她以为这个只看实力的领域,是最公平的地方。但原来不是。有一些是努力和天赋也决定不了的事情。
伤病退役,名利没有,荣誉没有,唯一留给她的只有一身顽疾,还随着时间转逝越加严重。
人生仿佛陷入无尽的失败,她却只能自己徒手继续撑着往上爬。
她曾经有过多大的希望,曾经有过多浓厚的热爱,现在就有多少的悔恨。命运的不公偏偏就降临在她身上。她觉得是体育夺走了她的人生,所以千百般不愿意夏风继续走上她的道路。
杨齐那时候说:“不会啊!打排球的话,我一辈子都会喜欢!一辈子都会喜欢的事情多厉害啊!”
夏风也觉得很厉害。
当时她不见得有多喜欢排球,但因为杨齐的这句话还是一直打下来了。打到现在,她依旧不算很喜欢。日常充斥着都是各种令人崩溃的训练,可是她觉得,不管过程多痛苦,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哪怕做一辈子她也不会厌烦的事情。
也许这就是喜欢吧。
是她可以做一辈子的事情,比起热爱,更像是习惯,像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少了它就不完整了。和未来会怎么样没有关系,和自己的前途会怎么样更加没有关系。
可是她离开太久,就像杨齐已经不记得她一样——
“你的梦想,也被时间窃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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