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牙去超市买了一瓶劣质红酒, 抡胳膊威胁意味十足地把立志要成为“苏牙女婿”的孟尧之赶走, 面无表情回了家。

　　砸了得有五分钟门老太婆才打开, 盘着一丝不苟的发, 面上挂着严肃又冷漠的表情, 苏牙也没理她, 径直走进厨房拿了个杯子打开红酒去给她妈上香。

　　就算是黑白照也遮挡不住女人的美艳, 苏牙看了眼照片上笑颜如花的她，跪下上香磕头，老太婆站在边儿上监视, 是生怕她耍懒磕得不够响亮，不够诚心。

　　磕了三个响亮的头，苏牙起身拍拍膝盖, 跟着老太婆走到饭桌。

　　不大的小方桌上摆了三菜一汤, 苏牙和她相对而坐，右手方向的桌上放着她妈的照片, 面前摆了碗筷, 桌上的饭菜全是她妈生前最喜欢的。

　　饭桌上两个活人一句交谈也没有, 静默无声吃饭, 苏牙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还没放进嘴里, 对面就响起老太婆冰冷犹如寒冬腊月般的声音：“不知道给你妈夹吗？”

　　苏牙面无表情给右边的碗里夹了一筷子。

　　今日若不是她妈的忌日, 她才懒得回来看她脸色。

　　反正她俩每次坐在一桌吃饭，总有一个人食不知味。

　　吃完饭，老太婆小心翼翼把照片收了起来, 整个人神叨叨嘴里念念有词去了她妈的遗像前, 苏牙收拾碗筷去洗。

　　洗完出来见她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苏牙进自己以前的房间把旧衣服收拾好，找了个坏了轮子的行李箱装好提出来，离开前说了句：“我走了。”

　　她用了比平时多一半的时间穿鞋，直到两道门都关闭，身后也没有只言片语。

　　站在门口愣了愣，看了眼破旧的四周，心下一片空荡荒芜。

　　有些习惯，其实并不能成为自然。

　　……

　　日子在平淡中夹杂了点鸡飞狗跳，朱朱这头神朱当真当着办公室全部老师的面儿对着立主任声情并茂念着他家闺女写的万字检讨，足足念了得有大半节课。

　　上体育课时，苏牙“不经意”从办公室路过，从半开的窗户里看见立主任一张青红交加的脸。

　　哎，她叹了口气，真是一头实在朱。

　　“怎么样？”回了教室，陈琦问她。

　　“恩？什么怎么样？”苏牙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从她手中顺了根烟叼嘴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陈琦把打火机递给她，“立菲林拖了一个星期多今天不是交检讨么，人现在正躲在厕所里嘤嘤嘤呢。”

　　没接打火机，苏牙余光扫了眼周围，没看见孟尧之。

　　陈琦翻了个白眼，“姐，我的姐，你的小可爱不在教室不在教室不在教室。”

　　新来的转学生屁颠颠时时刻刻跟在校花身后转圈圈已经成了学校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苏牙睨了她一眼，凉飕飕的。

　　强调这么多，难道她还怕他不成？

　　开玩笑呢喝！

　　她只是不在教室里抽烟而已，多影响别人学习不是。

　　说着，她把烟揣兜里，越开陈琦，走到卢苗苗座位旁边坐下，询问自己最新得到的消息：“听说你妈有了？”

　　卢苗苗勉强一笑：“你也知道了啊……”

　　她妈找老中医把脉，也不知道准不准，说怀的是个男孩儿，现在全家人都把她当祖宗似的供着，家里的活自然而然全都落到了她身上。

　　这都没什么，反正平时都在做，只是至从她妈怀上孕，她在家里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男孩儿，对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来说无异于惊天炸雷。

　　还是道喜雷。

　　一个原本就不受喜爱，可有可无的女孩子，这下更没有存在感了。

　　这个消息苏牙也是在昨天离开时听小区里的人谈论的，在那个地方每家每户发生点什么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更不谈这种对卢家来说堪称祖坟冒青烟的天大喜事儿，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才好。

　　这事儿卢苗苗一句都没有跟苏牙说过，但苏牙却能想象她现在的日子有多艰难。

　　“别管他们，”苏牙皱了皱眉，“自己该干嘛干嘛，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来我这儿，有你吃住。”

　　“我没事的。”卢苗苗笑了笑，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玫瑰牛轧糖递给她，“你昨天回去了吗？”

　　“回了。”她挑眉晃了晃糖，这小包子舍得花钱买糖才有鬼，“谁给的？”

　　“齐康……”卢苗苗手指抠着作业本，“他强塞的……”

　　她也不是傻子，齐康什么意思就差没明说了，平时又是塞零食又是送早餐，被立菲林撞见明里暗里嘲笑过她好几次。是啊，齐康成绩好人长的也好，平时在学校出手大方，可见家境优渥，而她什么都没有，长的也不好，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差距。

　　说到底，还是胆小和自卑心作祟。

　　苏牙撕开透明糖纸把糖丢嘴里，扭头看了眼齐康所在的位置，他正跟同桌的男生打闹，周身散发着热烈的青春活力气息，不管跟谁说话都带着笑，性子是班里出了名的好，人缘佳，相貌好，性格更是无可挑剔，跟卢苗苗这胆小的包子看着……确实挺难扯到一起。

　　但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可以对秤着一对一比较，这边轻一点那边重一点，唯独感情不行。

　　心不允许啊。

　　“苏牙，我不想谈恋爱。”卢苗苗只有在苏牙面前才会把严丝合缝藏得紧紧的真实想法打开一条缝袒露在她面前，她指甲都快被自己抠烂了，才心慌意乱的说：“我、我怕学习成绩因为这个受到影响，我不聪明，我要花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才能解开一道题，可我必须考个好成绩才能离开这里。我不想在这里待一辈子，毫无反抗能力的活着，到了年纪就听从父母的安排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生子，然后我可能会生出一个对方不喜欢的女儿，然后她又重复着跟我一样的生活……”暗无天日，永远没有尽头。

　　更何况，她深知，只有自己变得足够优秀，才配得上喜欢的那个人。

　　“那就什么都不要想，”苏牙在她脑门上拍了拍，声音可靠又沉稳，“我说过会帮你的，除了学习这事儿只能靠你自己外，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忍不下去了就去我那儿，反正我一个人也怪冷清，你在还热闹点。”

　　“谢谢你，苏牙。”卢苗苗抓住她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咬牙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啊，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可能是你太包子太好欺负了？

　　也可能是在第一次见面时你给了我一个双黄鸡蛋？

　　而正巧那时我饿了两天，对这个给我食物的小女生格外有好感？

　　“因为，你是第一个真心对我笑的人。”苏牙说。

　　她的出生本来就不受任何人期待，她妈不知道报着什么心态生下她，在她的记忆中就没见她对自己展露过笑颜，老太婆就更不用说了，她妈不在家的时候甚至刻薄到连东西都不给她吃，是巴不得饿死她这碍眼的才好。

　　至于好脸色？痴心妄想呢吧。

　　做梦都没奢求过。

　　卢苗苗的出现就像一道光，缺了两颗门牙的脸上挂着傻兮兮的笑容，胖乎乎的手中捧着一个煮熟的鸡蛋，想接近又害怕的样子，但她终是没有退却，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向一个人示好，并得到了苏牙的回应。

　　“啊？”卢苗苗眨了眨眼，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想那么多做什么，”苏牙起身按住她脑袋，声音寡淡，“可能我比较闲，不忙碌一点，不对你好一些，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这话卢苗苗思来想去琢磨了很久，觉得她跟苏牙是一样的，如果心里不是绷着一定要离开这里的想法，有个追求，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都是不被期待的人，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活着的意义。

　　但苏牙对她的好都是真的，这与“意义”无关。

　　她想带苏牙走，离开这座不欢迎她们的城市，远离这里的一草一木。

　　建城的空气，与她们来说呼吸间都透露着无尽的压抑和痛苦。

　　可她现在连自己都带不走，更别谈苏牙。所以她必须读书，必须要有出息，必须得有能力，才能带走苏牙和她自己。

　　建城这个泥沼，绝对不能让它陷了苏牙和自己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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